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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阿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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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直挺挺的走下山来,早被手持利刃的天皇卫兵扑倒。
杀了他,杀了他。士兵们红了眼,齐呼。
副将官看辇中的明石姬。
明石姬一咬牙。
上前一个士兵手起欲刀落。
放开他,让他走。
有人高喊。
是待宵的声音。
夫人说,放他走。
明石姬下辇去藤壶那里。俯身侧耳下去。
只听那妇人低声说:
收手,放人,走。
明石姬急火攻心:
紫衣,这个时候只能破釜沉舟,跟我走。
走,引火会烧身。
你呢?
生死由我。
待大队人马撤离,阿四才带着众人从山上下来。
立即派了人把夫人抬回中殿,延医诊治。
回头见躺在殿门口的熏,不知何时,已是赤红上脸,昏迷不醒。
他叫人把他抬到殿下,诡异的一笑:
呵呵,够阴狠,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此时倒装睡了?也好,明天自有一出好戏让你看。
再回头,一使眼色,旁边的家丁用三道铁锁锁住中殿大门。
一个都不能放走,内讧,叛变者,杀无赦。
第二日晨。
将军终于来了,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去边房看了病中的熏。
延医诊治了没有?
还未退烧,
要你何用?平治一脚踹倒旁边的医生。
那人已吓如糠抖:小的医术还可,只是病人汤药不食。
平治才回头望那病人,熏烧了整一夜,已是油尽灯枯,睁开眼见平治,已讲不出话来。
平治上前握他的手,柔声说:
觉得怎样?可有什么想吃的?你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儿,是打算成仙不成?怪叫人疼惜的。
起身出房,对跟出来的医生说:
他活你就活,他死你全家死。晚上还这水米不进的样儿,先剁你的一只手熬汤。
阿四又领他到中殿,将军叫把锁打开,再叫外面的几个女侍进来,全部集中关到中殿。
女侍们起先各守岗位,以为将军要示话。
不一会儿的工夫,便见中殿殿阁的房前屋后,包括包括房顶均被士兵们浇上灯油。
便有几个胆子大的往四边角门散走,再拍门却发现全部被封。已经慌了。
其中有一个机灵的,看见后门窗棂,破窗往外逃,没跑两步,已被外面把守的人一刀戳死。
这时四边的火把燃起来,殿内刹时一片尖叫和嚎哭。
哭声震天中,中殿大门洞开,平治进来,直横行到藤壶的内室榻前。
藤壶下面仍滴血不止,却已倚在短几上坐正。
见杀气腾腾的平治面不改色:
来宣判我的死刑?
平治怒从火起,上前拎起她的头发,那妇人长发披散,早被他一把掼到地上:
辱没门庭的□□,还有什么好说?
成王败寇,我想听听你想要我怎么死?
呛啷一声,一只剑已逼到那妇人脖颈。
只见平治双眼赤红,杀心已动。
杀你如杀猪狗,立时让你碎尸万段。
剑已入肉半寸,血流出来,可怜那身雪白。
怕杀了我不好交待,还是怕了我的父亲信义报复?
平治浑身颤抖,却终于停手,半晌冷笑道:
一世端庄,毁于一旦,你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不如死了,成全平治藤条两家的家风,还有阿兰的名声。岂不更好?
呵呵。
藤壶忽然笑道。
平治瞪视,这妇人果真疯了。
藤壶咬牙:
其实,早就死了的,走进这个彻头彻尾的政治婚姻,皮囊化为灰烬是迟早的事。
平治本也不爱她,只是自家的名声被她如此羞辱,怎咽得下这口气?
他忽然想到边房里垂死的熏,于是冷笑道:
嘿嘿,那么,我问夫人,可找到永恒的东西了吗?比如你的爱情?当年的隐准,如今的熏?听说被人给推下去的。那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死?要它何用?一起化为灰烬吗?
