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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5 ...

  •   1941年12月苏军军情通报:
      ……到12月底,德军已被驱逐至沃尔霍夫河左岸,列宁格勒恢复了季赫温至沃伊博卡洛的铁路交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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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古丁半倚在被垛上说:“明天竟然什么手术也没有排。护士长是不是被灌了迷魂汤?”
      普鲁申科诧异的转头看着他说:“你不知道明天竞选总值班?”
      “什么意思?总值班不是指定的吗?”
      “这儿系统跟莫斯科不一样,”普鲁申科说,“每年最后一个星期的礼拜一,够年头的住院大夫们都要去竞选总值班。”
      亚古丁摇着头说:“我没什么概念。”
      普鲁申科冷笑道:“是啊,在莫斯科一般人都要当过院总才能定专科,可你是空降的。”
      亚古丁的脑子里突然闪现出mishin的面孔:当年听说他要去胸外科时那一副阴沉的表情,不由皱着眉头说:“是啊,那又怎么样。”
      普鲁申科依然冷笑,神情好像在说:不怎么样,你这只白眼狼。
      亚古丁竭力把mishin快拉长到地上的脸从脑子里抹去,他打岔说:“既然基洛夫定科不成问题,谁还非要做总值班?”
      普鲁申科心不在焉的说:“可是不做院总就不能升到主刀,”他朝隔壁努了努嘴,“总不能到四十几岁还总给别人搭台。”他像是叹了口气,“每个科室每年名额只有一个。”
      亚古丁抬抬眉毛说:“这么说竞争也很激烈了?你哪一年评?”
      “明年。”
      “提前一年祝你好运,”亚古丁打了个哈欠,“不过也无所谓,反正现在你也过了主刀的瘾了。”
      普鲁申科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说:“我要是评不上,谁也评不上。”
      亚古丁笑了笑,这话虽然很自以为是,倒也不是全无资本。

      第二天的评议现场,亚古丁没去旁听,事实上,这事本来跟他也没有关系,他在这里本来就只是个编外的过客。
      虽然那晚之后他决定要像不知道那个该死的“关节炎”一样,照常他眼下的生活,但可同时他也感到,他对很多事情已经失掉了热情。不过这似乎也是一种正常的反应,他大概还没强悍乐观到可以真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亚古丁一觉睡到九点半,外面天还是半阴的。他翻了个身,眼皮还是沉得睁不开,在进行了一刻钟徒劳的挣扎之后,他又沉入睡梦。
      他恍惚觉得站在莫斯科的老解剖楼里,一会儿好像又进了教室。Mishin突然威严的站在他面前,亚古丁只觉得既尴尬又有点惶恐。Mishin堵在他面前,他只好不自在的跟他握了握手;mishin却猛然抓住他的手按在桌上,并且抄起一边卸颅盖的锯子向他的手砍下来。
      亚古丁瞬间惊醒,他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又被面前的普鲁申科吓了一跳。
      普鲁申科的脸离他很近,尺寸突出的鼻子几乎要贴在他脸上;大概是事出突然,他的表情僵硬的凝在那里。
      普鲁申科刚开始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他很快放弃了做任何解释的企图;更令亚古丁诧异的是,普鲁申科的脸似乎慢慢的红了。
      亚古丁竭力在噩梦带来的不适里的保持镇定,虽然此刻他没兴致像普鲁申科那样酝酿出任何缠绵的情绪,但他清楚这种时候他不应该做败兴的事:大概就在刚刚,对面的男人蹲在床边,不管那时他想了些什么,是因为他对自己怀着亲近的好感。
      他们四目相对的看了一会儿,普鲁申科突然后退半步站了起来。亚古丁于是翻了个身,顺势坐了起来。
      “选完了?”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问。
      普鲁申科在椅子上坐下来点了点头,他竖起几个指头又一个个掰下去:“教授们评议,同科室评议,同组的主刀医生评议,最后打分排名。”
      亚古丁揉着脸说:“教授?他们能把住院医的名字叫全吗?”
      普鲁申科说:“看起来你相当低估了基洛夫教授们的好奇心;告诉你吧,教授食堂就是这个医院最八卦的地方,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在那儿传得尽人皆知,教授们好像就着小道消息都能多吃下一份黄油面包。”
      “是吗?”亚古丁恶作剧的惊叫一声说,“那我们挤在一起的消息能顶几块面包?”
      普鲁申科白了他一眼,等亚古丁穿好衣服开始穿鞋子的时候才刻意漫不经心的说:“还有件事想告诉你,今天还宣读了明年竞选总值班的名单,你也名列其中。”

      “佩得连科跟我说,这是您的强烈要求。”亚古丁坐在德米特里耶夫的办公室里,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沙皇“嗯”了一声,似乎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
      亚古丁只好继续说:“但我觉得这其中有一点……”他比划了一下,想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汇,“尴尬。”
      “什么意思?”
