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攻肉格子间》周瑟瑟

55、复仇者归来

　　简单说，我们的数据后台有一个很重要的功能，是防作弊监控，我们用各项指标来测试，防止供应商给我们的流量有作弊。如果所有指标都符合预期，那么说明没有作弊，如果有一定比率的指标出了问题，那么就会发警报到我的手机，我会重点看这些数据，判断对方有没有作弊。
　　就像我们的牛站去奶农家里收牛奶，会用各种指标测试这个牛奶是否符合标准，是否掺水等等。
　　但是这一套数据监控系统，一开始就是不完美的，在小江的不断优化下，可以无限趋近完美，却无法达到完美。只要有指标，就有存在对方根据指标作假的可能。所以，我们对指标的定义严重保密。而现在，很明显有人知道了这个指标，可以绕过监控系统在流量中作弊。
　　就好像，当奶农知道奶站会用氮元素含量测试牛奶时，就不会往牛奶中掺水，而是掺牛尿，因为牛奶中的氮含量和牛奶接近，而水中没有氮元素，掺水会被测出来，掺牛尿却不会。也就是说这一项测试无法区分牛奶还是牛尿。而点点，他并不是掺尿的那个人，他只是检测的那个人，他需要做的，只是偷偷告诉奶农“我们会检测氮元素哦，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吧。”“，接下去的一切，他都毫无责任。
　　简单说，我们现在接收到的广告曝光版面也有人掺水了，并且我们的后台无法区分。
　　当我弄清楚这一点后，我第一反应就是——完美！不留痕迹，不做马脚，毫无破绽。怪不得点点那么笃定，怪不得他不需要我知道，这么干净利落的手法，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几天的点点让我觉得陌生了。他不是我初见的点点，而是他父亲的儿子，那个本该在家族企业中和他的兄弟站在一起混□□混白道的人。他终于还是成为了他父亲一样的人，他有他从娘胎里带来的血液，冷冷的，不服输的，固执而骄傲的。
　　我银行卡上的钱，还在增加，快30万了。每次看到这张卡，我都有一种本能的恐惧，我觉得那是危险，是警告，是不祥。我看了一眼银行发来的又入账3万的短信，忍无可忍跟点点摊牌。
　　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我的语气，很冷静，冷静地像两个人在进行商务谈判。当他嘲讽和挑衅的神情不能再激怒我的时候，我第一次悲伤地意识到，我们是否还是情侣？
　　“点点，你告诉我，我们是否还是情侣？我们是否还能做到坦诚以待？”
　　他收起了笑容，走过来摸摸我的头，道：“只要你说是，我一直是。”
　　我想起我们曾经一起经历的所有日子，那些开心的不开心的过去，我看着我们的合影我们收藏的短信，开始流泪，哭得像个孩子。我哭着求他放弃这些，我害怕他会因此离开，再也不会来。那次去宁波，我从未觉得远离，而如今面对面，竟觉得彼此隔得好远。
　　“那是他们欠我的。我应得的东西，为何不可以拿回来？”他质问我。
　　“这很危险，点点。我担心你。”
　　“你担心我的道德？还是担心我的智商？”他笑了，“论道德，我曾经高尚成一朵白莲花，被人踩被人踏。论智商，你也知道，我比谁都安全。”
　　“点点，你要知道，这种事情，一旦有了开始，就受不了手了。”
　　“那是没见识的穷人。我不缺钱，我要的，只是那四十万！那是我的，我加班加到送医院，一周七十个小时工作换来的。你觉得我错了吗？”
　　“我相信伸手必被捉，我相信清白不会有错。你说过的，我们才刚开始，我们的路还很长。”
　　点点站起身向卧室走去，关门之前，回头给了我一个无奈的微笑，“对不起，我不是你。还有，你知道吗？被捉的都是傻瓜。”
　　我看着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想起我的曾经的点点，那个盗版软件都不曾买过的点点，那个看着我被欺负也不愿意捉弄小美的点点，那个一身正气坦坦荡荡的点点，现在笑着对我说：“你知道吗？被捉的都是傻瓜。”
　　是那些人，是那些贪得无厌的人，把你变成了这般模样。
　　点点，你觉得你很聪明吗？
　　我胡乱洗了洗倒头睡下，满脑子都是点点曾经的影像。
　　第一天见到他的时候，那时候我们都是实习生，他乱糟糟的头发满头翘着，他在会议上直话直说自己的想法，他在大海和小江的对弈中被大海批评“实习生要多想少说”。他回宁波老家处理危机，他被□□追的满街跑，回来的时候哭哭啼啼弱得像个受委屈的小奶猫。他搬走了父亲给他的昂贵财物，他的莱卡单反，他48寸的大电视，他在电话里对父亲说自己会过得很好。他在他的堂兄们面前隐忍而沉默，想起大堂哥来我们简陋的出租屋时，他坦然而骄傲地待客的样子。他被巴扬借调到业务组，在女王和巴扬的博弈中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站位。他病倒在办公室，他睡倒在休息间。他桌子上的牙刷，他嗡嗡作响的电脑，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他从巴扬那里回来哭成一团的面容。
　　满脑子都是他。他在雨夹雪的冬夜陪我做街头调研，他在我哭泣的深夜给我暖上点心，他陪我的在黄浦江边走路，为我打算三十岁以后的退路，他为我的生日准备了一整套大餐和菜单，他吃着白面条扳着手指头跟我算什么时候可以买房子，什么时候可以换房子，什么时候可以要孩子，哪里的学区房比较好。
　　最后，那个良家少年，算计着谋划着，冷笑着，变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用前所未有的镇定态度对我说：“是我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我想起小江对他的评价，“这个人很年轻，也会犯错，但是他所有错误都只会犯一遍，永远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再错一次。”所以，点点，是不是你被伤害一次，就永远不会伤害？
　　夜深了，月亮一点点沉下去，月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我朦胧中渐渐睡去。我记得他每次他看到漂亮的装修图片都会给我看，兴奋地说“我们以后就要这种桌子/椅子/沙发/窗帘/地板……”
　　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亮了，手机铃响了。我摸出手机一看，是巴扬的消息，“1楼108，速来。”
　　巴扬一向言简意赅，可是这一次的言简意赅，却让我感觉一丝丝不真实的恐慌，所以，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么？
　　我飞奔到公司，108室内坐了一溜儿警察。巴扬道：“点点呢，还不过来。配合调查。”
　　我脑子轰得一下。
　　梦醒了。

