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1 ...
-
朱可夫《回忆与思考》节选：
我们所有参加9月保卫列宁格勒战斗的人，都经历了许多艰难的日子。但我们的部队终于粉碎了敌人的计划……到了9月底，我们方面军所有地段上的战斗激烈程度都明显减弱，整个战线稳定下来。
10月6日晚，斯大林对朱可夫的通话：
莫斯科方向，特别是西方面军正在出现严重局势……你将列宁格勒方面军交给参谋长霍津，然后就乘飞机来莫斯科。
-------------------------------------------------
朱可夫大将在接到克林姆林宫的指示之后几个小时之内就乘飞机离开，行动之迅速与他飞来列宁格勒时一样；斯大林清楚德军在这一方向上暂时已经很难再有大的动作，决定苏俄国家命运走向的下一个战场已经移向莫斯科。
在战争年代，权力的移交往往会特别高效而且迅速，新的秩序很快就可以建立。
基洛夫外派的医生们都回到了医院，院里举行了一个相当规模的欢迎仪式。大外科主任佩得连科对医生们在前线的英勇行为进行了热情的赞扬，德米特里耶夫作为医生代表接受了医院的表彰。
普鲁申科已经私下接到通知，可以继续回到腹部外科工作，之前的事情就算是一笔勾销。
之后外科几位主要负责人继续开会，列宁格勒会战的趋势已经发生了变化：德军暂时无力攻破城市，但围城的态势似乎也不可能在短期内打破，一切需要从长计议。
“总之，人手还是不够，包括各种各样的问题，”散会之后佩得连科和德米特里耶夫一同走出会议室时说，“就拿腹部外科说，安东被波罗的海舰队留下了。”
“我看是被姑娘留下了。”德米特里耶夫嗤笑了一声，“挺漂亮的一个姑娘，安东很动心。”
佩得连科宽容的笑了笑，他继续说：“但是这样一来，普鲁申科就耍了单。”
德米特里耶夫摸着下巴说：“我倒是知道有个小伙子可以当救火队员；在前线我让他跟普鲁申科搭档来着，他原来在莫斯科第一医院的胸外科，是Evgeni的师兄。”
“我有点糊涂，可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Artur再次嗤笑了一声：“莫斯科那边最喜欢窝里斗；我听说他是老mishin的学生。不过这些都不要紧，我觉得他手艺还不错。你可以见见他。”
亚古丁再一次回到自己的住处，发现塔太已经有段时间不住那里，留下张字条上说，她搬去剧院里住了。在轰炸的震动中从墙上和天花板上剥落下的墙皮掉得满屋都是，空气里隐隐的呛人气味。
亚古丁把自己扔进床里，全然不顾床单上到处是灰尘和碎屑。
基洛夫的大外科主任告诉他说“我们希望并且欢迎你来基洛夫”，可此刻他的手掌却好像再一次空虚起来，被许诺重回手术台的兴奋在这一刻就像斑驳的天花板。
亚古丁后来觉得自己是在那时候就有一种预感，好像他已经知道自己终究是会离开外科医生的行当，这些暂时的好消息都只不过是种倒计时般的拖延。他事后很难理解当时那种阴郁的预感来自何处，只能解释成当他穿过瓦砾成推的街道，战争背景下的惨淡景象就注定任何愉悦振奋的心情都会打上折扣。
对他来说，所谓心无旁骛的时代似乎已太遥远；他曾经觉得他的视线里可以只有血管与手术线，但现在他渐渐明白，在战争中没有什么人可以置身事外——所有人都会付出代价，即使他还不知道那代价会是什么。
亚古丁从床上翻身坐起来，他揉着眼睛，第一次觉得，对自己来说也许手术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普鲁申科最初没有发觉sasha有什么不对劲；事实上他并不知道他没在的这段时间里sasha去做了什么。“公寓里有什么设施出什么问题了吗？”他甚至还这样问。
“什么？”
“我说楼里有什么东西坏了吗？”普鲁申科说，“轰炸没造成什么影响？”
“哦，”Sasha笑笑说，“不知道，我昨晚才回来。我这阵子不在，我去前线了。”
