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可微》唐小末

62、那么疯那么热烈的曾经3

　　“沈一微。”
　　安棋挨在洗手间门边哼哼两声，“你的牙是金做的吗？都快刷半个小时了吧。”
　　胡乱束起头发、神情呆滞的某人像是没听到一般，对着镜子机械地重复动作。
　　安棋打着哈欠，举起大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喂喂，别刷了，泡沫都没了。”
　　一微对着镜子眨了眨眼，又突然地抖了抖肩膀。
　　“干嘛啊你~”安棋皱着眉，以长臂的优势越过她面前拿起自己的洗漱用具。
　　“好像是真的……”她碎碎着只言片语。
　　他好像真的有抱过她。还有一些……不敢肯定的肯定。
　　“安棋……”她兀然放下水杯，掐了一把可怜的安棋同学。
　　安棋吃痛，回头狠瞪了她一眼：“诶，我说，你跟那个盛柠是不是都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呀？”
　　一微变本加厉，两只手将正刷牙的安棋同学的俊脸往两边捏。她眼神涣散，嘴里嘟囔着：
　　“安棋，我好像要开始恋爱了……”

　　他极其讨厌医院。
　　然而，他却每个月都至少来一趟医院。讨厌，并不是因为那股刺鼻的消毒药水味，也不是害怕每天上演的生死离别，而是在那里的病床上，躺着一位杵臼之交。
　　死寂般静的医院，只剩仪器与空气对话。坐在病床旁的小椅上的人，本该早习惯这样的韵律。
　　“嘀——嘀——嘀——”
　　他不知有多少次动怒想要砸坏这该死的仪器。他用尽了一切方法，从国内辗转到国外寻找名医，又从国外运回国内静养。
　　可是，一切治疗方法依旧无果。
　　他的眼睛，一次也没有睁开过。
　　弈阳在黑暗看着他苍白的面容，久久地，无声地。这八年来，他多想问他一句——申桀，你跳下去的时候，是不是很痛？
　　还是，在跳下的一刹才感到了后悔。
　　高考填报志愿的那一天，还来不得对你解释，自己恐怕要为了一个人而违背我们之间的清华之约，就收到你生命垂危的噩耗。
　　他稳住笔尖，在志愿表的第一志愿上填下，“C大”。
　　心如刀绞。
　　喔，申桀，原来是你先违背了我们的邀约。
　　一个昔日健朗的好友半身不遂躺在他面前，他的父母竭斯底里地哭着，闹着，却被告知花尽毕生精力培养和寄托的儿子成为了植物人。
　　他站在一旁，面如死灰。
　　申桀，你何其忍心。
　　事后他的父母从他的抽屉里找到了他的日记本。他一页又一页认真地翻看，力透纸背的字句中暗藏的情愫累积成为他意图自杀的原因。
　　——“2004.9.1 今天开学居然见到她的身影，想不到她转来我们学校了。很开心，难以言喻的开心。C大附中，希望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2004.12.24 多想自己能鼓起勇气上去表白，但每次特意走到她附近，却踌躇不前。真该死的讨厌这样的自己。不管怎样，在心里衷心祝福她，平安夜快乐。”
　　——“2005.2.1 终于熬到了开学。在校园匆匆忙忙找寻她的身影。幸好，她还在。”
　　——“2005.3.4 今天有点沮丧，其实老师说得对，最近我确实成绩下滑明显。我，想你了。”
　　——“2005.6.13 我决定了，振作起来，拿到了好成绩，才能跟弈阳报考清华，才有资格在她面前说爱情。毕竟，除了努力，我什么都无法把握住。”
　　——“2005.9.2 今天成绩单发下来了，很高兴，全年级第一。这样，我就离她更近一些了吧。”
　　——“2005.9.31 我希望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而不是真的看到她在学校门口上了一辆黑色宝马。副驾座的老男人，是她老爸？她同学不是告诉我，她爸妈早已经离异了吗……希望我多想了。”
　　——“2005.11.4 我大概真的多想了，幸好今天放学在门口看到她上的车里头还有一个中年女人。很漂亮，就像她一样，这个人应该就是她妈妈了吧。她父母复合了？真好，希望她每天都开心。”
　　——“2006.1.15 寒假才开始第三天，我已经忍不住思念了。我特意在她家附近晃悠，几个小时都没有看到她出来，失望而归。”
　　——“2006.2.1 开学伊始，第一件事是向她的同学打听她的情况。她说她搬家了。难怪整个寒假都碰不上她。我跟她同学要了她的住址，我不想失去有关她的一切联系。”
　　——“2006.2.27 高考快开始百日倒计时了，这些天来的成绩没有白白浪费，我终于可以遵守诺言，跟弈阳一起保送到清华了。可是我却有点失落，以后，我还能碰到她吗？”
　　——“2006.4.17 她周围好像很多男生围着。也是，她那么漂亮，那么优秀。但是我真的很嫉妒，嫉妒那些男生为什么可以生活在她的左右。”
　　——“2006 5.23 我的心在饱受煎熬。我到底该不该把早已写好的情书给她。”
　　——“2006.5.25 她竟然当众把我的情书撕毁。淡淡的一句‘不要异想天开’将我的全部勇气扼杀。呵，也是，我除了学习成绩好之外，基本上是个废柴。所以，她和他们的嘲笑是应该的。”
　　——“2006.6.3 我知道旷课不对，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但是我现在的状态仿佛行尸走肉，连吃饭睡觉都不到，我怎么能去教室面对那群同学，还有，面对她。你为什么那么狠心？”
　　——“2006.6.7 无尽的失眠，无尽的心痛。”
　　——“2006.6.8 今天他们高考完了，我忍不住拨通了这四年来烂熟于心的号码。想问她一句考得怎样，她却叫我以后别再烦她。我知道这样很没用，但我还是对着话筒哽咽了。我问她，为什么。她沉默了几秒，反问：你配吗。”
　　——“2006.6.12 今天我终于明白了她说我不配的底气来自哪里了。原来她是沈信阳的女儿。喔，原来我真的不配。”
　　——“2006.15 没法与别人述说的时候，还好，还有酒精这个好东西。”
　　——“2006.6.24 爸妈，对不起。弈阳，对不起。我很痛苦，真的很痛苦。原谅我的自私。”

　　弈阳阖上日记本。面对命悬一线的挚友，他人生中第一次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而第二次的眼泪，该是流在了那一堂课上吧。那一堂课，他得知了她是沈信阳的女儿。
　　呵，他从来没有相信过这样的巧合。还是说，他与申桀有惊人的相似？兴趣爱好的共同延展到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恨意，从此地萌生。恨她，更恨自己。
　　漫无边际挣扎，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然而今天，他在漆黑的病房里，屈膝，下跪。冰冷生硬的地板让他曾崩分离析的心智变得无比清晰。
　　他沉默良久。
　　最后才哑着声音，对病床躺着的人说：
　　“就当我对不起你，申桀。我跟你一样，放不开。对不起。”
　　沈一微，她是你的，也是我的，一个逃不开的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