藤壶瘫倒在地,再不出声。
平治仰头大笑,横一眼那已死透的妇人,转身提脚走出殿门。
走出的那刻,殿门立即被家将封死。
原本以为有救的女侍们才知已无生路。上天入地无门之际,只是扳门抓窗的嚎哭。
点火。阿四命令。
可惜忙了半天,昨晚一夜的雨,地湿房潮,竟一时燃不起来。
阿四们只等到天黑,将这红叶山庄一把火烧了,这事也就完了,好回江户府吃肉喝酒。
傍晚的时候,红叶山庄却来了新人。
是夕颜领着阿兰回来从大内回来了。
天皇为平复这次事件所做的妥协和让步。
夕颜先见将军回复一应等事,再见中殿四处火把这等阵势,早就一路上听说这场大事。
心里暗笑笑到最后的人才是最好,一面进了下房去见儿子熏。
熏仗着年轻气盛,高烧已退,只是不食汤水。
躺在那儿气息奄奄,早有下世的光景。
夕颜见了只是嚎哭,递上汤水,病人闭眼闭口,高烧过后,竟连一滴泪也没了。
她与他讲菊花宴时她在里面听说他升官了,就找人疏通,到底在庭下偷看他一眼的,为他的出息高兴,想必这次病好,将军必有大用,前程似锦,又有若干高官提亲,自是飞黄腾达。
病人未听这句还好,听到这句,只是一味战栗气喘,抖做一团。
今上如今放我和公子一起回来……
病人听到公子两字竟不再抖喘,只是扎挣着抓了身边的一个小厮,直着嗓子喊:
能救下的只有他了。快去,快去。
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来。
医生见有活口,立即让人上前灌参汤。
前殿殿前,阿兰公子下轿。
这是两年来,公子第一次在众人前露面,13岁,个子长高了半头,童稚时的奶气和天真已灰尽,换上的是一张苍白寡素面无表情的脸。
一举手,一抬足,一招一式,已做足了皇族的风范。
很远下,他就俯身下跪,向自己的父亲行叩拜之礼。
上样(日本对幕府将军的敬称),经年未在身前尽孝,别来无恙?
面目俯于地面,这一姿势保持不变,一直到将军让他抬起头。
抬起头他便见母亲所在的中殿外全是火把。
上样,只不知母亲有何错处,自是为子女的不孝才如此,望上样息怒,收回成命才好?
平治满目皆是慈爱,柔声道:
公子可曾听说今上侍奉母后离世的典故?
阿兰本已立起,听闻此言,头触地叩拜不止,眼见额前已有血痕。
平治只是不理继续说道:
那年今上才被选为世子,他的亲母,一条皇后娘家就发生了叛乱,本与她无关,但被镇压后还是被赐了毒酒,那时一条皇后已有身孕,这也便成了她体面的理由,老皇命今上给他母亲端上的那碗汤是堕胎药。今上后来说,老皇仁爱,没有赐其自尽,让其流产而亡,为国体,为家族。也成就了自己的荣耀。
说完,他面目一沉,做结语说:
今日一别,你也要识这个大体,让你母亲体面的走,倒是可以送她一程。
中殿殿上。
待宵服侍藤壶整了妆容,放下围帐,才让阿兰进殿见母。
阿兰的步子摇摆,强自支撑,俯身跪拜。
殿上的藤壶已是泪落。
待宵去到身边,柔声说:
公子,近前来些,自家府弟,不必拘谨。
阿兰公子未动,只是塞给她一样东西。
她摊开来看,却是一只刻得歪歪扭扭的木偶。
这个是我亲手所刻,送给夫人做礼物。
藤壶拿到手里,方想起那年送他去大内时他哭着要带的布偶来。
只听下面的阿兰跪拜在地,朗声说:
那只您做的布偶上次已经让来大内的熏还给您了。我长大了,不再需要它才能睡着。
木偶落在地上,空旷的大殿里满是回声。
两年前,母亲逼我去那见不得人的所在。
两年中,一封书信也没有。
每日习那繁琐的礼节习俗,伴威严的太子殿下读书。殿下不开心,我只能跪在中庭请罪,每每暑热昏倒,雪下冻馁,醒来已是黑夜,一个人也没有。
两年后,我终于做到了,做到一切都冠冕堂皇,象个贵族,逢场作戏,曲尽奉迎,每个人都喜欢我,包括从来不笑的殿下,包括英明神武的今上。
然后,我发现,呵呵,我发现,我不爱您了。我不爱您了,母亲。
没有您,也可以。
我自己,也可以。
待宵心下大恸,泪眼模糊之际又怕藤壶绝倒,却听身后那人柔声说:
原谅我。忘了我。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好好的活。
阿兰的头并未抬起,仍保持跪拜的姿势:
您已经放开我的手了吗?您不需要我了吗?不爱我了,是吗?
上样说,这是为了国体,是无上光荣。一条皇后去世的时候,今上八岁,比我还小两岁。今上三日没有进食,但他没哭,还很骄傲的向全国宣告,母亲的死是无上光荣。
可是,可是,我为什么忍不住泪水呢?
木地板上两滴大大的泪水,扑落。
待宵眼见,长叹一声,终于绝望,看来,连亲生儿子,夫人和将军的独生子的到来,也救不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