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语》苏惟

10、萌动

　　十三年前，我们还没有相遇，那时的你，拥有怎样的世界？

　　时间回转，又是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夏蝉聒噪地为世界争吵着。慵懒的大人们睡着永远都不嫌长的午觉。精力充沛的孩子们，在炙热的阳光下，仍然不减游戏的兴趣。
　　孩子们开心地大笑着，不理会这样是否会吵醒午休的大人们。阳光下，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安静的注视着热闹的游戏团体，似乎犹豫了很久，终于走了上去，挺了挺胸膛，大声地说：
　　“我叫梁思戬，我可不可以，和你们一起玩？”
　　阳光照射在那张微笑着的玲珑的小脸上，额头上蓝色的眼睛反射着耀目的光彩。
　　之后的那一瞬间，全世界似乎都安静了。
　　连一直恼人的知了，都似乎安静的闭上了嘴。
　　忽然，一个稚嫩的哭声哇的响起，那是比较小的孩子。一个七八岁的看起来像是孩子王的男孩大声叫了起来：“这是电视里的妖怪！打死他！”
　　听到首领发了令，其他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的孩子也行动了起来。于是，地上的石子还有男孩子捡来立在墙边的木棒全都变成了武器。他们毫无章法的挥舞着木棒，感到自己像是拥有金箍棒的孙悟空，挺着胸膛，充满了斩妖除魔的骄傲。
　　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最纯真而残酷的年龄。尚未成形的是非观，认定了他们眼中的善恶，而所有人都仇视的事物，自己一定要毫不犹豫地将他打倒。
　　后边的回忆，似乎都变成了消除了一切感官的慢镜头。紧紧抱着脑袋的小戬不记得是何时赶来了大人，不记得何时被妈妈抱进了怀里，自然，也不记得那些大人们对抱着自己的妈妈投来的先是惊诧后是鄙夷的目光。
　　他不记得自己在妈妈的怀里颤抖了多久，后来的事情，似乎凭空从记忆中消失了。
　　当他醒来的时候，浑身伤痕的妈妈抱着自己痛哭流涕。那一天，妈妈说了好多话，好多他几乎听不懂的话语。他听不懂什么是报应，他听不懂什么是被神遗弃，他听不懂为什么妈妈一直叫着哥哥，也听不懂，什么是注定。
　　只记得最后，妈妈似乎笑着对自己说，你离不开这座山，离不开灵石，直到下一个可以带走灵石的人出现。仍然是听不懂的语言，却在妈妈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中，深深地镌刻在脑中。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好似一部三十年代的黑白电影，默默地重放。没有声音，没有颜色，却独独可以看到母亲身下，如狂焰般狰狞的鲜红。
　　再后来，便是那所谓的嫉恶如仇的人们，以及奶奶终于无奈的目光。他拼命躲藏着，奔跑着。风中，似乎有一只牵引他的手臂，指引着他跑向无人进入的深山。
　　连之后的自己都对那一段的经历感到不可思议。三岁的自己，怎样在没有人的地方，活了下来？或许是一个星期，或许是一个月，也或许，会是整整一年。时间，在那时看来，似乎是永不前进的怪物，仅仅反映在产生饥饿感的肚子，还有那种不知名的召唤的到来。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感到那种无法拒绝的力量的指引。偷偷地溜回母亲结束自己生命的屋子。到了那里，似乎全身都充满了力量，那时的自己认为，因为妈妈在这里。每次悄悄推门进去，总会有准备好的饭菜。幼小的自己明白，那是奶奶留下的。而他，也是奶奶总是不会锁门的原因。
　　就那样，不知过了多久。只记得，当那个穿着红衣的女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自己正在树下捡着松鼠扔下的松子。他迷茫地看着面前对自己微笑着的女人，不知道究竟应不应该马上逃跑。
　　在自己做好决定之前，一只手抓住了自己，接着，便听到了很好听的缓慢的声音：“戬戬，今天，你就满四岁了哦。”

