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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拂卿今世忧 ...

  •   她在屏风后面攥紧了胸口的衣服,她当然记得那个不堪的下午,那种残肢的痛,怎会忘记,然而那时的信念却凌驾于那种痛苦之上,娇贵的自己,紧紧抓着那个半裸的少年,她是那样珍视。久远的回忆带着如今的伤口狠狠的折磨着她的神经,有些微微的发抖。“后来”他又继续说,我跟她回了殷家。只对外说是请来的琴师。我开始参与这个小姑娘生命中两年的光阴。她被教的很好,生活金贵却并不骄奢,天生纯然的性子又聪明。她本来喜欢抚琴,可自从断了一指便很少碰,有时实在手痒了也试试,只是在我面前而已。她一天天的长大,我几乎记得那两年所有的春夏秋冬。你不知道她那时多好看,他眯起眼睛看着不知名的地方,心神不可控制的再次飘离,无比向往的飘进那回忆的场景中,“四月的风刚暖起来的时候,她喜欢在闺阁楼下的草地上铺张毡子躺着看书,一本一本的杂记读给我听,呵呵,我也曾偷偷给她买过一些话本子,无非男女相悦,才子佳人。初夏时分,这丫头多大胆,裸着一双足坐在池塘的花廊上看书,头上簪着一朵巴掌大的新开的荷,那双脚晃啊晃,总角的铃铛也欢快的叮叮当当。秋天我带她去放纸鸢,呵呵,她没有方向感,来到陌上就分不清东西南北,让她往东跑,她一个劲的往北。冬天来了,她怕冷,两个人命丫鬟多支了几个炭盆靠番薯,这种贱民的食物她新奇的很,顾不得烫手就往嘴里塞,一个闺秀吃的满嘴黑灰,哈哈,活像长了胡子,你不知她那样子实在好笑。她要及竿了,就是大姑娘了,府上重视的紧,而我那时并无新奇的礼物松她,她及竿那天清晨,我早起来到她的房间,婆子婢子们忙了一屋子,我挥退了给她梳头的丫鬟,拾起篦子给她梳状,我说,我没有什么可以送你,替你梳一次妆吧。我第一次给女子梳头,很庆幸是她,其实我很想说,你下一次变换发式也是我来吧,下次换发式,应是女子成婚以后了吧,我没有说,因为我怕没有这一天。发髻梳好,镜中的女子已不是孩童模样,虽然青涩,可姿容明丽,妆色照人。两对铃铛再也戴不着了,我偷偷藏起一只握在手里。她忙着换上厚重的礼服出去典礼,我拉着她跟她说,今晚晚宴后哪也别去,我在池塘边等你,千万记着。她急着走,我却固执的拉着她一遍遍叮嘱,你信我吗?她愣愣的说信,不论我早到晚到你都要等我,记得吗?她点头答应,我才放她离开。因为那晚,是我兄长攻城之日”。他重重的叹息一声,半晌久久无声,仿似累了,他休息了很久才说,你怪我当时不说明吗?我不能的,若是我和盘托出,坦白我的身份,万一我兄长失败了,我可以贪生怕死的不认他,却也永远都不可能再见你。是我自私,想着能进能退,如何都能和你在一起的。若我兄长事成,定会保你和你的家人无恙。幼妍,是我错了,是我天真,太无能”。他紧闭着眼睛,无尽的悔恨,城破之时殷尚书自刎于城墙之上,殷家众男丁抵死反抗,无一生还,只剩老弱妇孺被他护在翼下。不知是谁护她出逃,他三次巡城都没有见她,只最后一次在护城河边上捡到她的一只鞋,一只往日不离身的铃铛。有活着的殷俯仆从说乱军从外攻进来,叫嚣要杀了侮辱少主的殷家人,冲进小姐房间的时候,房里只有小姐和一个丫鬟,他看见,看见小姐的衣服被剥开,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一具半裸的女尸被抬出,扔进护城河,只是不知,那是不是小姐。他顿时面如死灰,几次反复寻找均是无果,他害了她,害她国破家亡,害她含冤被辱,她救了他,他却恩将仇报。“我决定待安排好了她剩余的家人就去追她,我被封为润王那日,正是我绝食的第三天,圣上拗不过我,只得把殷俯的妇孺流放。我却不甘心死了你知道吗?