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倒尾蝎》牧野苍野

6、【伍】

　　【梦魇】
　　唐门的夜空一向显得诡秘，即使无云也看不见星星，像是深蓝的墨色渲开浸染了整匹布料。
　　而届时，远山的竹林间隐约能看见火光，几乎映红了那片天。
　　今夜的唐门，不再如往日一样宁静，杀声、打斗声、火烧树木发出的爆鸣声混成一片。
　　不同方向的天空一刻不停地升起冒着彩烟的信号弹，那是危险的讯息，提醒同伴不要再前往那里。
　　倏地，还未被火势殃及的竹林边缘冲出了一男一女，皆穿着唐门装束，戴着同样的银色面具。
　　年轻女子看见面前的悬崖时，本以为绝处逢生的喜悦瞬间被浇灭，紧紧抿着嘴不语。
　　男子面无表情地看了那悬崖一眼后，转身面向竹林——纷繁杂乱的脚步声接踵而至，这可真是前有悬崖后有虎狼了。
　　脚步声的主人是十几个装束统一的黑衣人，为首的那个看见他们身后的悬崖后，嘴角得逞地向上翘起：“唐期，把手札交出来吧，你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是么？”被称作唐期的唐门男子也笑了，但这笑容仿佛在嘲笑那人的无知，“我怎么看见有两个选择。”
　　“要么交出手札，要么死！”领头人直接将话挑明了，毫不掩饰自己的威胁，“唐期，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不会为了一本用不上的手札而死的。”
　　“你怎么知道对我没用？”唐期似笑非笑，拉着女人，脚下一点点地往悬崖后退。
　　领头人依然保持气定神闲：“就算对你有用，可是你不活着，怎么用的上呢。”
　　“如果我选择活，那它对我就没用了。”唐期话中有话，领头人没听明白，可是也对他们俩的交涉没影响。
　　“就算你想死，也别连累你这位红颜吧。”领头人的目光落到了他身后的女子身上。
　　唐期笑意更深：“她么，不劳你费心，我自会处理。”
　　说完这句话，他马上小声对女子说：“夏，活下去，从今以后你就代表着我们一族。”
　　女子诧异：“哥，你在说什么……”他们根本不可能在这种境地下活着，她已经抱了必死的心，
　　“没时间解释了，以后自会有人告诉你的。”他飞快地扯下了自己的面具，扔下悬崖。这是女子少有地看见他的容貌，上一次看见已是七年前了，那时的他们第一次戴上面具开始执行任务，自此再未取下过。
　　他轻柔地捧着她的脸，悄声道：“夏，闭眼吧，不要记得，这样就不会有想起的那一刻，永远都不要想起我——”
　　话音未落，唐期突然推了她一把，她整个人就这样跌下了悬崖，一瞬间袭来的失重感和惊惧让她失神凝望着那张年少时与自己几乎无异的脸。
　　直到女子被深渊吞没地前一刻回神时，听见唐期的喊声——
　　“唐夏！从此刻起，不论生死，不要再当唐夏！”
　　紧接着，她的意识随着耳畔呼啸的风声一起沉入了漆黑的深渊里。

　　【心结】
　　曲云和几位长老疲惫地坐在床边的石凳上，他们连续一日一夜地救治阿夏伊，直到一炷香前她的气息总算平稳了。
　　只是她的状态似乎不怎么稳定。
　　右长老艾黎皱眉问曲云：“教主，她这样痛苦地念叨着一些断续的话，真的没问题了吗？”饶是他艾黎见多识广，也从未治过被暴雨梨花针所伤的人，它出必见血，见血毙命。而阿夏伊能撑到被教主带回总坛，已经算是奇迹了。
　　曲云摇了摇头：“这和暴雨梨花针无关，她大概是因为重伤后神智不清在做梦呢，看样子是个很痛苦的梦。”
　　她其实很清楚阿夏伊究竟梦到了什么，但这是阿夏伊自己的私事，她不便告诉别人，即使是艾黎。
　　阿夏伊是被曲云和孙飞亮带回来的，她的事只有这两个人才了解。而教内其他人，除了知道她是圣蝎使座下弟子外，不知道任何与她有关的事。
　　曲云打发了几位长老回去休息后，自己一个人坐在阿夏伊身边守着她。
　　她凝视了一会儿阿夏伊汗珠满布的脸，微不可见地扬起一丝苦笑。阿夏伊没有彻底遗忘，倒是让她也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当年孙飞亮还未变成德夯的时光。
　　现在，倒也是时候去见见那个唐门弟子了，也许他能够帮阿夏伊化解心结。

