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通幽》茶园满菊

2、第一章2

　　Edward是B市一家很出名的西餐厅，卖的是英式西餐。
　　老板是法国人，在英国读的寄宿学校，之后一直旅居在纽约。所以，Edward的常客经常可以听到店里面悠扬的香颂，品尝着地地道道的英式鸡丁沙拉，然后看到一身休闲装扮的老板在私人吧台喝着啤酒。
　　曲幽不喜欢西餐各种味道的融合，享受不来“不同香味层次的变化”，也从来都对一些美食家对食材的极致要求表示无感。她有一个淳朴的胃，喜欢简单直接、香味浓郁的食物。什么粉蒸排骨，麻婆豆腐之类的传统中国菜才是她的最爱。她来过Edward很多次，吃的都是餐牌上没有的菲力牛排，那是老板Sam亲自动手做的。Sam改良了口味，她还挺喜欢的。坦白说，这是她来到这里唯一能够全部吃下去的东西。怎么说呢就当做是吃了一大块烤肉吧。
　　Sam的真名不是Sam，只是那个绕口的法国名字，曲幽总是叫到一半就停下了。
　　“美丽的小姐，叫我Sam就可以了，这是我在纽约读书时候的名字。事实上，我更喜欢大家这么我。”Sam是何子矜在纽约认识的朋友，有阵子想来中国玩，在何子矜的推荐下首先来到B市。这一呆就是几年，当时何子矜还没有回国，两人偶尔电话交流，Sam也没有透露出更多的事情。直到何子矜两年前回国才发现，Sam已经在中国结婚了。他的太太是他刚到B市时认识的女孩儿，他一见钟情，法国人浪漫的基因一下子爆发出来，情歌情诗，各种浪漫攻势追了很久，最后娶得美娇娘。Sam为了娇妻定居在B市，还开了这家Edward。
　　曲幽见过Sam的妻子，那是个很有味道的女人，举手投足都像优雅的旧时小姐。她真的好羡慕Sam和她的相处方式。