      “您知道我只是个帮忙的,如果去参选院总,别人是会有看法的。”
      德米特里耶夫说:“我帮你争取是因为我一直很喜欢你的性格,而且我看不出你会有多在意别人的看法。”
      亚古丁凝神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他慢慢的说:“可是相对于不可避免的尴尬结局——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我去参与这样激烈竞争的目的和动力是什么呢?”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
      亚古丁把两只手都按在德米特里耶夫面前的桌子上:“可是您和我都很清楚这种病症对我专业生涯的影响,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去争抢一件借来的袍子?我不想因为得到太多额外的东西而在失去这些的时候,觉得太过难以接受。”
      我只想在只得退场的时候,安静而且体面地离开。
      骨科医生看着那两只手说:“那么我来告诉你。”
      “……什么?”
      “我来告诉你,”德米特里耶夫顿了一下,接着他突然滔滔不绝的说下去,“我来告诉你,你失去一切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的肌肉全然松弛,皮肤像树皮一样褶皱,头发掉的连一根都不剩;你会口角流涎,眼神浑浊,口齿含糊,四肢臃肿,大腹便便;你会连一根火柴都捏不住,一步路也走不动,只能像一只软趴趴的菜青虫那样瘫倒在椅子里,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哆哆嗦嗦的啃醋栗;到那时你就会悔恨——当然假如你还有思考的能力——悔恨年轻时错过的所有机会,每一点遗憾都是咬进你心里的毒牙,因为你已经像一截腐朽的烂木头,什么都不做不了了,只是在等待最后的解脱结束这一切的煎熬;可是现在——”
      亚古丁猛地站了起来,他呼吸急促,猝然出声:“别说了!”
      德米特里耶夫也站起来,他音调沉着地说:“你终究要失去一切,每个人都会。”
      亚古丁缓缓坐下,他把脸埋进手掌半天没有出声。
      其实他很清楚,自我安慰的“随遇而安”的催眠从来不曾奏效。
      最后他抬起头来,一瞬间恍惚想起好多年前他在自己的老师mishin面前宣布那个也许改变了他之后所有生活轨迹的决定时的场景,尽管他当时并不确定那个举动将意味着什么,却依然意气坚决而再不更改。也许人们在谈论起那些岔道口上的选择时会感慨的揣测如果他选的是另外一条结局会有什么不同,但亚古丁自己很清楚,即使再选一万次,结果还是会一样——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再一次做了决定——这才是真正顺从内心的决定。
      此刻,他郑重的说:“我会接受您的好意,并且尽力不辜负它。”
      即便是饮鸩止渴,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普鲁申科仰面躺着,闭着眼睛却并没睡着。他听见亚古丁支开折叠床吱吱嘎嘎的声音。他搬到办公室住以后就去护士长那里借了一张家属陪护用的折叠床。“这样就不会显得太不像话,”他当时这样想。
      现在这张床显然发挥了重大的作用,尤其是在他们不太想互相搭理的时候。
      亚古丁走到门口关了灯,普鲁申科翻了个身。
      可他并没有听见亚古丁移动回来的声音,他好像一直就站在了门口。
      “你站在那干什么呢?”普鲁申科终于忍不住问。
      “呵,你没睡着吗?”那人笑了一声,接着突然转切进了那个话题,“我下午去跟佩得连科谈了竞选总值班的事。”
      “终于说到这里了,”普鲁申科想,他故意一动不动语气轻描淡写的说:“不是沙皇推荐你的吗?”
      “你怎么知道?”
      “看来你对于基洛夫的八卦风格还太不熟悉。”
      那边再次没了声音。
      普鲁申科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你同意了,是吧?”他翻身坐起来向着一片黑暗里那个人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直到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亚古丁已经慢慢走回来坐在折叠床上。
      “是的,”他开口道,“你是不是觉得有点不痛快?”
      “不痛快?”普鲁申科笑出了声,他的语调突然轻快的刻意而显的有些轻飘,“为什么?”