我不敢死,我怕她没死,还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她什么都不懂那么白痴的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连番薯都不会烧啊......她若想报仇的话一定会回来找我的,若那时我已经死了,她岂不是很失望.我一日日的等着,等她来找我,一年两年,九年就这么过去了,直到我遇见一个人,一个很像她的人,欢场里色艺双馨的头牌,重复着我走过的路,最肮脏的事物攀上了清洁的身姿,我以为是她回来了,我又高兴又痛悔,又心疼的恨不能替她。她笑得淡然又大方,全然不像风尘女子那样,可我知道她一定经历过那种从里到外死一遍的感觉。可我又觉得不是她,因为,那样淡然的说着别人故事一样的人怎么会是那个至情至性纯净的姑娘......我得承认,我找不到她了,天下这么大,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她。我知道没有用,可我还是想跟她说一句,对不起,还有一句,我想你......我要回到从前那样的日子里去了,为自己造下的罪,我也想陪着她,她受着低贱又肮脏的折磨,我做不到住在堂皇的宫殿里俯视众生,她已不在意我,我贱也好贵也好,却不肯再看我一眼了,我就想着,回去吧,回去过那种非人的日子吧,我生我死都换不来她再看一眼,不死,去贱去卖,总能给她出一口气......我已在镇上的清风馆挂了名牌"他说着缓缓起身,慢步绕过屏风,屏风后的姑娘一身素色衣裳,头上只别了一只白玉的吊坠簪子楞楞的对着已经空了的屏风那头,也不回头。姑娘一脸的泪也不知道擦,任凭那些泪珠前赴后继的坠落,身体无法抑制的抖着。他缓缓坐在她的身旁,眼睛里的湿润如何也遮挡不住,抬手抚上姑娘的脸,一点点擦去她的泪水,姑娘转过头看着他,有十年的时间没有好好的看过他,他不再年轻了,不知是岁月还是深虑的忧思给他的眼角刻下了痕迹,四目相对,蓦然无语,只是泪水共鸣,他拉着她的手,她僵硬的任他握着。外面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进来,自顾自的说着,屏风里的两人却只是忘言相对。来的人是个女子,纷杂的说着往事,说前朝的时候她在一个大官家里是个家生的奴婢,自小跟着小姐,小姐貌美又端庄持重,老大人老来得女娇贵非常。说还记得小姐幼年的时候老大人赠了两对银质的铃铛,小姐非常喜欢拿来饰在总角上,伶俐喜人。小姐金贵却生性善良,从不克扣她什么,只是这样好的主子,她竟辜负了。后来帝京被破,家中进了贼人,贼人进来的时候她可以掩护小姐先走的,可她没用的躲在一旁,竟看着小姐被侮辱了。她虽躲过一劫,却一辈子良心难安。她后来逃船离开,行至一处浅滩,竟发现水中一泡的发白的女尸,细看这女尸竟是自家小姐,原来,那些贼人将小姐奸污后将她抛进护城河,尸首竟沿水漂流至此,她只当小姐阴魂含冤不放过自己,自己只得下船安葬于她,这才发现,着尸首心口处还有一丝温热。她惊喜非常只当老天给她机会赎罪,买了浑身值钱的首饰衣物将小姐救下。那小姐活得艰难,肺部进水染了肺喘,一天天咳的厉害,几次眼见着没救了,后来好容易活下来,每次昏迷醒来总要念一句,亏得不是商楚,还好保住商楚......小姐整日发呆,再不见往日一丝欢笑模样。两个弱女子到处流浪,小姐逢人就问可有帝京殷家消息,谁知竟是全家殉难。小姐萎靡至极,一时失去生念。后来她只凭最后一丝信念寻找心上人,却总也打听不到,托去的人总是回她查无此人。小姐一次比一次受打击,渐渐竟有些癫狂了,有一天,小姐独自外出,有恶人哄骗小姐说知晓那商楚在何处,小姐竟跟着走了,就这么一走就走上了不归路,秦楼楚馆委了身。小姐生念全无,一段时间内痴癫疯狂,她明明每天清醒的时间很少,却还牵挂那商楚公子万一还在世上,如此治了半年才有所回转。两年前小姐交予她几百银两。命她上京查询商楚公子到底是否还在人间,谁知却打听出来,这商楚就是如今的润王,国仇家很,让她如何去向唯有这一丝生念的小姐去说。待她一路无策的回转,却发现栖身的青楼已经变卖,人去楼空,小姐也不知去向,她辗转多地遍寻捕获,银两也丢失,这才走投无路来到此地。他听着屏风后头丫鬟的叙述,所有的一切都已揭开,她却除了泪水没有了别的反应,丫鬟说她曾经一度癫狂,此刻,心中不定如何翻江倒海。他叫她,她也不应,只是呆滞的看着前方。他怕起来。
