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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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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12月,苏军军情通报:
为保证冰上公路安全,拟增派5个歼击航空兵团担任道路的直接空中掩护,10个独立高炮营和机动防空分队担任地面航空……截止12月中旬,已在道路上共部署了218门高炮、59挺高射机枪;一个步兵团在道路南侧构筑阵地,组织地面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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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之后,tarasova对于Ilia kulik依然保持者清晰的、深刻的、充满成见而又充满情感的印象。
事实上,这种印象从几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甚至是见面之前就开始形成,而后迅速定型,历经世事更迭,就几乎再未改变。
她那时是从莫斯科的旧相识们那里听说的:katia又恋爱了,男方是个军官。
“他看上去冷冰冰的,我疑心他脾气很糟糕,”跳芭蕾舞的老姑娘往往会生一副高傲派头,带着尖刻的伶牙俐齿,“亲爱的,我看你还是去见见你的得意门生,劝她明智点。”但要不是下面的话,tarasova本来不准备参与这件事情,“他比katia小好几岁——而且他好像就喜欢比他大的女人,maria——你认识她的,那小伙子也曾经跟maria扯在一起……”
于是tarasova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决定要去莫斯科,等她急冲冲的跳下火车,迎面就看见katia和一个军官站在一起。
她被轻而易举的打败了,尽管苦口婆心,晓陈利害,但还是以失败告终——不如说,以她的放弃告终。
Tarasova会对别人解释说,这是由于katia的坚持;但她自己明白,更主要的原因在于事件里那个男人,那个叫Ilia kulik的年轻男人。
一般说来,人们在第一次见到tarasova的时候会感到畏惧;她浓密的卷发,有威慑力的身材和涂得一丝不苟的颜色鲜艳的唇膏,从视觉上都散发着压倒性的震慑力,如果再加上她容易激动的性格和风格强硬的谈吐,人们大多怯阵三分;事实上,即使朝夕相处,也很少能减弱这种强势气场带来的压力,在tarasova手下训练过的芭蕾舞演员几乎都怕她那些大声的呼喝、诘问的语气,在于tarasova的争论中占据上风——无论是从道理上还是气势上,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连lyosha也怕我,”tarasova曾经不无伤感地说,“只不过他明白我其实并不是真的要凶他——他喜欢我关心他,当然,他很会撒娇……”
但Kulik显然不怕她,尽管那一次他始终表情严肃,几乎没有说话,但tarasova看得出,他并不认为这位远道而来,气势汹汹的老太婆能改变什么;他的沉默不语似乎只是一种礼貌的姿态,而对视时淡然的眼光才是他要表达的真实意思:“我这样决定了,谁也别想改变。”
“好吧,我跟这事没关系,”tarasova离开莫斯科的时候自我安慰地想,“我来提了点建议,之后离开——我谁也没有妨碍。”
“我不会再管这件事了,”她对来打听八卦的老姑娘们说,“随他们去吧,这事跟我没关系。”
实际上,她几乎真的从此跟这事再无瓜葛,即使是在这里——列宁格勒再次遇到那个一脸矜持的军官,tarasova也不认为她会再次介入他或者他妻子的生活。
“集团军想在新年的时候搞个庆祝活动,他们邀请芭蕾舞团的去演演节目。你知道,那时候团里的台柱子早都撤走了,剩下的都是演B角或者跳群舞的姑娘。他们想商量看有什么合适的选段可以演,我是最老的老太婆,大概被认为他们是管事的人。”tarasova十几年后对liza讲这段故事的时候,小姑娘刚去剪短了头发,瞪大着眼睛的样子活像小鹿,只是她下意识抿起嘴角的神态在一瞬间让tarasova想起了Ilia,“实在太巧了,开车来接我的就是你爸爸。”
“那天他气色很差,看上去没精打采的,”tarasova继续回忆道,“话也少得可怜。”
虽然之前集团军已经和剧团打了招呼,确实省下了许多解释的口舌,但kulik未免过于惜言如金。他除了拉开车后座的拉门时说了句“请上车”,几乎再没说话。笨重的吉普车在布满冰楞的路面上颠簸着,车里的气氛跟车外的温度一样冰冷。
Tarasova当时对这种缺乏礼貌的态度很有些不满。后来她才知道,那时候kulik刚从前线回来。