　　“到现在我都很好奇，那个女人，简直像是不会衰老的妖怪一样。从我第一眼见到她，到现在，相貌和妆扮，都似乎没什么变化。不同款式的红衣服，穿在她身上真的很适合。呵，她这种本领，连我这个货真价实的妖怪，都比不上呢。”
　　说到这里，梁思戬自嘲地笑笑。
　　“你……那，后来呢，为什么你仍然在山里？”看着小戬那样的笑，杨扬转换着话题。
　　“我离不开那个房间的附近啊，而且，我也不可能再住回那个村子。虽然，在深夜的时候，我常常回去。Anny教给我很多东西，她可能是我最亲近的人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她，我总有一种莫名的排斥感。站在一起，都会很不舒服。我一直以为，渐渐地就会适应吧，可是，相处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直到现在，我都不想靠近她身边一米之内。我一直以为，我大概会一直被困在那里了吧。每天无所事事，能干的，只有学习Anny教我的东西，还有看她带来的各种书籍。上了这个学校我才知道，原来，我已经算是一个很优秀的学生了。哈，还真是讽刺呢。我从来没想过我学的那些东西能给我带来什么。我以为我会一直那样生活下去的，直到，你出现在那个房间。我不知道灵石是什么，不过，照现在的状况，似乎真的到了你手里。你离开之后的那两个月，的确蛮痛苦的。其实，在搬过来前，我总会出现在你身边的，只不过，你都没有注意到而已。”又戏谑的笑了一下。
　　而他这样的笑容，每一次都会让杨扬有逃开的冲动。他不想看他这样笑，自己之前的确很想看小戬笑起来，可是这种笑容，很痛，他宁愿，继续看那种接近零度的冰凉。
　　“那，你，爸爸……和，奶奶……呢？”犹豫地问了出来。既然已经讲述了这么多，就把所有的都问出来吧。至少，只用痛这一次了吧。
　　“哈，爸爸？你是说那个男人么？梁亦阳，的确，他是我的爸爸。或者，我还应该叫他舅舅？说什么真心爱我妈妈，全都是鬼话！报应！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妈妈当时会一直说报应！这就是背叛伦常背叛神德的报应吧？我本就不该存活在这个世上的。奶奶，那是他的妈妈啊！那么多年，是为了逃避我么？他竟然一次都没有回去过。你从那里离开之后，奶奶就去世了。这也是我为什么会拖了两个月那么久的原因。我知道奶奶恨我，怕我，可是，她没有放弃我。我是她两个最爱的孩子留下的唯一回忆啊！即使，我是人见人恶的妖怪……”第一次，杨扬看到了小戬眼中闪动的泪光，似乎一直都冰冷的无法击破的小戬，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微微地啜泣着，他似乎不想让眼泪出来，倔强地含着泪花。他低着头，肩膀不可抑制地抖动着。可能是之前的倾诉，使他终于稍稍放宽了紧密束缚的心情。
　　看着这样的小戬，就像昨晚一样，再一次醒悟，他只是一个16岁的孩子而已。那样颤抖的肩膀，使杨扬有种想要紧紧抱在怀里的冲动。他交握着着自己的双手，警告自己抑制住那种近似于同情又不尽相同的心情。他不敢表现出哪怕是一丝怜爱或者是怜悯，眼前的少年，经受不了那样的眼神。
　　“其实，Anny不是我什么所谓的后妈，我不知道他和梁亦阳的关系。但绝对不会是夫妻，看起来，似乎那个男人，反而是Anny的下属。”平静下来的小戬继续用不带感情地语调陈述着，刚才轻微的发泄，使他舒服了很多。他看了一眼杨扬，有一点感激他可以这样安静地听自己说这些冗长而违背常理的故事。压抑在心头那么多年的秘密，终于，一点点道了出来。
　　“那，为什么，你会是我的侄子？”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杨扬忽然觉得，即使被告知真的是哥哥伙同他们骗了自己，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况且，那个家伙，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这个，可能真的是远房的表亲吧，我不清楚。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把名字倒过来叫杨以梁。”
　　这样的答案，倒是出乎自己的意料。真的是表亲啊。
　　“你，休息一下吧，身体还没有恢复吧。”
　　“已经没问题了，只不过，离开太久了而已。”
　　杨扬尴尬的笑笑，灵石，自己什么时候带了回来？他努力回想着，没有结果。而梁思戬会这么容易把这样惊世骇俗的故事告诉自己，原本以为会和自己有很深的关系，听起来，却似乎只有那颗看不到摸不见的灵石。
　　“你，为什么全都告诉我了？”不知不觉，竟然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也有权力知道吧，无缘无故成了我的能量储存地。而且，说出来，可能仅仅是因为，我想说出来吧。”近乎迷茫的眼神，看着不存在的远方。
　　那一刻，杨扬以为自己了解了小戬，了解了超乎自己想象的一些东西。虽然他仍旧不明白，这第三只眼睛，真的是所谓的神的惩处，还是科学可以解释的变异。然而，他一直都不曾想过，这些，仅仅是浮在表面的苔藓。那层连接在他和小戬之间原本的羁绊，正因为这些苔藓的揭露，而变得更加紧密。
　　被金色阳光所赐予的力量，正一点一点，慢慢地苏醒着。
　　而在他们不曾看到的地方，同样孕育在耀眼的阳光下，那些注视着他们的人们，终于开始了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