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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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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斯芬公国开国二年中,中西部卡沙罗那堡庄园平乱战役大捷。
这场战役,没有赢家。
“嗳,赫耶丝,”坐在桌子另一侧奋笔疾书的乔希法喊了一下我,“这次平叛有什么收获没有?”
我晃了晃手中的羽毛笔,然后往下掂一掂,握住重心。
“这下子西斯芬的国土方面算是彻底统一了……剩下会产生的遗留问题暂且不顾;现在卡莎娜在卡沙罗那家算是真的掌握了实权了吧?还有人企图打破这一平衡吗?”
“没有。”乔希法回答道。
“但你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看着他的眼睛,叹了口气。
“没有。”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会用眼睛骗人的人必要先让自己去相信自己准备撒的谎。
而乔希法根本不屑于在这种事上作假。
作为交换的,我给他的回答也没有作假。
你在这次战役有什么目的以外的收获吗?
没有。
还多死了好一批人。
卡沙罗那庄园的军队里,有五分之四是卡沙罗那里几个老顽固培养出来的死士,尽管我到现在仍然没有找到充足的证据告诉我他们是从何而来培养那么多死士的资金,以及死士的来源。
剩下的五分之一和将领泽勒克·钦德里是被强制征用的,也正因如此,在三次劝降后,归降的也就这些人。
那五分之四的人呢?
不是我方下的手,就是在首领被杀后自杀。
现在我是回到了西斯利亚,但是贝温坦诺土地上的血有没有被清理干净呢?有没有渗进土壤呢?有没有被雨冲散呢?……
……哦得了吧,那块地方如果没有魔法师的帮助,比起下雨,血迹被沙尘暴盖住的几率更大。
可是啊,现在可不是那边刮风的季节呢。
他们的血液,也许还要干不干的,在那土地上淌着吧。
这次的战争到底收获了什么呢?
巩固了西斯芬的统一。
可是,贝温坦诺本来就是统一体的一部分啊,是从来没有被分裂过的、甚至曾经充当过革命战争基地是一部分啊。
这样的战争真的有意义吗?
没有。
这样的战争真的有收获吗?
没有。
“乔希法,你说,我是不是果然该退位让克里斯上来搞了呢。”
“……你在说什么啊。”
“你看啊,我这家伙看起来是很可靠啦哈哈,但是很可悲的,我是个激进派。看克里斯,克里斯就不同啦,从东部试点税制革新上看看,他都是循序渐进的,比起我,他更适合在现在的西斯芬,不是吗?”
“完全不。”
“……怎么说?”
这回乔希法算是彻底放弃书写工作了,他把羽毛笔“猝”的一下扎回墨水瓶子里,然后双手交叠在胸前,靠着沙发背,像是个老大爷一样看着我。
“干嘛说这种话啊,你不是干得很好吗?”
“诶?”
“是啊,我这次搞出这么大事情的原因,不就是因为你办事的风格变了吗,我感觉你这家伙反应是不是迟钝啊,好早之前我就发现你的手段变温和了。”
我张了张嘴,正打算说什么,但又觉得此时说什么都不合适。
也没有温和到哪里去啊。
“如果放在以前那段时间,这场战役你肯定不会有那么多遗留问题的——投降吗?归顺吗?还是想种田?没有的不存在的,我假设你还没开始攻打,你肯定只问一遍,然后带头杀进去。
“我只能说,后来的情势有变让你开始用三次劝降,真的是一个非常棒的变化。”乔希法摊摊手,“一开始没想那么多我还觉得你变弱了没办法再承担住那么大的压力啊,结果到现在我才发现你这家伙,根本没变啊。
“如果你不是原来那个谁挡杀谁的铁血大将,这次你根本踏不平卡沙罗那庄园,阿勒斯卡小子才跟我抱怨过你又抢军功……同样的,如果你变弱了,刚刚跟我打的那场你根本不可能赢;看在你的剑术还有我一笔功劳的份上,你还进步了很多。”
我:……啊?
乔希法:干嘛哦我在夸你啊,来来来要不要惊喜一下?
这么说着,他把手伸过来,看上去是想要摸我的头。
就在这时,门开了。
……嗯。
画面一度陷入尴尬。
开门的是罗勒尔大婶,她身后跟着的一大串家伙简直是一个比一个更眼熟。
卡莎娜帮罗勒尔提着一筐苹果,她身后原本在骚扰柯罗的西莉亚在门开了之后就和柯罗一起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后面紧随的瑞恩整个表情都要崩坏了,坐在瑞恩魔杖上的弗莱茵和摩西迩表情简直能用阴晴不定来形容,一向内向的克里斯这次看着我们就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的东西。
最可怕的其实是我根本没看清卡莎娜的神情,因为光线的缘故,她现在根本就是个阴影。
啧。
我给乔希法使了个眼神,刚好一瞥,看到乔希法的姿势,我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那么扭曲了。
好死不死的,乔希法的动作还在继续,但是因为突然而来的惊吓,他的手拍歪了——本来是要摸摸我的脑袋,现在摸到了我的脸。
……
噫!
