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王]亲爱的不笑诗》樱小町

4、四

　　如果要给我人生的高光时刻条分缕析，分门别类，戳上红章，盖棺定论，跟你交往绝对称得上第一。
　　我的人生，可以划归为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白色衬衣。它与成千上万的同款挂在一块，样式普通色彩寡淡，与清风雅月花团锦簇之类的美好形象无缘。创造它的人显然并没有点石成金的神奇天赋，因而哪怕在裁剪中偶然有灵感烂漫的不确定时刻，也不妨碍它最终出落成一副无人问津的平庸模样。
　　勇气这样充溢着热情与想象力的字眼，不应该出现在我身上。
　　我很清楚地知道，我是被浪潮推着前进的那种人，从小到大，我亦步亦趋跟在别人背后，对于自己的未来没有明确而清晰的认识，我是这样的人，从来都是的。
　　正因为如此，我并没有真正努力试图去改变或者挽回些什么。彼时我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双眼迷茫，在家长和老师的苦口婆心中模糊地知晓未来的意义。但，即便在那样辛酸且彷徨的日子，我也依旧感受不到它的特别之处。
　　那样的日子，与昨天，今天，或者明天并没有任何的不同。我看着远方辽阔的黄昏线与城市巨大而蛰伏的背脊，遥远模糊的背景音仿佛怪兽鼾声……于是我努力地，裁剪掉身体多余的部分，把自己捯饬得有模有样，只为了跟上普通人的步伐，成为茫茫人海中令人安心的一份子，仅此而已。

　　我的人生绝不会有任何超乎寻常的部分。栖息于未来的那些平庸而可笑浪漫中的那个人……那个人，绝对绝对，不会是你。
　　——与你，是连做梦也不敢想的概率性事件。

　　我是那种，性格内向不善言辞的女生。
　　我的情绪不太稳定，总是无端揣测别人的心思，然后憋在心里想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与你的恋爱经历与其说是感天动地的发糖番，不如说是困难重重的RPG闯关游戏。
　　鱼和猫，盐和海，云和帆，尘和风，我和你，打从一开始就是完全不对等的关系。很奇怪的，明明在过去已知的十六年间，我都是那种腼腆内向好说话没脾气的性格。跟你在一起的那一年却仿佛性情大变，会为了不值一提的误解气得要炸掉，甚至几次毫无形象地当街对吵，差点大打出手，与你几乎老死不相往来，最后又忍不住主动赔罪道歉，言归与好。
　　——多么没出息。
　　与你熟悉之后，我才知道之前自己所了解到的传言究竟夸大到了何种地步……什么财团公子完全是天凉王破的无稽之谈，你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过着朝九晚五的正常生活，除此之外，你还有一个就读小学的妹妹。
　　但并没有因此感到失望。
　　总之，是很欣然地接受了。
　　原来如此。
　　世界上真的有出生就是为了让人嫉妒的人，举手投足都散发出一种得天独厚的气息。
　　我不知道是什么使你突然地突兀地朝任何人都不会关注的角落投去了专心致志的目光。
　　毕竟自始至终我都不是很了解你。
　　但已经足够了。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天长地久地拥有你，“我最喜欢的男生”“刻骨铭心的爱”之类的奢侈品对我来说太过于珍贵了，无论得到还是失去都很难受。我像是穿着大人衣服的小孩那样，充满患得患失的情绪，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自卑，拼命装得毫不在意。

　　真正在一起后才发现喜欢捉弄人的传闻不假。
　　总是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掉进你的陷阱，好气之余又笑得十分开心。是能够笑着把心“噗通”“噗通”捧出来的那种开心。
　　我曾经被很多人评价没意思，没情趣……大概是天性使然，有很多乐趣，是在认识你之后才体验到的。
　　你告诉我你还会弹钢琴。我想到十之八九都会跑调的流行歌，毫不留情地发出嘲笑。
　　你咧嘴笑笑不说话，转身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掀起琴盖。阳光覆盖着音符，海潮般层叠地袭来。
　　之所以会提到这个事，是因为很多次梦里都回忆起了这个场景。它就像一束悬浮在深海中的粼光，像是幻觉那样，长长久久地存在着。
　　你有网球训练，我有功课，所以并没有时时刻刻都腻在一起。看不见的时候，感觉像是陌生人……对，陌生人。
　　很多时候我觉得你像是活在手机里面的虚拟人物。跟你在一起并不轻松，甚至每时每刻都做好了要分开的准备。我不想大言不惭地说你是个不够关心也不够主动的不合格男友，毕竟在那段为着“远大前程”奋斗的日子，大家都是肉眼可见的忙碌，而你交往期间也没有搞出脚踏两只船之类的举动。
　　跨年的那天我在天台上给你发短信。
　　你回信说往下看。
　　结果就看得你在楼下对我招手，一头银发十分瞩目。
　　难以言喻的喜悦像翻泡的汽水一样在心头沸腾，我飞奔下楼喘气说你怎么来了。
　　你笑嘻嘻地把我抱在怀里。
　　我冲着你吼：快说呀。
　　呼啸的爆炸声淹没了剩下的话音。明明灭灭的光线中，只有嘴型不断变化。
　　满天的星火落下，我吓得尖叫。
　　你哈哈笑着用衣服裹住我的头。
　　心跳快乐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爆炸开。
　　我环住你的脖子，鼻息落在额头上、眼睫上。没有丝毫的迟疑。
　　或者说就算有，也瞬间融化在亲吻的温度里。