　　唐子珮在被阿幼朵怨恨地注视了一天一夜之后，等到了曲云的解救。虽然他并不介意这个小姑娘的眼神，她可没有容夏和纳罗那样的功力能让他发毛。
　　去见阿夏伊似乎要走上一段时间，曲云先打破了这沉默，“你叫什么？”
　　“唐子珮。”他观察着周围景色的变化，根据他的探查，这里是总坛内的药苑，一般让病者在此居住，也方便治疗，“你要带我去见她？”
　　“我还暂时没有对你进行惩处的想法。”
　　“你不认为我是偷袭的人？”
　　“我不是瞎子，也没聋，谁出招谁救人我都感觉的到。”曲云微微抬头看向他，“况且，她信你。”
　　唐子珮点头，同意她的话：“的确是托了她的福。”他又沉吟了片刻，语气带有困惑，“可是我们才相识几日，她为什么这么信任我？”
　　曲云目视前方，神情淡漠：“谁知道呢，人与人之间的交集是说不清楚的，也永远不会有一个答案。喜与恶，也仅在一念之间啊。”
　　唐子珮不答话了，他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曲云的话似乎也是在暗嘲她自己当年的感情困惑，明明那么在乎，却在最终两手皆空。
　　又走过了一段幽密小径，一棵看上去至少几百年的大树下有一座吊脚小楼，而且和树已经长成一体，屋顶上铺满了绿棕交错的树叶树干。
　　曲云说她不进去，在外面等着。在唐子珮进去前，她叫住他，道：“……想清楚，如果在意，一开始就不要放手；如果不在意，就不要轻易许下任何誓言。”
　　唐子珮云淡风轻地回她：“我们走的路，哪有许誓的资格。今日暂且生，明日或许亡，我能给的，只有现在而已。”
　　他转身进屋，留下失神的曲云伫立在门外。
　　良久，她轻笑出声，笑得悲凉，却也幸福。
　　她从他那里得到的‘现在’，已经够多了，不论是作为孙飞亮的他，还是德夯……
　　她多幸运啊，他即使神智消散，还是只为她一人而存在。
　　【温热】
　　唐子珮坐在床边，端详着沉睡着的女子的容颜。他的脑海里浮现的是水潭边阳光下她的笑靥，那时连她眼角脸颊上的倒尾蝎都仿佛在笑，而此刻，这只倒尾蝎也同她一起沉睡。
　　摸摸应该没问题吧？他觉得自己是个行动派，刚闪过这个念头，手已经触摸到了那只刺青。
　　指尖的温热让唐子珮瞬间晃神，他有多久没感受到这种温热了？好像是从能执行任务开始的，唐门弟子自从能执行任务后全都独来独往，根本没有亲近的人。
　　“手感很好吗？”虚弱的问句突然响起，是从女子的口中问出的。她睫毛颤了颤，缓缓睁眼，适应着周围的光亮。
　　见她醒了，唐子珮也没收手，反而帮她理了理头发，“还不错。”
　　她即使虚弱，还是斜了他一眼，又问：“这是哪？”
　　“你们五毒总坛的药苑。”
　　“你还真清楚……”她动了动嘴角想笑，但是又怕牵动伤口，还是憋了回去，“你怎么在这儿？”
　　“被你教主抓回来了，今天她带我来看你的。”唐子珮觉得她老是说话挺耗体力的，于是详尽地讲了自己知道的事，倒是把她想问的问题都给回答了。

　　【倒尾蝎】
　　阿夏伊眯眼回忆了一会儿，又问他：“那个鼎呢？”
　　唐子珮耸了耸肩：“大概被某只黄雀拿走了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个同门师兄弟还真是深谙此道。
　　阿夏伊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难得的脸上露出不安：“你……不问我什么吗？”
　　“问什么？”他冲她眨眼，伸手指了指她脑袋上的发饰，枕边的银色面具和身上的夜行衣，“这些问题的答案没你的命重要，想知道一切，你还活着就有机会。所以现在闭嘴闭眼。”
　　阿夏伊撇了撇嘴：“我已经睡了很久了，现在睡不着。”
　　“那就看看窗外的风景，看看天花板。”
　　“……你还是陪我聊聊天吧。”她颇为郁闷地说。
　　“可你的伤……”暴雨梨花针绝对足以致命，她能活着已经是奇迹了。
　　“我再不说话就要被憋出内伤了。”
　　唐子珮举手投降：“好吧，你赢了，我陪你聊。”
　　“我想坐在窗边。”她用下巴示意窗口的竹椅。
　　唐子珮把她抱到竹椅上，又搬了一根竹凳坐在她旁边。
　　阿夏伊呼吸了一下窗外的空气，道：“那就从你想问我的问题开始吧。”
　　“你为什么刺青的时候刺了这个？还刺在脸上？”他指了指她脸颊上的倒尾蝎问。
　　阿夏伊诧异：“你就问这个？”
　　“问题多着呢，你慢慢解释。”
　　“好吧。”她想了想说，“你知道蝎子是一种毒物吧，蝎尾带着毒针。”
　　“嗯。”
　　“我脸上的蝎子是五毒圣蝎，剧毒无比，轻轻一刺就能让人瞬间毙命。”阿夏伊顿了顿，声音沉下来，“但是蝎子倒尾，让尾刺指向自己，为的是不伤害伴侣，宁愿毒死自己。”
　　唐子珮静静地听着她的解释，内心却翻江倒海。阿夏伊刺这幅倒尾蝎的意图，恐怕是为了提醒自己也提醒别人。
　　“至于刺在脸上，因为这里是最明显的地方啊。只要记住我的脸，就永远不会忘记它的含义。”
　　他闭了闭眼，想起原来不知在哪里听说过的话了——苗女心有奇情，最为专情，但这份情，却要用命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