16、踏破铁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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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踏破铁鞋
祭拜完黄宗羲的陵墓，胤禛胤祥一行人就这样离开，丝毫未理会村里人的纷纷议论和探究的眼光。或许他们早已习惯了在别人的仰视与目光中生活吧。
回到客栈，胤禛胤祥率先走进了屋子正堂，一甩袍子，转身坐了下来。这动作像是经过了训练一般规整，举手投足间都张显着一种难得的气度。
“禀四爷，十三爷，刘问回来了。”下人站在里屋外回禀到。
胤禛接过下人递上的手巾净了手，恩了一声却并未抬头。
刘问提着剑从外屋走进，额头上还闪着点点汗珠却顾不得擦，弯身给主子请安。胤禛端起旁边刚刚沏好还冒着袅袅清烟的前明龙井，一挑剑眉，示意他起身会话。
……
客栈的窗户上没有雕着富贵牡丹，也没有刻着珍禽麒麟，不过是纵横交错的普通窗格，粗糙的手法雕着的那些花色若在平时根本难入他们的法眼。可是今天胤禛就这样出神的盯着眼前那扇窗户看了很久了，凌厉的眼神仿佛像要把窗户捅出一个窟窿来一样。面无表情的神色看不出一点喜怒哀乐，显得深不可测，令人不着边际。就只听见里屋里传来佛珠一颗一颗转动着的声响，缓慢而不滞涩，轻微而不无力。
下人们小心翼翼的低着头蹑着手脚在外屋走进走出，虽说四爷十三爷一向是赏罚分明，从不滥用权势，但是他们毕竟是上位，做下人的谁愿意做一个出头鸟，平白无故的去招来什么无妄之灾呢？
刘问的话一直在胤禛脑海里徘徊，桌上还放着京城里刚刚送来的密信，那上面似乎还留着暗潮涌动的硝烟味，否则怎么会那么烫手呢。地方官员考核自有吏部管辖，何劳两个皇子亲赴江南。这样拙劣的借口只能写在廷寄上，内行的像朝臣外戚皇亲贵胄又能瞒得了谁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种种揣测铺天盖地。
动了，都动了。
耐不住了，是吧。
皇阿玛就是皇阿玛，棋高一着阿，潜水的鱼都开始蠢蠢欲动了。
胤禛狠狠搓着手中的那颗佛珠，像是要把它揉进骨血里一般用力，红痛了手指却不自知。
王志平，跟了黄宗羲近十年，入门最早，乡试二十二名。
戴铎，不过十六岁，传说中黄宗羲最得意的门生，今科却榜上无名。
刚差人去拿了他们的卷子来看，王志平的文章词义畅达，引经据典，是一篇好文章，可是读着怎么觉着少了一点荡气回肠的味道呢。
戴铎的文章，…………胤禛自认为在皇阿玛的严苛教诲之下，看的文章也不算少，但此刻他却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出一个确切的字眼来评价眼前的文字，奇怪啊，像是言有未尽之意，又像是知无不言般坦诚。胤禛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真的不愧是“得意门生”呢。
胤禛的眼中透着精光，像是藏身于茂密林中的百兽之王看到久违而且难得的猎物。越是迷雾中的朦胧，越能勾起他的兴致，他胤禛看不透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
是藏龙卧虎，还是徒具虚名呢？爷还真是要好好会上他一会。
事情真的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连那个在村子里唱歌的小丫头居然也是黄宗羲的学生。
……
黄宗羲，胤禛玩味的琢磨着这个名字，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前明遗老终生不仕清廷，却心系天下来开馆授课，教诲后生去出仕为官。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这样的胸襟？什么样的人才能教出这样的弟子呢？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象迷一般的传奇故事呢？
怪不得连皇阿玛对他也另眼相待，派两个皇子亲到江南来。原以为只是投石问路，没想到是网罗人才，引蛇出动两不误，一石二鸟之计阿。都说江南多异士，果不其然阿。如果不是已经仙逝，当真要好好和他玩上几局，说不定还是棋逢对手呢。
只是可惜了，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死。
或许真正了解的英雄不是他的最亲密无间的朋友和伙伴，而是他最旗鼓相当的敌人和对手。只恐是当英雄对着英雄，狭路相逢二者存一的时候，才能激起这惺惺相惜之情吧。