　　你告诉我你要去国外追求梦想。
　　不在一个地方已经觉让我得很辛苦了，你却告诉我你将要去往更加遥远的地方。我连去隔壁县城里见朋友都要跟母亲提前备案，递交详细完备的出行计划，国外的生活是怎样的？我无法想象。
　　每个晚上仍然会辗转难眠，甚至无端就会流下泪来。
　　我无法跟上你的步伐，你的那些天才、伶俐、傲慢……让我痛恨。
　　——但我知道我其实是因为那些特质喜欢你。
　　你所不知道的是，在分手的第二年我就与母亲言归于好，决定听从母亲的意愿到D大读书。
　　其实并不是你抛弃了我，我也同样背弃了你。为了那些世俗的脚踏实地的东西匆忙奔波焦头烂额。
　　就像在那一天我冷静地把一叠资料放在你面前，声音和表情一样寂静。
　　“——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
　　直到现在，我依旧觉得那一刻的时间流淌得异常缓慢，你看着我，很不可思议地，语气愤怒得像是我亲手气剜去了你所有铭刻的痕迹：
　　“那我呢？我在哪里？我在你未来的哪里？我想要跟你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你就始终不明白呢！”

　　一气之下断绝了联系。

　　其实想想，我应该早就对不能见面习以为常了才对。以当今的科技程度来说，哪怕身处异国也有通讯手段每天保持联系，然而在当时，脆弱不堪的心却委屈得无以复加，天崩地裂。
　　出于某种诡异的报复心理，你离开的那天我并没有前往送别。
　　我看到你在机场神情焦急地张望，一无所获，最后在友人的催促中潇洒走进安检通道。
　　你走了。
　　我捂着眼睛狼狈地走在大街上，一边走一边哽咽，太阳烤得人快要化掉了。
　　天空是一种华丽动人的蓝色，显得高而透，蓝天下种着有着细碎浅粉色花瓣的樱树和整齐化一的草坪，靓丽得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照片。这些清澈而寻常的美丽，就像是句号一样提醒我，一切都和我没关系了。

　　整整五年。
　　我没有再找过你。
　　我不是在赌气，只是觉得解脱了。
　　或者说。
　　我一直期待着这么一天。
　　有些东西注定了不应该产生结果，没有结局，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结局。

　　我看着你在朋友圈晒出的照片，你不断得奖，像是活在故事外的人。
　　我所拥有的平庸世界无法容纳你的优秀。而你偏偏又是如此如此孤高而充满热情的人。
　　我顺利毕业，磕磕碰碰地踏上社会。
　　我找到在他人看来足够体面但自己并不喜欢的工作。
　　我在单位努力站稳了脚跟，开始贷款买房。
　　我的男朋友是个木讷又可靠的男人，会沉默但是一点不剩地吃完我做的菜。
　　我在蜜月。
　　我睡在双人床上。
　　我要结婚，我要嫁给另一个男人。
　　那个人不是你。

　　但是你回来了。
　　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妥帖地说：我又回来了。
　　就像是电影那样……你竟然还是跟从前一样，仿佛你走过了时光，而非时光走过了你。
　　但是我已经不再是我。
　　心里有了更加沉重的分量，为了琐碎而平凡的事情在人海的岛屿之间来回奔波。
　　注定成为一个庸碌寻常的人。
　　永不回头。

　　永不回头。
　　但是。
　　事到如今。
　　依然爱着。
　　无论时光仙境，还是宇宙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