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有约》凡祉逍遥

12、凰死（二）

　　曜日升落，天色渐昏。
　　在十七被压入天牢的第三日，天牢深处终于有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被锁在牢狱中心的她抬起头，脸颊苍白，双眸黯淡。
　　“要我死吗？”按压住所有的悲伤，她张开干裂的唇轻轻问道。
　　“恩。”楚凌天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平淡。
　　原来你真的想杀我啊。十七垂下眼睛，努力的想要弯起嘴角，最后却成了一声轻笑，“留下这个孩子，好吗？”
　　这个孩子，至少是你和我唯一的联系，我不希望到了多年以后，你再也不记得我，不记得有那么一个疯子用她的一切爱过你一场。
　　楚凌天伸出手指，缓缓落在了她的小腹之上，温柔的动作让她误以为他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怀孕五月，已经微微显了身形的肚子里装着的是她一生的希望，是一个和她们血脉相连的孩子。
　　“不行。”平静的嗓音于耳畔响起，那是最后的宣判。
　　“楚凌天，他也是你的孩子。”整颗心好像是在被人一刀一刀剜去，疼到生不如死，她刹那睁大眼睛，冲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知道。”楚凌天的神色不变，微拧着眉，对她解释道，“ 帝后之心，太子之血，合祭溯命，逆天改命。为了让瑶华重生，我只能这么做。”
　　又是瑶华吗？十七默默垂下了头，所有的希望终于全部落空。她本想要质问他是不是真的要如此绝情，甚至连骨肉亲情也弃之不顾，可终究是没有开口，既然已经猜到了结果，又何必要自取其辱。
　　当初他可以为了瑶华杀死自己，现在杀死这个孩子又有什么难的。或许，他从未将这个孩子当做他的子嗣吧。
　　她此时只是觉得很疲倦，觉得心神俱累。
　　原来自己陪了他十七年，为他打下了半壁江山，却终究比不上那个住在他心间的女子。
　　在这场爱恋中，她已经付出了一切，最后却化作了被他践踏的尸骨。
　　“对不起。”楚凌天咬了咬牙，不知道自己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为什么会这么的艰难。
　　目光错开了十七的眼睛，他把她摁在墙上，手掌毫不留情的拍上了她的小腹。
　　刹那血流成河。
　　十七闷哼了一声，两行滚烫的泪垂下，最后她依旧是没有保住这个孩子，一个小小的生命转瞬而逝。
　　而杀死他的人，正是他的父亲！
　　这个人，曾经收养了流浪街头的自己，十年教文授武，赐予姓名。
　　这个人，曾经让她意乱情迷万死不辞，三年女子为相，颠转朝纲。
　　这个人，曾经交付她百万兵权，给她信任，“唯君领军，可安我心。”
　　这个人，曾经给过她百般宠爱，向她许诺，“我若为王，你必成后。”
　　而现在，也是这个人，此刻笑的疯癫如魔，用那双杀了自己孩子的手掐着她的下巴对她说:
　　“十七，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取名为十七吗？因为瑶华她患有宿疾，每月十七都会痛不欲生。我把你留在身边，只是想要提醒自己不要忘记瑶华。”
　　他手持利刃，拂过她的心口，“你这颗心，刃杀千军万马时可有波澜，是否真如传言中那般冷血。”
　　她突然间想笑，当初她是为了谁才去刃杀千军万马，她是为了谁才会手染鲜血。她不是没有感情，她只因为把她所有的感情都献给了她的君上，所以才会对所有人都无情。
　　但是她已经笑不出来了，一把利剑刺入胸口，血溅三尺，生命枯竭。
　　鲜血从唇角、从胸口、从身下潺潺的流下，把火红的凤袍染的更加鲜艳欲滴。
　　她的意识逐渐变的模糊，抬起头静静望着楚凌天，眼神明净而苍凉。
　　这一次，我只是想问你：你可曾对我有过一丝一毫的爱，对这个因为爱你而罪孽滔天的十七，有没有那么一次动心？
　　面前的人微合了双眼，再睁开时已经波澜不惊，他答：“没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一直都只是我一个人犯贱啊。
　　那天你说，要对我负责，这就是最后的结果吗？
　　临死前的这一刹那，无数纷乱的往事重回脑海，当初在落崖时想起的那个问题，在混沌的脑海中晕开。
　　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有一个黑衣男子向自己伸出右手，她微微一笑，轻轻的唤道：
　　“渊遥……”
　　天牢中，楚凌天上前紧紧抱住了十七染血的身体。在嘲讽十七的时候，他自己的心竟也会有彻骨的痛。
　　他搂着十七，静静的看她眼中的光彩一点一点散尽，最后变成黯淡的寂静。绝望，悲哀和毫不掩饰的痛苦寸寸消泯，只留下余音未散，那是临死前的呓语：
　　她唤的是：“渊遥……”
　　他的身子突然颤了颤，倏尔又笑了起来，她最后还是恨自己的吧，毕竟是自己把她害到了这个地步。可是，她怎么可以去喊别人的名字，怎么可以去喊别人的名字！
　　俯下身，轻轻吻在了十七的额头，“我不想杀你，可是只有你的死才能让瑶华复活。”
　　你想要的不就是后位吗，我已经把它给你了，我已经满足了你的心愿了，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怎么可以去想别人。
　　直到很多年后，他才蓦然明晓，原来十七想要的不是后位，而是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位置。因为只有在那个位置，她才能毫无顾忌的爱他，才能名正言顺的陪他变老。
　　可是等他明白后，她却再也不在了。
　　他捧着十七的心脏和胎儿的鲜血往外走，突然想起在多年前的那一天，他就是这样搂着瑶华的尸骨归去的。
　　不对，十七怎么能和瑶华相比呢，她不过是一个失败的替身而已。
　　——是一个自己从来没有爱过分毫的人。
　　“陛下，皇后犯下叛国之罪，理当处斩，您不必太过伤心。”走出狱门，候在门外的影卫突然说道。
　　“朕无事。”楚凌天不屑的笑着：我怎么会伤心呢，我仅仅只是愧疚而已，愧疚陷害了一位忠臣，愧疚杀死了那个最爱自己的人。
　　影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奈的跪在地上：如果真的无事，你的步伐为什么不再稳健，你的眉宇又因为什么而紧皱不放？
　　夕阳下，帝王的影子蜿蜒成一条低俯着的玄龙，霓霞铺道，如血流成河。
　　在他的背后的苍穹中，两个身影并肩而立。男子的怀中环抱着一道灵体，女子略有担忧的看着那道灵体晶莹的侧脸。
　　“苍龙，你真的要把她送到四十五年前？”女子眉心紧皱，想要拦下男子的动作。
　　“青龙，这是神皇尊上早就设定好的结局。”男子无奈的撇了撇嘴角，眼里闪过一抹不忍，“我会尽我所能的去保护她。”
　　“是啊，你就这样把你保护的人再推向那个地狱。”女子嗤笑出声，旋即凝视着男子，郑重的说道，“苍龙，你别忘了，我也会在那个时代等着你们。楚凌天也好，你也罢，我绝不会再让她受到分毫伤害！”
　　……
　　神历元年一月十七日，神朝昭武皇后十七因犯叛国之罪死于天牢，其一生惊才绝艳，却饱受争议。她担任过神朝前身北赵帝国之将，曾立下收复南楚的千秋功业，亦犯下戮杀降兵的滔天恶行。
　　据说她身死那日，八十一只鸾鸟飞过皇宫，其鸣哀婉苍凉，皇城内外，北赵百姓自发带孝。史记为：凰死，天下同悲。

作者有话说

　　前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