看着四哥那样的决绝，胤祥知道他动了心思。那些人的文章他不是没有看过，的确颇有见地。黄宗羲梨洲先生之徒，如果能为朝廷所用，必能安定江南士子之心，满汉同心，何愁江山社稷不稳？他从来不曾忘记那个小时候的梦想，“国之将兴，必有祯祥”，他要还天下一个兴旺富足的大清朝。
那句话，他一直在反复咀嚼，由此延伸出来的各种滋味挑战着他舌尖的感觉。甘甜，苦涩，伤痛，孤寂……百味俱全。
一个“祥”字寓意深远，做一个贤王。
可是在爱新觉罗家里没有秘密。皇阿玛的密令，八哥他们居然也能有所耳闻。呵呵，那个是真正不容易啊，胤祥心里的一丝冷意正在滋生蔓延。朝中的局势有多少风云涌动瞬息万变，他不是不知道。
但是最初的梦想就这样紧握在手上，最想要去的地方怎么能在半路就放？胤祥也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想起这句话，山野中偶然听到的歌，不是什么阳春白雪，但是却触动了他的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徘徊蜿蜒着，久久不愿离去。
潇洒的，坚毅的，光明的，磊落的心怎么可能就这样被污浊蒙住了双眼，沦陷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难以自拔？
年轻的脸上还有着憧憬的激昂。
最初的梦想，他绝对不会放。
国之将兴，必有祯祥。
放榜后的第三天，按惯例会有一场赛诗会。守擂的是本届科举考试的解元，当年参加考试的学子大都会参加。科场失意，能在诗会上崭露头角也不失为一种扬眉吐气的方式，说不定三年后的某一天东山再起，也能站在诗台上接受天下英杰的挑战，傲视群雄。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都说浙江弟子多精明少大气，可谁知道他们也有这样的心胸和智慧，败者不服输，胜者坦荡荡。
胤禛胤祥怎么会错过这个机会呢？不仅仅是有了兴致，他们甚至有些期待了，那些个黄宗羲的弟子，会又怎样的表现呢？
去会会也好。
娴静的小镇开始忙碌了起来，拥挤的人群诉说着诗会的别样地位。在人们的心中，诗会也是镇上的一大盛事，丝毫不亚于科举考试的重要程度。想来也是，少年才子吟诗作对，这样的风雅之事怎会不夺人眼球呢？
可惜了，那样的年代不允许女子抛头露面，否则不知又会平添了多少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春色？
台上是文采飞扬，台下是人头攒动。时而飘荡的好词妙句激起全场的赞扬，时而流露的雄心壮志引得大家的青眼。几个来回下来，可谓是雅俗共鉴，妍媸自别。
眼下，诗会的竞争似乎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台下的人们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的影子。因为除了解元，台上只剩下了两个人。就像是武林大会一样，跳梁小丑的蹦跶不过是场序曲，身怀绝世武功的高人总是在最后才出手，横扫天下。
巅峰对决果然是属于一场压轴的戏。
“在下有一联，有劳在座的各位同年。上联是：月照纱窗，个个孔明诸葛亮。”出题的依然是台上的解元。才思敏捷，声如洪钟，虽说不能以貌取人，但这样的人物一看便知不凡。
绝对阿，月照纱窗，难道不是格格孔明诸格亮吗？（个个孔明诸葛亮）。意思相连，还嵌着人名，不易啊。
台上台下突然静了下来。那么多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台上依旧在深思的两个人。
“在下有了一联，请指教。”说话的人一身青衣，言辞之中甚是恭敬，但是却不可掩饰内心的骄傲，“池洗莲藕，根根太白李长庚。”
沉默。
世界像是定格了两秒钟，然后爆发出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久久不绝。
“四爷，是王志平。”刘问低眉顺眼，附在胤禛耳边，轻轻说道。
“好，有才气。”一旁的胤祥不由得抚掌叫好，欣赏之色溢于言表。真不愧是黄宗羲的弟子，才学不可小视，名师出高徒啊，不枉皇阿玛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相请。胤祥心中暗道。
而他的四哥胤禛却只是淡淡的看了赛诗台一眼，很难想象这样有棱有型的脸上为什么没有起伏呢。不知是不愿意流露一点情感，还是他根本没有情绪。
都说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眼前的情景不能不让人对这话信服的五体投地。