我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向后极速移动三步,然后趁机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他。
罗勒尔大婶的脸越来越黑。
乔希法看着似乎还有转机,马上转开话锋:“罗勒尔夫人,十分荣幸再次见到您……”
oh shiiiiitttttttttt你要死哦!
但是,有人在罗勒尔大婶爆发前就炸了。
“赫耶丝快告诉我!!!!那个混蛋对你做了什么????!!!!”
是瑞恩。
“……嘛,其实也没什么……”
“赫耶丝啊!!!!你不能这样自暴自弃啊!!!”
“我没有啊……”
“你没看到卡莎娜都变绿了吗!!!!快告诉她你是无辜的啊!!!!”
看到卡莎娜整个人的阴影都要变成人物剪影的画风了,我赶紧跟上了革命的潮流。
“卡莎娜,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举起一只手以示清白。
“嗯,我当然知道啦,我没怪你哦。”卡莎娜的剪影突然出现了空白,啊,原来那是她的微笑啊。
我赶紧走出屋子,躲到瑞恩的后面。
自求多福吧乔希法,反正我其实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被火上就是了。
我们跟罗勒尔家是在战争时期熟起来的,哦,虽然说现在距离那场战争还没多少年。
当时罗勒尔夫妇的独生子,我至今还记得我们那兄弟的名字——杰西克·罗勒尔,当时他跟的是我的队伍。
杰西克不是什么勇猛的家伙,但是他也一样令人难忘——我几乎是敢打包票,我直接带领的那一队成员没有人是不认识他的。
杰西克·罗勒尔是个医疗兵。
在当时那种情势下,几乎没有人愿意当医疗兵。当时为了鼓舞士气,我们决定才用军功论赏的制度,而获得军功的最便捷的方式,自然是上阵杀敌、敌后军备制作还有战略谋划之类的,这些对战场情势的改变有所贡献的工作,才是最容易获得军功的。
至于医疗兵呢?
要治愈,虽然我们专精治愈的魔法师不多,但是胜在精简,拿弗莱茵作为例子,凭借他的力量,同时治愈重伤的多人并非难事。
魔法师人不够了,怎么办呢?瑞恩管理的魔法角可不是什么摆设,那里制作出来的药剂就算是在现在拿去给马格诺修泰德的魔导师鉴定,得到的评价也不会低到哪里去——再怎么说,瑞恩绝不会辱没了他天才的名号。
那么,医疗兵是做什么的呢?
存在即合理。医疗兵处理的自然是魔法无法处理的事。
魔法、魔药自然能够让伤口快速愈合,但是却无法完全消除痛觉,有一些过度的伤口也无法快速愈合。医疗兵负责的,自然是负责治愈后期的护理、比如及时更换绷带啊、上药什么的。
另外,他们还需要负责的是,重伤员。这里的重伤员,指的是连魔法也无法挽回其性命的将死之人。说白了,他们要做的还有收纳死亡之人的资料,除此之外,他们还要竭尽全力去挽救这类人的生命,即使这只是有一丝丝希望的无用功,即使这已经差不多相当于送葬。
但是,没有人会愿意在有希望的时候接受死亡。
所以,西斯芬的医疗兵,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他们的收入、功名也许不高,但若是在战争时期,在军队里,他们必然是德高望重的——人数又少,也不难记住。加上杰西克本身温和的性格,更是受到大家的敬佩。
尽管在战争时期,受了伤但受到魔法治疗还能活着的人都不会太过贪图舒适感,医疗兵对他们的影响很小,但就这情况下,多亏他们的存在才能让少数重伤濒死的还能够从彼岸的港口回到现世,这就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功绩了。
杰西克是我们队里的医疗兵。当时除了大军,我带领的还有一支特别的小队,他就是那支小队里唯一的医疗兵。
西斯芬的医疗兵真的太过稀少了,以至于我不得不将他安排在不能出丝毫差错的队伍里。
当时队伍的任务是突击敌军的辎重部队,断了敌方的资源补给。
我敢说,那是杰西克唯一一次忤逆我的指令。但那也是最后一次。
当时我们在撤退的路上遭到了伏击,为了冲开敌方的封锁,我必须在前方进击,不然凭借敌方多我队近十倍的人数,我方根本无法撤离,之所以我们能够有撤退的机遇,还是依靠了我们队里有一位王之器的优势。
那道撤退的路线是沿山路行,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悬崖,敌方的军队一前一后地围击我们。既然是围击,又是这样的地形,有人要负责在前面开路,那自然是要有人断后的。
断后的人是谁呢?
