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交割 ...

  •   前殿正堂。
      信义做了十足的姿态:
      万分歉意,从礼法上她罪孽深重,不可饶恕。作为父亲,任由你处置,没有话可说。

      平治想见信义的沉着,再回想他平日作风的稳健,想必此等经不起斟酌之丑事不应是他所为,更加坐实是天皇右大臣一伙挑唆。
      但终究咽不下这口恶气:
      有你这话就好。做出此等不可收拾的事,别人也帮不了她。

      信义面部有一阵轻微的抽搐:
      虽然如此,今日也扒了面皮说句不要脸的话,她是生是死,由她自己选择。还由不得别人插手,包括你我。
      平治眼睛瞪起来,下意识去握襟边的刀剑。

      天下不是靠暴力成就的,将军坐稳幕府,这个合力成势,独断必亡的道理也是懂的。
      信义稳稳的坐在那里,缓缓的说出这句。

      将军仰天朗笑,他活了四五十年,竟不知这个左大臣是爱女儿的。他信义,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少年即名满天下。换了三朝天皇,五届将军,历临数次政变,他还稳稳的坐在那里,无人能捍动。这样的人物,当年把女儿卖给自己,不就是为了一个政治筹码吗?
      如今,老了老了,那副强心脏改天换地了不成?

      他冷笑道:三十年,没见过大人如此果决,如此刚烈。当年若如此,哪里会有今日这丑事?
      他指的是二十年前的那场菊花宴。
      就是那场宴会,决定了他和藤壶的这场政治婚姻。
      他不是没有见到那些所谓贵族的冷眼,那些投给他的,对于他的丑陋,他的笨拙,他的低卑,甚至他脸上讨好一样的讪笑投来的冷眼。
      他围着藤壶跳那最后一场舞,只他们两个人,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一片喑哑后,一阵又一阵的哗然。

      而当年那个冠绝京华的隐准就在旁边,这个爱女不惜命的左大臣就在旁边,甚至连那个可以当场指婚的天皇就在旁边,所有的人都在场。
      没有人站出来,整理这个滑稽的局面,没有人站出来,为这场悲剧和玩笑负责,包括那场爱情的当事人,包括现在这个要与他拼命的左大臣。

      当时你们都去做什么去了?现在想起来去拯救她?

      反正一个女人的运命都差不多,包括她的母亲,包括你那几个相继死去的正妻,也包括今上的一条皇后。她们出生在帝王将相之家,就命定是牺牲品了。还有其他选择吗?
      那个隐准,长在大内的隐准,从小时到大,何曾有过一次行差踏错,那就是个绝对正确的人,前程似锦的人,却不是一个活的人。他连自己都拯救不了,都负责不了,这样的人的血肉里何曾有过爱这种东西。可怜的女人们却要去梦想,去等待,去寻找。
      婚姻就是政治,既然里子都是一样空的,要嫁就一定要嫁个轰轰烈烈的。当年我的宝没有押错吧?

      信义话音已落,两个人竟相视大笑。

      只是半晌过后,平治却见信义神色黯然:
      做了母亲就好了,有了小孩子就好了。所有的女人不都是这样过完一生的吗?我以为她也这样。我以为她也会象当年的我一样,一个小身体暖暖的靠近,与之依偎,就会得到安慰。用一个生命去偿还另一个生命,人不都是这样一辈一辈才活下来的吗?
      所以,当她变成木偶也无所谓,只要她还活着。谁都可以死,谁都可以赢,甚至谁都可以上位,可以做这个世界的真理,你和我和那个清流,都无所谓。但这个藤壶紫衣,请给我留下。

      留下?我的损失谁来弥补?我又会得到什么好处?
      留下她,你就有了一个盟友,阿兰也有了母亲。
      失去她,你就多了一个死敌,那面这次的作为虽然下作,却还是让我过意不去,至于对您,看起来已经不在乎撕破脸,斗个你死我活了。

      平治正中下怀,沉默不语。

      还有,你的儿子,阿兰,你觉得就现在看,很正常吗?你以为两年大内的人质生活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说忘记就忘记了的吗?他现在还会哭,已经算万幸了。所以,不要再在他面前演什么夫妻相残,杀死他最后为之流泪的理由。

      平治心下震动。他不是没有觉察阿兰的异样。这个两年未见的独子,已经陌生的让他不再认识。

      至于那个熏。马上处理掉。如此犯上做乱,继而背信弃义,卖主保身的奴才,没了,才好封了众人的嘴。以将军立场,保全妻儿,血刃仇敌,也显了你的慈悲和决断。
      好一个信义,机关算尽,连熏的下场都安排好了。而且是这么决绝的安排,想见他内心对藤壶的庇护,对熏的仇恨。
      舍卒保帅,确是常理。但他信义不知道的是,那个藤壶和这个熏相比,在他平治的心中,正好与他信义截然相反。

      但这个所谓的决定却很有意思。它象条皮鞭,让他想对某人施虐,想看某人受虐时扭曲的样子,它更象一场只属于他平治的狂欢,让他看到两个偷欢逾矩者痉挛抽搐的样子。
      于是,他找来阿四:
      与待宵说,服侍夫人着朝服,我带熏去见她。

      深夜。
      中殿。
      平治与藤壶并坐在正堂之上。
      熏侧立在旁。

      熏抬眼见堂上那人,一品夫人的顶戴,高高的衣领,使那头颅更加高昂,从前的温柔婉约已消失殆尽,换上来的却是不可一视的庄严。
      没有笑容,也绝无悲戚,似海上的暴风骤雨过后的大寂静。
      是的,一切都结束了,都过去了。