诗会依旧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只见王志平身边那个白衣男子，一个拱手说道：“学兄才思泉涌，小弟佩服。现在也有一联，请学兄指教。”他环视着台下的众人，缓缓说道：“灯把敖广，缕缕赵云赵子龙。”
这联对的工整，而且来自三国，去自三国，显然胜了一筹，但比起王志平还是慢了许多，也可说是逊色了。
胜负难分。
场上一下都冷了下来。
胤禛的眉头皱了皱，像是拧出了一个结，一转眼却展了颜，挑了挑眉，似乎有些好玩的意味看着台上的你来我往。
拱手作揖礼节齐全，口口声声指点指教，但是为什么切磋的味道那么淡，而较量的感觉那么浓，空气中满满的都是啊。
解元一见台上两人的眼神大战，心道不好。忙走到台前，对着台下的众人大声说：“诸位都看到了，这两位年兄才学不分上下，他们都是今日诗会的文魁。……”
没有人注意到他后面说了哪些冠冕堂皇的话，因为所有的言语都被淹没在台下涌动的掌声之中。
听着台下的那一片赞颂之声，他着实松了一口气。
回头看了看“赛诗会”三个大字，刚劲有力，好似光明磊落的样子，可是未曾亲身经历谁又知道圆满的落幕之后有着多少明明暗暗的争夺呢。
胜负难分，这的确是最尴尬的境地，但也是最显山显水的地方——考较的不仅仅是学问，更重要的是气度。谁先退一步，谁就真正赢得了诗会。
虽然看起来他们都是今天的胜者，赢得了赞颂，赢得了掌声，但是他们输掉了谦逊的品德，输掉了广阔的胸怀。
毫无置疑，他们都输了。
诗会，本想让人见识学子们的大度与才学，没曾想还是难逃文人相轻的陈迹啊。
当真可惜了。
诗会在出人意料的结局中收尾了。人们渐渐散开了，胤禛胤祥一行也随着人群远离了诗台。刚走出几步，胤禛突然停下了脚步，唬得身后亦步亦趋走着的下人差点一头撞了上去。“戴铎呢，” 胤禛转头看向刘问。
“回四爷，奴，小的看遍了全场，没有发现他。”就差把身子贴到四爷背上的刘问顾不得惊魂未定，急忙回话到。谁想，忙中出错，奴才，这不是自暴身份吗？连忙改口说小的，可是说出的话怎么能收回呢？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是该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抽自己几个耳刮子。
胤禛冷冷的看了刘问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又大步向前走去。刘问忙跟上，却发现一阵阵冷汗直直的从背脊向上冒，而自己的手心早已是湿漉漉的一片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戴铎，呵呵，胤禛在心里碎碎的念着这两个字，遍寻不着没有打消胤禛会会他的念头，反而更加勾起了他心中的兴致，这个世界上还没有爷见不到的人。
“四哥，你说戴铎是不敢来还是不愿来，或者是不能来？”胤祥的话打断了胤禛的思绪。一场诗会多少让胤祥的心情有些潮起潮落，从欣赏到可惜，那些个人，才学有余，胸怀不足。胤禛扯了一下嘴角，带着玩味的一丝笑意从脸上闪过。“十三弟啊，我们想遇而遇不到的人可不多啊。” 胤禛顿了一下，正色说道：“至于戴铎，他如果不是蜉蝣，就是天地；不是一粟，就是沧海。”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胤祥想起了《老子》里的一句话。
或许四哥是对的。
对于戴铎，他也有些期待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但也许得来全不费功夫呢。
浙江小镇商铺的精致玲珑完全不同于京城里那种宏大的风格。胤禛胤祥一路走着，也一路看着，金汤银勺出身的帝胤今儿就算是体察民情了。
突然一笔漂亮的柳字招牌映入了胤祥眼帘，“偶得斋”他轻轻的念到，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样的店名颇见才情，让人忍不住想一览的兴致。
胤祥一步踏进了偶得斋，跟着胤禛也走了进来.见主子如此，一行人只得尾随而入。
这里还真是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不枉了这样的好招牌，胤祥心中暗暗赞道。一眼扫过，光而不滑的宣纸，制作精良的湖笔……都落入了眼帘。
宫廷的优越生活让胤祥所见甚多，绝世的文房四宝也不是没有把玩过，但是小店架子尽头那一台端砚却也定格了他的目光。
本章完
看旁边，懒人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踏破铁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