　　天还是黑的，我还在床上，心还在快速跳着。我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没事没事，这不是真的，快把心放下来。过了许久，我在感觉到肌肉慢慢松弛下来。我把自己放逐在床上，像一滩死去的剔骨肉。窗外的鸟儿开始叽叽喳喳叫起来，最头痛这个时候醒来，如果戴耳塞就会听不到闹钟的焦躁，如果不戴，又会一直睡不着，而离上班明明还有三四个小时，还可以睡很久。
　　我就这样眯一会儿睡一会儿醒一会儿，看着天渐渐亮起来。手机响了，是巴扬的短信。平复许久的脑袋再一次轰鸣，我掐了自己一把，这次确认了，是真的。我确认了三遍，是真的。巴扬给我的消息：“1楼102，有话说。”我这才想起来，一楼总共七个房间，哪儿来的108啊。
　　点点的房门关着，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吵醒他。
　　102是个大会议室，巨大，能容纳40个人左右，我们平常很少来这里，往往是楼上的会议室满了，或者有大领导大客户过来需要撑场面才会不辞劳苦跑到这里来。我开了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刚往前走两步，就听到背后的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巴扬一身西装革履，郑重其事的样子靠在门背上。
　　“早。”巴扬道，“我可以抽烟吗？今天有点紧张。”
　　“早。你随意。”我很不安地回应，他紧张，我还怯场呢。
　　“你来这么早，点点知道么？”
　　“不知道，我没告诉他。”
　　“点点在做什么，你知道么？”
　　“不知道，他没告诉我。”
　　“唔，我想想也是。”巴扬若有所思点点头，“我不是来给你找麻烦的，我是来给你通风报信的。”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光头应该马上会对他下手了，你让他注意点。”巴扬说。
　　“你是给我通风报信呢，还是给光头通风报信？”我问。
　　“都有。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瞒你。你觉得他那四十万被黑了，怨我吗？”
　　“不，我从来不喜欢怨别人。自己让了当，只能怪自己蠢，除此之外，别无可怨。”我说。
　　巴扬鼓起掌来，“说的好！好一个别无可怨，所以我也别无所欠。”
　　“是这样没错。所以？”
　　“所以如果他现在如果伤害到我的利益，我是不是应该阻止？”
　　“当然。是我，我也这么做。”
　　“那我坦白说吧，我来的时候是有管理层分红的，根据公司总体的业绩分成，他现在在做的事情，影响了那个组的同事，也会影响总体公司的利益。所以，我不得不报告光头。”巴扬道。
　　“没问题啊，你不需要向我解释。你是老大。”
　　“我不希望我们仅仅是同事，尤其是——我们很快就要不是同事了。我希望交他这个朋友，他现在杀红了眼估计挺不住我的话了。所以我找你说说清楚。我不针对他。”巴扬道。
　　“难道你也要走？”我不禁惊呼。
　　“不是，是他，应该呆不下去了。”巴扬冷冷说道，弹了弹指上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