      只听那平治将军道:
      因为熏,幕府才维持了最后的尊严和体面。夫人不义,已经无话可说。只是这件事的结局,即使我要放下,其他人也不会放过。总要有个说法。于是便有人出了主意:
      一,杀人灭口,以敬效尤。
      二,自行了断,以绝后患。
      三,全身而退,远遁江湖。
      我想了想,总是于心不忍,又毫无办法,所以,问问熏君的意见。

      原来,刀锋逆转,她已经逃脱,现在轮到他了。正象百合所说,他真成了她的替罪羊。

      我可以离开大奥。
      熏倒没有半点的含糊。

      藤壶松了口气,心中却是一紧。他要去哪里?哪里会是熏的家?
      请将军与我配婚。

      熏的话让其他两个人惊在当场。

      良久,平治方嘿嘿冷笑,意料之外的结局,又是多么乾坤逆转的结局,也终于可以让他一雪前耻,让那藤壶的所谓惊天之举沦为一场笑话。
      此时,他看那藤壶的脸。
      这几日,加害,背叛,兵变,流血,刀刃,亲子痛哭,这一切都可算是人世间极至的众叛亲离,其中一种都足令人心悸胆寒,更何况是叠加在一起,落在这个女人头上,也未见过这般的神色。
      那是满盘皆输的神色。
      崩溃的神色。

      他得意洋洋的仰着头,好一个傲慢:
      这倒不难,上次那些画像也是给你看了的,不知是哪家有幸,我自会去美言,放心,没有不成的。
      熏作揖道谢后竟敢直言:
      右大臣之女,百合。

      熏说出来,声音险些断掉。
      却在这中殿之上,掷地有声。

      那个河豚小姐。
      他的死敌,正要置他于万劫不复之地的,右大臣之女。
      那个让他成为吊丝对比物的男神,隐准之妹。
      那个宁愿吃河豚而自毁容貌也不愿嫁给他的,百合?

      菊花宴上,这位仍待字闺中的淑女对那个受天皇加封,头戴雀翎的熏目不转睛的。
      但那样的女子熏岂能过心。
      他满眼满心的只有这一个坐在旁边的,他儿子的母亲,藤壶夫人。

      这个虽然极好。只不过,有见太傅大人的小女,也生得花容月貌,温柔贤淑的。
      恕儿臣唐突,非这个百合不娶。
      平治好奇:
      此话从何说起?
      熏直面二圣:已定下信誓,不好违约。
      平治这时才见,熏衣襟下摆那平常所佩的细骨折扇也消失无踪。

      看来已然春宵几度了,夫人,你看。
      熏从殿额之下仰望那凤冠下的脸,看不到任何表情,白粉傅面,也看不到血色,他忽然感觉这个女人无比的陌生,他怎么会爱她,并与她亲近,还曾经为她生为她死的呢?这个苍老的女人,她已经三十五岁了。

      只听这个三十五岁的高高在上的女人说:散了吧。
      两个人没听清她在说什么,诧异的看她,她已经离席而去了。

      第二日,红叶山庄正殿前。三副人马打点齐,将军兵将打头阵,左大臣断后。开拔,离开这个红叶早已飞尽的山庄。
      熏体弱,和百合并乘两骑小轿在将军马后。
      阿兰一骑小轿,在最后,却迟迟未上轿,大队人马逶衣,马儿嘶叫不已。
      才见那阿兰红肿着眼睛和待宵从山庄门口出来。

      到得将军马前。跪拜行礼。
      众人只不知何意。只看他从待宵处拿过一个木椟,拉开,示以将军。将军变色。回马找左大臣,左大臣再拨马过来,也不见那木椟,似早已知道。
      算给你一个交待。她自行赎她的罪,也就不与什么人相干了。

      百合叫来旁边呆立的待宵。
      待宵默立,百合问怎么回事。
      夫人昨晚剪了头发。
      百合捂住了嘴,转脸望向熏。
      就在此红叶山庄出家,不与将军回去了。

      待宵说完,低头望向熏。
      公子,保重。道别。
      她可有什么话?
      没有。
      只是还你一件东西。
      待宵将一物掷到轿中,转头就走,自回了山庄不表。

      只说那熏,低头从轿底捡拾。
      是那把折扇。
      只听身边的百合说:
      这样信义家才能给幕府一个交待。比横死好许多了。只是,她的政治生命结束了而已。

      队伍开拔了,一点点的远离了红叶山庄。
      到正午的时候,那地方在熏的眼里只变成山坳里的一个小点。
      迷迷蒙蒙间,他忽然问: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事?
      百合从他的怀里探出那木偶。
      这木偶与哥哥的遗物是一样的。哥哥自杀时随身带着文书,再就是这个木偶。
      那藤壶还真的会玩弄男人的。
      熏负气的说。
      那个一脸麻子的木偶,除了麻子,只有眼睛,而那双眼睛据说能看到大月亮。
      什么是大月亮?

      百合侧过脸看着熏。
      竟有些怅惘:
      大月亮就是藤壶紫衣。你不认识大月亮,就不认识藤壶紫衣。可惜她白爱了你一场。
      你呢?你此次来不就是来横刀夺爱的吗?
      我是来验证你们的爱情结束的,你也不过是哥哥的另一个翻版而已。
      这与他的意念一样。
      他们的爱情与所有的□□,不伦又有什么不同?
      你们都没爱过真的藤壶紫衣。
      什么叫爱?熏轻蔑的一笑。
      百合并不看眼前这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只是挑开帘子,去望那千万里江山,茫茫林海。
      爱就是,虽千万人,吾独往矣。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