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通幽》茶园满菊

14、第 14 章

　　电话编辑一脸惊讶的看着王语嫣，然后开始查询电话地址。后者则是一副凝重的表情。
　　“这位朋友，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王语嫣尽量放慢语速，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温和，不至于刺激到对方。
　　“因为，我只有一个人。”曲幽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不想一个人静静的死，我好像被大家都忘记了。”
　　“请问，你的家人朋友都不在身边吗？”
　　曲幽捏紧了手机，“我没有家人。”
　　王语嫣心里暗骂自己愚蠢，连忙想说些什么转移话题，可是马上就本打断。
　　“我只有一个朋友，她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我非常抱歉……”
　　“自从她去国外治疗以后，我就没有朋友了。”
　　“那……”
　　“我一个人再也没有去过学校门口那家饮品店了。”
　　“……”王语嫣发现对方完全没有听她的话，似乎只是想找一个听众，于是静静的听，没有开口。只是听到她是个学生时，有点惊讶。她的播音时间很晚，一般来说，不是高中生。那么是C市的哪所大学的学生么？C市只有两所大学，有一半的可能是她的校友。
　　“也没有去过那家川菜馆，我们说好还要一起去。”
　　“……”
　　“那天，我特别开心。我吃了好多辣的东西，以前他都不允许我吃味道重的东西，因为我的胃不好。”
　　“那天晚上，他说他也喜欢我，可是……事情原来不是我想的那个样子。”曲幽想说很多话，可是完全没有条理，只能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他都不跟我说他要订婚了，他什么都没有对我说，那个人也叫幽幽，不，可能我不叫幽幽，这是他对她的叫法，不是叫我。我觉得好羞，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位，感觉像个……哦，像个小丑。”
　　“……”
　　“你在听吗？”曲幽听到对方完全没有说话。
　　“在的，在的。”王语嫣连忙温柔的回答，看到网络留言板上有人在抱怨，又补充了一句，“各位听众，我们这位朋友遇到了问题，今天请大家多给这通电话一点时间好吗？”
　　曲幽听到这句，知道自己耽误了太多节目的时间，可是，她现在什么也不想管，不想管别人会不会受影响，不想管别人能不能听得懂。
　　“我好多天没有跟人说话了。我喜欢听你讲话，你好像总是很快乐，我该怎么办呢？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怎么继续活下去。”曲幽之前的心情都是诡异的，甚至是刻意恶劣的戏谑，可是讲到自己什么都没有的时候，突然觉得深入心底的寒冷，眼眶不自觉的有些热。
　　“你还好吗？”王语嫣顿了顿。
　　“……嗯。”
　　“请问，我要怎么称呼你？”
　　“我……我姓曲。”差点脱口而出的“幽幽”，硬是塞回了嘴里，这个字带给她耻辱。
　　“曲？”王语嫣心里一动，“是歌曲的曲吗？”
　　“嗯。”
　　“曲小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么消极的心态。”王语嫣的声音不似平常那般轻快，慢慢的很温柔，“你说你的朋友去国外治疗了对吗？我想你的朋友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因为她一定会担心你现在的情况，一定知道你的心情不好，所以会希望赶快回到你的身边。”