12月9日,苏军收复季赫温;冰上运输线的安全因此得到保障,苏军的防御线在列宁格勒被围半年之后第一次向外有了实质性的推进,很多人因此获得嘉奖。
“塔太说你不在此列?”liza问这话的时候似乎有点愤愤不平。
她那时头发已现花白的父亲淡淡的说:“这很正常,军队里不可能奖励那些擅下决定的行动。”
Kulik很难判断这是否代表着某种程度上的警告,抑或只是迫于无奈的避嫌;费久宁斯基在他回到司令部的时候没有特别的反应,对于这个下属不按套路出牌的行为,他似乎丝毫不感惊讶,只是说了句“这几天你可以回去休假。”
多年以后,kulik回忆起自己在战争中的经历,依然觉得没有哪一次的情境比1941年冬天里那次战斗更为惊险严峻;那并非因为对手的凶悍,而源自需要承担的责任。但尴尬也恰在于此,他精疲力竭的扛下这场独角戏,却没一声呼应喝彩,即便在某个时刻,他紧张得甚至觉得整个世界都压在背上。
当时,Tarasova显然是不能了解这些的。“我只是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看起来和之前不一样。回去的时候还是他送我,可我当时真想说,求你们换个人,坐他的车我都快喘不上气了。”
“你一定不能想象当时的状况有多么窘迫,”她说,“我甚至开始怀疑他这么做是在针对我。他病恹恹的开着车,我忍不住盯着观后镜里他的眼睛,我想知道他有没有向前看路,会不会突然连人带车一起翻到路边。”
后来,tarasova发现自己不需要担心了,因为车子熄火了。
Kulik冷着脸一声不响的踩着离合和油门,车子发出突突的声音却纹丝不动。
“见鬼,”他突然抬手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急促尖锐的鸣叫,tarasova吓了一跳,kulik已经开门跳下车去。
“说老实话,我觉得这显得很鲁莽,甚至幼稚。”tarasova说,“我没想到看到了他的这一面。”
她在车里等了一会儿,也打开车门下了车。车子的前盖被掀开了,kulik手上还沾着机油。“不知道怎么弄的,也许是车子坏了,”他顿了一下承认道,“我不懂。”
“我送您走回去吧,”他盖上车盖,拿起手套,“真抱歉半路上出这样的状况。”
尽管tarasova一再推辞,kulik还是坚持把她送回剧院。一路上他们以出意外的沉默无言,“只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夜路很难走,他用手扶着我——或者也可以说是半架着我,就像拽着个提线木偶——又笨拙又小心,我立刻就原谅了他那一晚上的无礼;我不再试图寻找话题来冲淡尴尬的气氛,好像有一根细细的线连在我们中间,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让我心底温柔的感觉……”
Liza支着下巴听塔太突然充满情感讲述这样的往事,纵然这样的转折全然没有铺垫,但她丝毫不觉得惊诧,她回应道,“是的,在那一刻,他需要一个像您这样的人。”
Maker abt在这样的时刻总是忍不住感慨女人们情感的丰富,事实上,在他的舞伴和这位老妇人频繁的回忆着往事的那个时期,这种场面相当常见。作为一对冰舞选手,marker和liza那时在列宁格勒进行舞蹈训练并且编排节目。能够接受基洛夫久负盛名的塔太的指导,多半有赖于liza母亲的引见。训练之后,这种私人的照顾更为明显,liza常被塔太邀去家中做客,并且在她那里吃到草莓樱桃一类美味又不大影响体重的新鲜水果,这在冬季里不能不说是一种奢侈的享受,而maker在多半的时间是是能跟沾光的。
年轻的男伴略微拘谨的坐在一旁很少插话,只是对于感情丰富的女主人偶尔投过来的目光报以适度的回应;虽然此刻他很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那辆车呢?Liza的爸爸是怎么把车弄回去的?”
当然,出于内向的本性,他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而他却不知道,他本来是最可能知道答案的人。若干年前那天晚上,把车弄好的人是他父亲。
但毫无疑问的,两位当事人后来都不曾谈起这件事,因此无论是儿子或是女儿,都不知道那一晚他们的父亲们后来的故事。
Kulik倒并不是特意去找sasha的,他最初拐进兵工厂,只是想碰碰运气。
Sasha站在车前掀开前盖,余热未散的马达在寒冷的空气里似乎还冒着热气。
Kulik说:“马达一直在空转。”
“我猜可能是油路被堵住了。”
“能修吗?”
“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冬天车子本来就不好开,”Sasha拍了拍手说,“先拉回厂里再看吧。”他把带来的钩子挂在吉普车的保险杠上,爬进开来的货车:“拖着它回去就行了。”
他们坐在卡车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kulik说:“我前一阵去前线了。”
“看起来状况不错?”
