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奥之樱花宣言》阿醪

5、大奥

　　午夜，满城戒严。
　　我一直被抱着出了怡春院。
　　然后是车马，软轿。
　　高烧让我一阵清醒，一阵昏迷。
　　眼前全是黑雾。
　　妈妈的脸，恩客们的脸，柜子里永恒的黑暗，此时头顶上时隐时现的月亮。我并不知道自己要被送到哪里。
　　离开此处，下一个地点是哪里。
　　哪里都无所谓，哪里我都将被忘记。

　　迷迷蒙蒙间，又换了几条甬道，过了朱漆大门。
　　在杨柳岸停驻好久，有人往我嘴里灌水，苦的，胃里久未进食，受不了，于是呕出来，之后又换了温热的，甜的。
　　之后竟有了精神，才看到一行人早已坐船过海，船底在晚风下飘荡摇曳。
　　不几时，就又登舟上岸，母亲在前面走着，我被抬入软骄。进了一个高大巍峨的所在。

　　而也就是在这时候，我被人从软轿里抱出来，一个人过来抱起我。
　　是那个有着突出喉结，说话哑着嗓子，让人想流泪想咳嗽的总管阿四。
　　他一直低着头，并不看我，也不看前面。面目严肃。
　　走了足有一刻钟，一道道朱漆木门开启又关闭。
　　终于，四下里死寂，一点点的声音都没有了。
　　似乎到了一个异常空旷的所在。
　　他抱着我，跪了下来。

　　有一只手抚摸我的额头。
　　一个中音浑厚的声音响彻在上空。
　　那手本是暖的，却有一种异常的压力笼罩着我，笼罩着整个上空。
　　我吃力的睁开眼睛，刺目的灯光，刺目的目光，这里很亮，刺目的亮，令人心生畏惧。

　　“带回来了？”
　　“是，将军。”
　　“怎么浑身是伤？”
　　“夕颜不要他，扔在鬼屋里。抱出来的时候只剩半口气。”

　　那人说这句的时候，我好想笑出来。牵动腋下的伤口。所以，笑没出来，□□出来。
　　“不能留他在我身边。”
　　“小夫人的侍女小玉在怡春院，将军。”
　　“小玉？”
　　“是的。”
　　“那个人是连阿兰都不上心的，怎会管这孩子？”
　　阿四沉默。
　　只听那个将军低喝：“宣藤壶夫人。”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是丝绸滑过大理石地面的声音。
　　还有，那个温柔的声音。
　　“将军圣安。”
　　那个滑过夜空的声音。它给我力量，让我睁开了眼睛。
　　是她。
　　不是他。
　　不是月下与我轻语的锦衣公子。
　　而是着振袖和服的女子，低眉伫立庭前，宽大轻曼的下摆，雪白色，垂漫了整个地台，象极了四月里的风下吹落了满地的樱花。

　　“哪里来的孩子？不认识，不要。与我无关。”她说。
　　“放在夕颜那里，他活不久。”他求。
　　“为什么要接进大奥？让他在那个污秽所在自生自灭好了。”她问。
　　“大夫人那里要费的周章，我不说你也该体谅。算你帮我如何？”他再求。
　　“听说是浪人子游的遗腹子。那样的人，淫遍京都，臭名昭著，已被碎尸万段的人物……”她咬牙。
　　“各人有各人的宿命，怡春院里的鬼屋里都是故事。”他不动声色，却已露出利刃。
　　她没有声音。
　　“大夫人也就这几日了，大奥里一日不能少女主。你要与我一条心才是。”
　　那声音沉寂好久，终于说：“暂且让他进紫云轩，只是暂住，是生是死，他自己造化。”

　　我被塞进一顶软轿。听了方才被处置的命运，早就浑身酸痛，不能自持。一团黑暗袭来，又窒息昏死过去。
　　其实真的死去也无所谓。
　　正象她说的那样。
　　我是那个浪人和太夫的私生子，本该被碎尸万段，或者在污秽里自生自灭。
　　任我尖叫晕厥，抽搐，再一个人在黑暗里慢慢醒来，陪着我的，只有那个长得象鬼魅一样的人偶和窗外那轮大月亮。
　　只是，我不再感觉寒冷，身体一阵又一阵的都是暖意。眼前也都是闪闪烁烁的微光，这是死之前的回光返照吗？
　　我睁开眼睛，才发现眼角里有泪滑落。
　　我哭了吗？为什么而哭？怜悯自己？为死亡而悲伤吗？
　　不是。只因为她在我身边。
　　只因为此刻，我在她的怀里。
　　她拥抱着我，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还有那纱绸下暖暖的肌肤。
　　还有，我不相信，我不敢相信。
　　她的脸颊紧贴着我的脸颊，她的嘴唇轻抵着我的额头.
　　只听她低到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喃喃自语：
　　“别怕，我在你身边，不会死，不会消失，再也不离开你，永远在一起。”
　　泪流下来，是热的，暖的，不知是我的，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