　　曲幽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她的处境让她和张云的友谊变得复杂，但是她现在没有能力讲明白。明知道主持人是好心，可是这并没有安慰到她。一瞬间更觉得烦躁，有点想挂电话。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王语嫣听到对方没有讲话，就继续说了下去，“我小时候也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我们从出生就在一起，直到小学毕业，我家搬离了那座城市，我们才分开。我们每两天就要讲一次电话，每次都是些很琐碎的事情，可是每次都聊很久。很小的时候，我们都比较闹腾，后来她越来越乖巧，越来越聪慧。可是我知道我走了以后她肯定不会好好的去交新的朋友，所以我就经常打电话给她。”
　　“……然后呢？”
　　“然后，然后某一天我打电话给到她家里，电话始终没有人接，第二天晚上，爸爸的老同事打电话来说，我那个好朋友一家出了车祸。”
　　“……”又是车祸。曲幽听到后有些压抑，不自觉的喘了口粗气。
　　“他们在桥上遇到了连环车祸，有几辆车撞破栏杆掉下桥去。梅雨季节的时候桥下的水很急，失踪了几人。我们一家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了叔叔阿姨的遗体，我的那个好朋友不知道在哪里。”王语嫣声音越来越低，她还记得自己躲在爸爸背后看到以前亲切的叔叔阿姨僵而肿胀的躺在那里，身上盖着白布的恐怖情形。她闭了闭眼，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网络留言板上又多了不少新的信息，大多都是表示同情的。
　　“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她。我一直觉得她一定是在什么地方好好地生活着。”王语嫣的语气说的很肯定，“你知道吗？她也姓曲。”
　　留言板上已经乱了，一部分人大呼巧合，一部分人说主持人临场发挥太过了，还有一部分人抱怨话题无聊。
　　“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说，我经历过朋友的失踪，这么多年来她杳无音信，我便一直担心害怕，一直觉得惴惴不安。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即便总是告诉自己她肯定安好，还是会忍不住在内心对生命的脆弱感到恐怖。其实，我非常非常生气听到有人说不想活下去这种话。因为这些人根本不知道担心你的人将会在怎样一种恐惧与失落中度过下半生。”
　　可是没有人担心我。
　　曲幽很想这么说，但又讲不出口。
　　张云如果知道她想死，会骂她吧。
　　管家奶奶也会吓得脸色苍白吧。
　　江英呢？江大哥原来一直都疏离有礼，是不是因为知道她是个什么立场，所以保持距离？应该不会担心吧。
　　子涵姐姐呢？她那么忙，应该不会刻意关注自己吧。
　　那么，何子矜呢？
　　她生命中的人才这么几个，如果再多一点，是不是担心自己的人也会更多一点？
　　“如果你不开心，就要找些开心的事情做，如果很难过，就放开声音哭。你是一个女生，这个世界对女生往往很宽容，你可以尽情放开自己的情绪。大声哭出来，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体都会得到纾解。”王语嫣看到编辑给自己打了个手势，知道地点已经确定了。就点了点头继续说着。
　　“……嗯。”曲幽不知道说些什么，胸口好像不是那么闷，但是心情还是提升不起来。她慢慢躺回床上，有点想挂电话了。
　　“那么，你可以答应我，今天晚上什么都不要想，洗一个舒服的澡，然后早点睡觉吗？”精神紧张和睡眠不足会造成人的情绪压抑，尤其在凌晨4点48分左右，自杀率是最高的。“如果睡不着，可以慢慢的编织一些美好的画面，想象你自己最舒服的状态和最能让你安心的场景。”
　　“嗯。”曲幽慢慢的哼了一声，觉得自己有点被催眠，想了想，说了声再见，然后挂掉了电话。
　　王语嫣听着耳麦里传来的“嘟嘟嘟”的短音，还是有点不放心。硬着头皮主持完节目后，急忙问编辑要地址。