不能是我,否则面对过多的敌人我们根本无法前进。
就只能是队里另外的任何成员。
当时的我,只想着不能丢下任何人。是啊,我有些慌了神。
队里的家伙们都在争着去断后——他们那是群傻子啊,干嘛要寻死呢,我会竭尽全力啊。
杰西克拦住了他们。
“我到最后去吧,反正我也跑不快,只会拖累你们。”
“别看我这样,我也不是一无是处啊,我只是没有你们那么厉害而已,随随便便杀几个敌人,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看我们还在死死挣扎,他最后算是在赶人了。
“别把我围在中间……我手里也拿着剑呢。”
“赫耶丝,赫耶丝你听到我说话吗!!!别任性!!!在这里没有人允许你任性!!这里一定要有人死!你们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去死啊!”
“——算是我求你们了啊!”
“回去!快点!保护好我家里人!!”
之后发生了什么呢……我好像也记不太清楚了。
明明以前可以记清楚的。
只是呢,我还记得那次突袭之后,罗勒尔夫妇面对这件事的神情——那是一种悲伤到了极致,但是又像是早已看到了未来的模样。
我带着队里的兄弟们在他们帐前跪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眼下泛着青黑,眼圈泛着红,用平时那样的语气,平平淡淡的,让我们起来。
“起来,脏鬼们,快点去洗漱,我给你们做好早餐啦。”
我们都知道,他们原谅了我们。
但是,我们却无法原谅自己。
我不知道需不需要加上一句,尤其是我。
那个队里的成员并没有全部活下来,在战争结束之后,还剩了不到一半的人,之后看自己的意愿,走各自的路。
我对死去的家伙们都有着无法回避的责任与愧疚,王之器的身份从来都不是回避危险的借口。
大概是在那之后吧,连我都感觉自己变了一些。
那也倒没多少。不过是知道了“牺牲”、“觉悟”、“责任”为何物罢了。
这次的卡沙罗那战役,到底死了多少人呢。
啊啊,感觉自己身上的罪孽更加深重了啊。
自己这边损失的人也要好好统计,知道他们是谁,然后找到他们的家眷,好好道歉。
罗勒尔先生从农场里回来了,他现在的神情也很是懵逼,哦,那是当然的,毕竟他现在看到的可不是什么日常画面,即使是十塔王爵之九全部来到这里作客估计也没有那么有冲击力,更何况现在只来齐了九个,克洛娅还在北疆处理另外的问题——关键是我们太熟了,完全没有什么惊喜的感觉。
现在的卡莎娜在对乔希法采取家暴手段,大有【虽然我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但是一看就知道他欺负人了所以打一打舒服】的趋势,罗勒尔大婶在一旁拿着一个鸡毛掸子看戏,脸上的表情很是让人不寒而栗。
于是罗勒尔先生打了个寒战。
我们跟罗勒尔先生打了个招呼,然后不约而同的退到了他的身后,让他来处理这件发生在家里的惨案。
哦,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微妙了。
他走进屋里,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用温柔的语气说道,“别在这儿跟他们生气,亲爱的,那不过是几个孩子在互相打闹罢了。”
“孩子?哦天哪亲爱的,那可是对夫妻!”
“哎呀这不还没正式举行婚礼吗,反正又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领了证,不也就还可以叫他们孩子吗?”
“呵,他们,不,就他,乔希法这个小混蛋,”罗勒尔大婶冷笑了一下,“我们刚才都亲眼看到了,他可是在欺负赫耶丝啊,小姑娘那么可爱,年纪又是正好,能不让人生气吗?”
罗勒尔先生看向了我们,我们一齐点头以表自己还是个孩子……哦不,以表示自己的无辜。
在此期间,卡莎娜停下了手,乔希法一副【我知道你们在玩我因为打着不痛但是你们这样子到底是wtf】的见鬼的表情,扫视了我们一圈,最终停留在暂时掌握了话语权的罗勒尔先生身上。
罗勒尔先生叹了口气,无奈地点点头。
“别出人命了。”
然后我们在乔希法马上转换成【天要亡我】的颜艺时别过头去,顺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克里斯还回头望了望,“真的不用管他吗?……这样他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我面无表情。
“管他呢,”我说,“谁让他坑了我那么久,坑回一次不算什么吧。”
“……好像好有道理的样子。”克里斯翻开他的金属法典,借了摩西迩的金属笔在上面撰写了几行字。
“……是什么?”
他把那一页展示给我看。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
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是不是教坏人了?
啊,好像也没有吧。
管他呢,接下来烦心的事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