　　“何，你美丽的小姑娘来了。”
　　江英带着曲幽刚上楼，Sam眼尖的伸手招呼。
　　曲幽对他笑了笑。有两个人闻声回头，一个是何子矜，另一个，不认识。

　　“Hi，Sam。子矜哥哥。”曲幽甜甜的叫着。
　　再怎么闹别扭，这么多人看着还是要有个样子的。
　　果然何子矜的表情也很温柔，起身拉着她的手。
　　“饿了吗？”何子矜对Sam扬了扬头，“给你介绍一个人。柳瑞啸，乐器演奏家，常年游历各国。”
　　“你好。”曲幽听到何子矜的介绍，好奇的看着眼前的人。“我是曲幽。”
　　柳瑞啸个子跟何子矜差不多，长得很清俊，有些寒风吹过的味道。可是笑起来很阳光。
　　“什么乐器演奏家，游历各国。”柳瑞啸笑着轻拍何子矜，然后看着曲幽眨眨眼，“其实我只是一个流浪艺人。”
　　曲幽也笑起来。看得出，柳瑞啸是个性格很好的人。
　　“Rissue，你不是有礼物要给幽幽吗？”Sam端着牛排递到曲幽跟前，看着曲幽，“是个很棒的东西哦。”
　　曲幽纳闷，看着柳瑞啸，又看看何子矜。
　　“啸刚从纽约回来，子涵让他给你带了些东西。另外，啸也有个特别的礼物要给你。”何子矜笑着对她说，伸手帮她捋了捋头发。
　　“这是子涵妹妹让我带给你的，是什么呢？包装的很严密，她也没告诉我。”柳瑞啸一脸好奇的样子，捧着一个方方正正有些扁的盒子，“拆开吧拆开吧，让我看看。让子涵那么神秘兮兮的是什么东西。”
　　“好。”曲幽闻言接过，还真有点重。拆开包装，拿掉防震海绵。难怪，檀木的盒子，“这，这是……”
　　“什么什么万水千山，知他什么，Oh，I'm not a good student。”
　　柳瑞啸结结巴巴念着，他太久不在国内。简单的、正正规规的写的汉子他还算认得几个，但这种稍显复杂的毛笔字就无法辨识的很清楚了，尤其眼前的东西经过岁月的流逝已经残损很多，他只能识得一二。Sam则在旁边一脸飘渺的表情。
　　“‘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
　　何子矜慢慢念完，突然笑的很温柔，静静的看着曲幽。
　　“哦，何。你总是这么让我惊讶。”明明也从小在纽约长大的，差距怎么会这么大。
　　何子矜一笑。曲幽爱好古典文化，他其实是跟着曲幽也随便看了些。
　　“这，是宋徽宗的真迹吗？”曲幽不可置信说道。“可是……这……”只看到过这首词，却从未想到能有天能手捧着真迹。“子涵姐姐怎么会送我这个？”这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曲幽完全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她倒不是多喜欢赵佶的诗，事实上，她喜欢的是他的字。瘦金体，第一眼看到就深深地觉得有种久违感，好像以前的很多时光，她都在细细的描摹。
　　“她上次回来看到你在练字。”何子矜想了想，回答道。“翻了几本你的字帖。”
　　“你喜欢这类的东西？”柳瑞啸诧异，他其实早就听何子矜提过曲幽，可是闻名还是不如见面，“很少有这么年轻的女孩儿喜欢古董。”
　　曲幽听了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点熟悉。”然后继续细细看着每个字，很显然，这只是一小半真迹的碎片。
　　曲幽很感动。她没有想到何子涵会这么细心，虽然有点曲解她的爱好，但是很明显，何子涵是重视她的。
　　其实仔细算算，她只见过何子涵两次。
　　那是个存在感很强的人，她一出现，借用一下张云的话：这种人一出场，你的耳边就会传来高昂交响乐，仔细看去，啊，周围还飘着羽毛！
　　所以，曲幽有点怕何子涵。也摸不清楚缘由，在何子涵面前，她总有种自己好渺小好迟钝的感觉。之前也听何子矜提过，何子涵很有经商的天赋，所以当年何子矜从纽约回来后，何子涵就立刻被委任为纽约那边的执行总裁。
　　何子矜虽然收养了她，却从来没有带她见过何家的其他什么人。她只偶尔从杂志上了解到一些何家的事情。何家是大家族，何子矜是长子长孙。何子涵则是何家二爷的女儿，还有个弟弟叫何子御。另外，最出风头的就是何家三爷了，还有他那对儿女，何子澜何子玉，他们倒是经常上报纸，可惜，都不是什么好事儿。然而，除了何子涵，她还没有正面跟那些人接触过。
　　想到这点，她有点失落。何子矜是不是不喜欢她认识她的家人？
　　Sam研究半天也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就坐回一边喝着啤酒。
　　“好了，好了。到我的礼物了。”柳瑞啸拍巴掌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一副幼儿园老师的样子。然后神秘兮兮的拿出一张照片给曲幽。
　　曲幽看到后，又愣住了。
　　是一架古筝。
　　他怎么知道她弹古筝？
　　曲幽立刻看向何子矜，后者轻笑的摸摸她头发，“演奏家送的，真是幸运。”
　　“这个是我一个朋友的作品，大师级哦。我好不容易从一个有趣的买家那里抢过来的。”柳瑞啸好像想起来什么，轻笑出声。“哦，古筝已经送到你那儿了。东西太大，我拿着实在不方便。最近好像有很多人都对古筝感兴趣，国外都出现了很多教授课程的班。小幽幽，有空也教教我。”
　　“谢谢你。”曲幽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第一次见柳瑞啸，即便对方只是看在何子矜的面子上，但是送的礼物也确实是费过一番心思的。
　　何子矜不怎么介绍朋友给她认识，所以今天这顿晚餐，曲幽吃的很开心，她觉得，何子矜开始带她进入他的世界了。再者，柳瑞啸真的是很有意思的人。他去过很多地方，经历过很多事情。曲幽边吃边听他讲，好几次都笑出了声，有一次还被呛到了。何子矜轻轻拍她的背，一点也不在意柳瑞啸瞪大的眼。曲幽觉得今晚的何子矜好像又变成之前她所熟悉的样子了。

　　一回到家。她急急忙忙的去看那架古筝。
　　紫檀木，雕花很少见。这应该是有人定制的。一一拨过每根弦，一个空音也没有，真的是好东西。
　　“跑这么快。”何子矜慢慢向她走来。
　　“子矜哥哥。”曲幽想了想，还是道了谢。“谢谢你。”说到底，大家对她好，还是因为何子矜。
　　“谢我什么？”何子矜拉着她的手，故意面色放冷，带她坐回沙发，“脾气越来越坏了，还学会挂电话了。”
　　曲幽没有注意到他眼里藏着的笑意，只是听到他责怪的语气，心里顿时涌上来一阵委屈，眼眶也就慢慢地红了。
　　“幽幽？”何子矜愣了一下，伸手把她抱到腿上，“真像个小孩子。”
　　曲幽眼泪唰的掉下来，头低低的，一句话也不说。
　　她在他眼里是不是一直都是小孩子。
　　“还在生气？”何子矜看着她低垂的侧脸，慢慢的哄，“就那么想去住校？你才刚上大学，很多事情好坏分不清，乖乖在家里住不好吗？要去住校就吃不到家里厨师做的菜了。”
　　“子矜哥哥。”
　　“嗯？”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曲幽慢慢地开口。所以才会几天不见人影，一回家也不怎么跟她说话。然后等她生气了，再随便丢点好处给她，就跟逗小狗一样。
　　“讨厌你？”何子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曲幽听到他重复这三个字，心里一颤，觉得不能再继续这种对话，何子矜是那么聪明的人。曲幽转身闭眼抱住何子矜的腰，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人整个滑下他的双腿，跪在了地上。
　　“子矜哥哥，你不要讨厌我。我好像到叛逆期了，所以不怎么听话，你不要因为这样就不理我。”怀里闷闷带着哭腔的声音太靠近心脏，何子矜觉得自己的心被震疼了。把跪在地下的人拉起来抱到怀里。
　　“宝贝儿，谁跟你说我讨厌你？”
　　何子矜一手轻轻的擦着曲幽的眼泪，声音轻的像夜曲。
　　“你最近很少回来。我都没怎么见到你，而且你昨天还那么凶。”曲幽看着他，眼睛红红，慢慢讲着。
　　看着曲幽，何子矜有喜又有忧。
　　喜的是，曲幽很在乎他的态度。忧的是……他慢慢皱眉，柳瑞啸和他说的话还在耳边。