      忽听的门外一阵喧哗吵闹,四个壮汉带着一身酒气横冲直撞进来,他一惊大步步出,顾不得厅中的丫鬟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何人喧哗?”他沉着脸,为首的壮汉张嘴打了个酒咯,不清不楚的说道,“芙蓉街的清风倌是你栖身的地方吧?刚爷付了银子,老鸨说你不在,这部爷出来寻你来着,呵呵,跟爷回去,呐,你喜欢双飞还是三人行?哈哈爷都奉陪,好不好?”他是去清风倌落了名牌,照理说却也应当接客的,可明了了所有的前因后果之后却不甘心就这样再次堕入尘埃中,一把格挡开壮汉的手,“滚!”他低斥,后面较瘦的来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大哥...他..他装呢”,四人狂笑,为首的壮汉一把搂过他的肩说,“我...懂,这叫欲迎还拒,对吧”,说罢一通狂笑。回头看看定坐在屏风那头依然安静的身影,她那样流泪却木然的神色像一把刀一样把自己的心一格一格的切开,一名醉汉的手已拉上他的手腕,他下意识看着自己的手,要不要推开,可欠幼妍那些血泪债又要怎么还,还未想好,另外两个壮汉大力架起他的双肩,把他一个趔趄险些推到,他下意识抗拒,但来人已蛮力的用力把他往外拉,他努力回头看着屏风,嘴上渐渐浮起讥讽的笑,到头来,脏了的还是要脏回去,欠了的,却是不能还了,如果可以,能不能让那个纯白色的小女孩,从未遇见过自己.......。忽的听虚空中有人应了一声“王爷莫慌!”接着几道身如鬼魅的暗影掠空而来,他明白过来时帝京跟过来的暗卫,个个身手利落,动如惊风,然而,还未等将这些莽夫抓获,一声尖叫从屏风后冲出,他惊慌想转身,不等行动,就有一双纤弱的手臂死死环住他的要,直勒的他有些喘不过气,他却惊喜的看着她扣在身前的手腕,她紧紧闭着眼睛,惊喘着,只一双手臂死死用力,他想笑,泪水却先流出来,他揉搓着她的手,就像当初那样,轻些幼妍,轻些,别伤着你自己。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她有些脱力,一脸的汗水打湿了额前的乱发,泪水混在里面,白皙的容颜有些狼藉,她只是盯着他,不知是因为思念还是怕他被人带走,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他与她跪坐在地上,她依然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他握着她的手,缓缓的说,“我姓楚,单名一个商字,家中排行第六,出身虽高却堕入贱籍多年,难为世人所认,后从良,想守一人之心订百年之约,苦寻多年,蒙上天眷顾失而复得,幼妍,往后,让我跟着你,可不可以?”她终于哭出来,伏在他的肩上将这些年的委屈与冤屈一并哭给他听。
      终于等到了你,竟然还能等到你,就算我已经历过那么多的不堪,这一次也只有感恩。一旁的丫鬟也哭,不论如何,走了这么多路,终于不是一个人,再也不用永远都在不停的寻找,好在,那些最难的时光都没有放弃那点渺茫的希望。即便癫狂,也应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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