　　C市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有听众打电话来预告死亡。因为没有来得及报警和查找地址，最后一条生命就这么消失了。自那以后，公安部和电台达成协议，在电台安装电话定位系统，如果主持人在与听众连线中，接到疑似自杀宣言的电话，要及时定位并报警。
　　“我真服了你了，还真让你说准了。”王美美一脸犹豫，“还是报警吧。要是真闹出了人命，我们没报警，会不会也牵连上什么罪啊。”
　　“先别，我觉得可能不到这个程度。我现在就到这个地址看看去。”
　　“现在？这么晚了。”
　　“嗯。那也要去。”王语嫣一边收拾包，一边头也不抬的回话，“美美，你相不相信直觉，我从那天接到这个电话开始心里就一直不舒服。可是今天再次接到，心里反而舒坦点了，这感觉太诡异了。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一定一定要去见见这个人。”
　　“别啊，大晚上的讲这么恐怖。”王美美抱抱自己的胳膊，“那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好了，你一个人不太安全吧。”
　　“不要紧，司机和我一起。”
　　“哦哦。”王美美忙点头，“都忘记了你是大小姐了。”
　　王语嫣抿嘴一笑，背着包走了出去。

　　“大概就是这附近了。”
　　王语嫣看看手中的地址，又抬头看看眼前已经不太年轻的建筑。
　　“小姐，已经快12点了，今天先回去吧，明天再来。”
　　从台里抄了那个人的电话号码，此刻也已经输入了手机，可是真正到跟前，她又有点犹豫打不打。
　　王语嫣看了眼前这个昏暗的小区一会儿，点了点头。

　　曲幽睁眼时，觉得有些困难。
　　伸手摸了摸眼睛，鼓鼓的，好像肿起来了。侧了个身，开始迷迷糊糊的想发生了什么。
　　十几分钟后，她彻底清醒了，心里一阵羞愧。
　　就这么自我反省着，倒是开始慢慢理智起来。她回想起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觉得实在太脱出自己的限度和理解范围了。幸好，这里没有人认识她，她无论做了多么丢脸的事情，都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长长的嘘了一口气，打算起来洗个澡。
　　莲蓬头的水不间断的冲过头顶，那种灭顶的感觉让她不由得心慌，可是哪怕头皮发麻也继续忍着。

　　有人说，一个人的改变需要很多时间。他需要经历过很多，想过很多，失去与得到很多。最后，量变引起质变。
　　可是曲幽觉得，改变其实就发生在一瞬间。

　　今天早上，她迷迷糊糊的醒来，想到昨晚自己那么恶质的玩笑，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之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渴望过一种正常生活。有时候不熟悉一张床会睡不着觉，可是当你清晨睁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睡过去了。有时候以为有什么东西一直牵扯着自己让自己踏不下去脚下的路，可是当自己一步一步朝前走的时候就会发现，那所谓牵绊你的线，并不存在。曲幽这么想着，心里好像释然很多，过去的种种变成了一种光怪陆离的梦境，梦里面的各种切肤的情绪在她此刻看来，都有些夸张可笑。
　　盘腿坐在老旧的沙发上，把头发一点一点细细的擦干。墙上一架旧钟表的指针一直在清晰而有力的走动，整个房间都是它的声音。曲幽听着听着，觉得自己一瞬间便要成佛。
　　可是很快的，她的思想就实际起来：她现在只有两套衣服，一套逃来C市时穿着的，一套随便在街头买的运动服。
　　她久违的有种想逛商场的感觉。

　　王语嫣一大早就到小区门口蹲点，和门口的警卫聊了好半天，人家也不肯帮她查哪几户是单身租房的女性。就在她耐心快要耗尽时，看到院子里面走来了一个低着头一身运动装的女孩儿。乍看觉得青春逼人，她心里有些反酸的想，自从自己上夜班之后，似乎就老的快了。正准备回头继续跟警卫大爷磨，女孩儿举起右手顺了顺头发，抬起了脸。

　　“阿……阿曲？”
　　王语嫣眼睛睁大，嘴巴动了几次才发出声音。这怎么可能呢？可是这就是阿曲啊，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王语嫣愣在原地，眼睛随着那个女孩儿移动。
　　可惜，对方并没有注意到她，就快要与她擦肩而过。
　　王语嫣连忙出声唤人。

　　“等等！你是阿曲？不不……不好意思，请问你叫什么名……？”王语嫣措辞混乱，看到那个女生转过脸来，声音不自觉的停止。
　　17岁的阿曲留着齐颈的学生头，刘海也是齐齐的，巴掌大的面容精致粉嫩。眼前人，除了气色不好，肤色有点发黄，头发长了许多以外，几乎就是记忆中的那张脸，那个曲幽！
　　“曲幽？”王语嫣试探的叫出名字。看到对方有些迟疑的看着她。
　　“你是曲幽？”王语嫣立马追问。
　　“你是……”曲幽看着眼前靓丽的女孩儿，心跳有些加速，会是何子矜派来找她的人吗？
　　“你真的是阿曲。”王语嫣心里一股暖流涌上来，眼睛有些忍不住泛涩，“混蛋，我是王语嫣啊，你干嘛这种表情，你难道不认得我了吗？”