Kulik像是冷笑又像是苦笑的“呵”了一声,半晌他说:“大概老victor说的对,我不怎么适合当参谋。”
Sahsa大概猜得出kulik的意思,他手指敲打着方向盘说:“那是因为你并不甘心只做个参谋,Ilia,你可不是个能做幕后英雄的人。”
“可惜志大才疏。”
“得了吧,你是做将军的料。”
“这是嘲笑还是安慰?”
Sasha笑起来:“咳,省省吧,我们都这么熟了。”
他们把车子开进厂房里的空车库,天已经完全黑了。Kulik去给军部打了个电话,等回到车库,sasha站在吉普前,边鼓捣边说:“今晚上就保证你把这宝贝开回去,”他的声音隔在车子另一端显得好像很遥远,“没别的问题,就是车子保养得太差了,得彻底清理清理。”
Kulik拉过一只工具箱,拿手套掸了掸顺势坐在上面:“大概因为是一辆旧车,又没有固定的司机。”
Sasha说:“是吗?你今天碰见我,真够走运的。”
Kulik自言自语的说:“是啊,我们这么碰巧就碰见了。”
他们这样“碰见”过很多次,尤其是在西伯利亚那些年;然而“碰见”之后又很快各奔东西,常常连告别都没有:就像他顶替sasha去装甲师那次,就像他被调进总参谋部那次。命令都来得很突然,但其实也并没有突然到完全来不及道别。他一度以为这是因为自己那时太过执拗的认为“总归还会再见,何必在这一夕,”但现在他终于敢于承认,他是在潜意识里畏惧和逃避那种依依惜别的场面。他闭着眼睛都可以想见sasha会是怎样温和开朗的神态,可那却恰恰不是他想要见到的。他不知道在道别的时候,自己应该怎么说怎么做。
于是,耽于匆忙也是很好的借口,这甚至让他有时候会心安理得的期待“下次见面的时候跟sasha说点什么”,虽然他们其实什么都不曾相互说起过。
那时候,他情感炽热、性格桀骜;然而,即使那样,有些东西也是不能不顾忌的。
“说起保养,”他有一点神思恍惚的开了口,“你在远东送我那把日本刀……”他停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而最终他继续说,“好像特别爱生锈,这几年我磨了好几次,又总担心哪天会断了。”
Sasha直起腰来,kulik却看不到他的脸,他被车前盖挡住了。
他听见sasha说:“咳,听说那东西很麻烦的,总要上油还不能用机油擦,”他咳嗽了一声又说,“那东西放在家里……很占空间吧?也没什么用。”
Kulik沉默了一会儿,他仿佛看见自己突然站了起来,工具箱哗啦的洒了一地,在他向sasha奔过去的时候又踢翻了一只水桶;他砰的扣上车子的前盖,夺下sasha手里的家什扔在地上,他全身似乎都在发热。“是没什么用……没用你送给我干什么,”他咬牙切齿的说着,沉积在心底压抑的情绪突然暴躁的迸发出来,他忍不住吼起来;他逻辑混乱颠三倒四的吼着:当年他挂上那个该死的电话之后,走在大街上手指头比路边的铁栅栏还冷,之后他像个探子似的四处打听,结果却发现那封诬告信上所谓“证据确凿”的罪行竟然源于自己的任性;在这里,他一次次为要不要说点什么像个老太太似的犹豫踟蹰,总担心一次说得太多下一次就尴尬的没法再说别的,他咒骂这sasha为什么老是摆着一副“往事过去何必再提”的样子,可是有些事怎么就能够视同无物?他之前一直以为他真的被枪决了然而又不是,可他在列宁格勒呆了这几年却根本没告诉过他——如果他知道他其实没有死掉,也许很多事情都将完全不同。他们不能再改变什么,但总该接受,可以去接受的不只是该死的现实,还有自己的内心——他一气说到声音嘶哑呼吸紊乱,他冲上去抓起sahsa的领子,把他按倒在车前盖上……
Kulik的心跳好像突然停了半拍,他发现自己依然坐在那里,腰背挺直,坐姿端正,路中间的水桶也可笑的依然立着。
这些终于摆上台面的激烈情辞,都只存在于臆想,那样的无所顾忌,他对他永远也做不到。
他回过神来,慢吞吞的说:“其实,我觉得还好。”
他蓦然意识到他们之间横亘的东西已经太多;也许他们之间,这样已经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