　　“何，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女孩儿？”
　　“嗯。”
　　“你不要告诉我你就是为了她回来的？”
　　何子矜靠在墙上，没有说话。只是一脸温柔的看着吧台那边，一边眉眼弯弯听sam讲话，一边慢吞吞喝着果汁的曲幽。
　　“天，你这个样子……”
　　“怎么？”
　　“何子矜也可以笑的这么温柔吗？简直不像你。”
　　“是吗。”何子矜回过头来看着柳瑞啸，表情玩味，“你也要小心。”
　　“也许吧，这得等我也遇到一个命中注定的女孩儿。”柳瑞啸揉揉下巴，“不过，你不觉得你们之间的相处方式有问题吗？”
　　何子矜轻轻挑眉。
　　“嘿嘿。”柳瑞啸搂住何子矜的肩膀，“老实说，何，你这样是不行的。你确定这个女孩儿知道你在想什么吗？她知道你对她的感情是属于哪一类的嘛？你们两个……怎么看，都更像是父女。”
　　“什……什么？”何子矜难得结巴了。
　　“哈哈哈。”柳瑞啸笑完，拍拍他的肩膀，“没发现吗？何子矜，面对她，你的所有察觉能力都退化了。 ”柳瑞啸看了看曲幽，又回头看着皱眉的何子矜，嘴角邪邪扬起，“她叫你哥哥，对你表现出的任何亲昵都没有任何不适。所以，从这一个角度我也可以推测，她对你表现出的种种深情，恐怕也没有什么反应吧？”
　　“……”
　　“何子矜是最擅控人心的。不狡猾一点，小心事情走向奇怪的方向哦。”

　　何子矜眉头轻皱，眼神复杂。
　　那么，在曲幽心里，他到底是个什么存在呢？
　　哥哥？他那么多兄弟姐妹，她有见过他对哪个像对她这样事事上心，高兴捧着，不高兴哄着。
　　不要告诉他，柳瑞啸真说中了。
　　曲幽最好不要真的把他当成“养父”了。

　　“你看，还有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曲幽看着他撇嘴，“看到我就眉头皱着，我跟你说话，你也不理。”
　　何子矜舒缓表情，慢慢开口。“幽幽。”
　　“嗯？”
　　“你很在乎吗？”
　　“嗯？”
　　“为什么？”何子矜尽量平静语气，可是想知道答案的心还是紧张了一把，“为什么怕我生气，怕我不理你？”
　　“为什么？”曲幽看着他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什么为什么？哪有为什么，你可是子矜哥哥啊。”她那么依赖，那么喜欢的子矜哥哥。
　　“只是这样吗？”
　　“什么意思啊？”曲幽有点糊涂了。
　　“幽幽，我……”
　　“少爷，小姐。子涵小姐打电话来了。”佣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啊，子涵姐姐。”曲幽倏地从何子矜腿上站起来，看着何子矜，抹了抹眼睛。“我要跟她道谢。”然后，没有看何子矜，就跑下楼去。
　　何子矜慢慢换了个姿势，看着左边的古筝，眼睛微眯，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个台湾人出售的。阿莱找人鉴定过，是真迹，可惜不全。那个专家说也许是临时写在袖子上的，写的料子更像是做衣服的材料。总之，你喜欢就好。”
　　“子涵姐姐。”曲幽抿抿嘴巴，“谢谢，你那么忙……”而且这东西价格恐怕也不菲。
　　“呵呵……”电话里面传来一阵轻笑，“小丫头不要那么介意，就当做给你的入学礼物了。”
　　没讲几句，何子涵那边就说有事儿挂了电话。曲幽手拿着话筒，慢慢看着楼梯的转角，表情有些犹豫和不安。
　　何子矜。那么问她。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表现的很明显吗？
　　“能说吗？”曲幽低低的自呐。
　　她其实不是傻乎乎的小女生，并没有满足于享受他的关心照顾。她心里有她的计较，有她的渴求，也有她的不安。
　　能说吗？在乎你的在乎，不只是因为你是子矜哥哥，还因为……我……喜欢你啊。

　　过完十一，日子好像更快了。还有五天就要到十八号，也就是曲幽十九岁的生日了。
　　叫了两年的子矜哥哥，曲幽忽然很不想叫了。她已经在心里大声承认：她喜欢何子矜。或许，比喜欢还要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