      亚古丁没吭声。
      普鲁申科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他本来很有就此跟亚古丁进行一番讨论的兴致:他兴奋的感觉,就像刚入行的时候要去参加一个没见过的手术时候的那种跃跃欲试。
      “看起来他不想继续谈点什么了,而且他还要把我想象的这样没风度,”他暗自愤愤的抱怨着,一时间心烦意乱,“那么就算了吧,我也懒得再解释什么。”
      那该死的始终弥漫在他们中间的别扭的不坦率的交流方式,普鲁申科后来想,似乎这后来那些阴差阳错的误会都是由此而起;本来并没有人想要他们去充当对方的假想敌。
      可偏偏他就是这样敏感而容易激惹的性格。
      “我很高兴,”于是他当时干脆火上浇油的继续刻意轻快的说,“因为击败最有分量的对手而得来的胜利才有价值。”

      小卡娅来到病房的时候飞行手套都还没来得及摘,安东为她开了门就默默的站到了一边。
      “你醒了,elena,”小卡娅几乎是冲到床边,她抓起别列日娜娅的手说,“你觉得好吗,还有哪儿不舒服?”
      Elena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接着泪水盈满了她的双眼。
      小卡娅安慰道:“哦你别哭,亲爱的,快别哭了……”她欠身搂住了elena,感到女孩儿在她肩上抖得厉害。
      这时安东在后面轻轻拉了拉她:“抱歉,请您一会儿出来一下,我跟您有话要说。”
      小卡娅走出房间的时候轻轻带上了门,她不安的问:“到底怎么了?我觉得Elena好像有哪里不对。”
      安东抱着肩膀靠在墙上,他声音低沉的说:“elena现在还不能离床活动,而且她说不成话了。”
      小卡娅的眼睛一下瞪大了:“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说不成话了?”
      “她的头部受到剧烈的撞击,”安东抬手在额头上比划了一下,“大脑的这个区域,可能受了一些损伤,影响了语言功能。”
      “这只是暂时的,对吗?”
      “也许,可能,但是……”
      “求您别这么吞吞吐吐……那么要怎么帮助她?我可以做什么?”
      “其实她依然可以说出一些单词,只是现在她还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她羞于开口说话,但语言的功能可以通过慢慢练习得到恢复。”安东低着头说,“当然,心情的愉快也很重要……”
      “呵,”小卡娅突然冷笑了一声,“要是我,就很难心情愉快,尤其是看到这个人。”她的眼光像走廊另一头一扫,之后她看着安东,“那个人——什里亚科夫,我希望通知他来这里的人不是您。”
      安东他喃喃的说:“可他——毕竟是elena的恋人。”
      “从他把酒瓶子砸在她头上那天起,他就不是了,”小卡娅语气严厉的说,“elena现在这样,都是他害的,”她话锋一转突然语带嘲讽的说,“还有您的功劳,据我所知,他们争吵常常是由您而起。”
      安东呼吸急促的说:“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安东,你到底是不是一个汉子,”小卡娅正色道,“承认你对一个人的爱情有这样困难吗?”
      “我只是不愿意让她受什么伤害。”
      “可是她现在的伤害还不够多吗?”
      安东的叹息声像从胸腔里发出来:“你是要把我的心撕成两半。”
      “那就把怯懦的那半扔掉,留下另一半来帮elena度过难关吧。”小卡娅放轻了声音说,“他走过来了,别再让那个人折磨纠缠她。”
      他们说着,什里亚科夫已经走到他们面前。他的面容憔悴,胡子也似乎很久没有理过。
      “我想见elena,”他声音沙哑的说,并且又向前跨了一步,跟安东正站成对面。
      小卡娅则向后退了一步,她知道这是两个男人间的对话,和最原始的雄性间的那种对峙一样。“就看你的了,”她看着安东,“但愿你是真的爱着Elena。”
      两个男人这样站着,相互对视。安东慢慢的说:“也许她并不想见您。”
      “我再说一遍,我要见elena,我并不是来征求您的同意。”
      安东没有动,但什里亚科夫似乎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变了,他正在怀疑这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却听见安东平静的说:“但您需要征得elena的同意,我们不妨请她来做选择。”
      他拉开了门:“那么就请一起进来吧。”
      男人们走了进去,门随即被关上,小卡娅一步迈到门边,把耳朵贴到门上。
      先是安东的声音,“elena,这站着的两个男人都爱你,我们的愿望都是使你幸福,但既然只有一个人可以留下来——请你自己来做选择。”
      接着是什里亚科夫的,他的话又多又快,几乎还夹杂着浓重的鼻音。他在自责,在恳求别列日娜娅的原谅。
      接着是相当长时间的安静。
      突然,一个笨拙的女声响起来,“你……”她停顿了一下,“出去!”
      小卡娅的心跳骤然加快了,她赶紧从门边跳到一边,心里却在上下忐忑。
      她站在那等了一会儿,门开了。
      什里亚科夫走了出来。他在门口又向里望了一眼,转回头时看见门边站着的小卡娅。他低着头站了十几秒钟,突然猛一跺脚大踏步的走了。
      门还开着一条缝,但小卡娅没有向里看。“看来这没我这什么事了,下面的时间该留给他们自己了,”她这样想着,忍不住微微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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