　　王语嫣，王语嫣……
　　这个名字好熟悉。哦，那个电台的主持人好像也叫王语嫣。曲幽正想这么说的时候，看到对方眼睛里一大滴泪水流了下来，吓了一大跳。

　　我是神仙姐姐，这个应该我披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在C市为什么不联系我，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已经……”王语嫣激动的抱着她的脖子，大声乱嚎，“太没良心了你，你都到哪儿去了。”

　　曲幽木讷的被抱住，脑子里面一片混乱。记忆深处好像还有个人叫王语嫣，是个……小小的，小女孩儿？脖子被抱的太紧，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脑袋里面混乱一片，她不知道现在所回忆的或者说脑袋里面浮现的是不是自己的联想和臆构。
　　心跳一点点加快，她觉得身体有些发软，最后忍不住闭上了眼。
　　“神仙姐姐……”

　　“你醒了？”
　　曲幽感觉身体沉重，慢慢的醒过来，空气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味道，她正慢慢的感到有些害怕的时候，看到一身医生打扮的年轻女孩儿在她旁边站着。
　　“美女，别害怕。”一个男声随即在床的另一侧响起。曲幽迅速回头看到里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着警察服装的男子。那男人看到她转过来看着自己，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随后转向护士，“给嫣儿发个短信，不然上班都不安心。”医生笑着点点头，走出病房。
　　曲幽在他们说话间发现窗户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再转头看看眼前陌生的男子，脑袋里面一片混沌。
　　“美女，你就是嫣儿那个发小？”
　　“……”
　　“嘿嘿，我不是坏人。我是小嫣二哥，喏，这是我证件，人名警察！”男子看曲幽半天不说话，反思是不是自己讲话不够诚恳，随即起身递过一张证件。曲幽看了一眼，王子皓。
　　“小嫣是谁？”曲幽听到好几次这个人的名字了，忍不住问出口。可是甫一说完，就有点回忆起来。自己晕过去了，晕之前还看到一个很熟悉的女生。神仙姐姐？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种称呼。
　　“你不认识么？”王子皓有点疑惑。随即觉得是不是王语嫣搞错人了，毕竟据说失踪了很久的人突然出现，极有可能是乌龙一场。
　　“我……我不知道。”曲幽转过头去，“好像有点印象。”
　　“哦。”王子皓点点头，心里却开始提防起来。王家这一辈儿只有王语嫣这么一个女孩，一向宠的厉害，加上语嫣先天的性格，做事一直很冲动，习惯感情用事，所以难免招人惦记。
　　“小嫣说知道了，让你多待会儿看好了人，我说我来照顾还不放心呢。”漂亮医生笑着进来边走边说。“也不知道谁才是医生。”
　　“就是，我这人民的公仆变成私人看护了。”王子皓撇撇嘴，嬉皮笑脸的看着护士，“还敢怀疑她嫂子的专业能力，这丫头回头得教训。”
　　漂亮医生美眸艳光一闪，瞪了他一眼，转头就出去了。“有事儿按铃。”
　　曲幽看着他们的互动，木木的没有感觉，只是动了动身体，想要起床。
　　“哎，哎，别动，你别动。”王子皓手伸手阻止，手伸到一半又停止。“医生说你营养不良，有些低血压。还是躺着吧，你这事儿我也不清楚，等小嫣来了再说吧。”
　　曲幽抬了抬身子，发现确实身体发软。
　　“你睡了一天了，饿了吗？这儿有刚买的皮蛋瘦肉粥，你趁热喝了吧。”王子皓利落的打开袋子，又帮曲幽把床摇起来了。
　　曲幽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待事情的态度时候是很淡定，或者说是很冷淡的。她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自顾自的吃起粥来。暖暖的鲜香口感一瞬间让她双腿不自觉的颤动了一下。

　　“吃完再睡一会儿。小嫣要到十二点左右才能过来，之后你有什么问题再问她吧。”王子皓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始终一副游离飘渺的苍白样子，语气也温和了起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