“你也去前线了？”普鲁申科问，把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来堆在床上，“跟军政学院一起？还要再去吗？”
他没听出sasha的语调里那一丝很不明显的失落：“我猜不用了。”
昨天白天里，正在修整的独立团接到集团军的电报，是关于人事安排的。电报的内容sasha没有看到，是扎伊采夫转述给他的，大意是alexander abt回原单位，独立团的人事安排另行通知。
Sasha当时明显的愣了一下，之后他问：“需要我办什么手续吗？”
扎伊采夫略微有点尴尬：“不需要。”他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表示一点安慰，“这样也好，你可以好好休养一阵。”
Sasha笑了笑未知可否，扎伊采夫叹了口气，他怀疑sasha可能根本没听清他后半句说了什么。
他今天上午被叫到师部的时候，kulik的反应激烈的多。他刚进门就听见Kulik对着电话争辩道：“我认为这样的安排并不合适。”扎伊采夫于是退出门去，又等了一会儿，他听见屋里挂掉了电话才又走进来。他们的代理师长脸色难看的把那张人事任免的电报递给他：“独立团在一个月里换了三次团长——”他顿了一下，突然自嘲的笑了笑，“好吧，sasha不算，他只是个过渡，是吗？”
“需要叫abt来您这儿一下吗？” 扎伊采夫看完电报问。
Kulik面颊上的肌肉动了一下，他低声说：“他不会来的。”
扎伊采夫离开的时候，kulik还坐在桌边，他低着头，眉眼遮蔽在阴影中。扎伊采夫不知道，kulik此时已经做出了决定。
在基地的操场上，两个女孩儿叫着冲上去跟对方拥抱，irina slutskaya还没来得及换下飞行夹克；别列日娜娅说：“真没想到这一次这么快就又可以见面！”
slutskaya 大笑着说：“我们轻快地飞过海峡，向灯火通明的城市扔下炸弹，在德国飞机追上来之前就逃之夭夭!”
波罗的海舰队的普里奥布拉任斯基飞行编队在战争之初的艰难时期里是个鼓舞士气的传奇。8月份他们成功完成了夜袭柏林的任务，世界为之震惊。希特勒最初认为这个胆大妄为的行动是英国空军所为，但英方予以否认，而塔斯社随即表示对此负责。
男飞行员们这时候从她们身边经过，其中一个冲小卡娅大声说：“团长又气哼哼的说要给你好看！”
“头儿特别不喜欢我返航的时候玩杂耍，”小卡娅带着一点得意，“可他拿我没办法。”
那个飞行员走过来把一只铁罐递给小卡娅：“伏特加，你的那份。”
小卡娅等那人走开了眨着眼睛晃着瓶子跟别列日娜娅说：“我现在已经不拿这个去换巧克力吃了。”
“那你留着那东西干嘛？”
“我自己喝啊。”
别列日娜娅吃惊地笑起来：“真的吗？老天，你可真行，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
“说真的，”活泼的女飞行员在这时突然流露出少女的脆弱，“每次飞完任务回来，我不喝酒晚上就根本睡不着……”
Elena柔声说：“我知道，好姑娘，你们最近的损失很大。”
她们沉默了一会儿，小卡娅甩了甩棕色的短发，她大声笑着说：“可我才不会管那些——既然命运并不会因为我们小心翼翼就格外开恩，既然那些事是无论如何躲不过的！”
“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们的谈话。”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们身后，Elena回过身，是安东。
她问：“怎么了？”
西哈鲁利泽在小卡娅含笑的注视下有点羞涩似的笑着摸了摸鼻子说：“是好消息，我想告诉你，Artur打电话过来，二世的状况还不错，他的胳膊保住了，并且希望很快就可以回来。”
“真的吗？”Elena小女孩儿一样拉住安东的胳膊晃了两下，“你看，他真的没事！”
“那是谁？”等他离开了，小卡娅笑着问，“那个大块头”
“是基洛夫派来的外科医生，他人很好。”
“啊，也很帅——而且，”小卡娅在别列日娜娅身后转了个圈，然后一把搂住了她的肩膀，“我看他是已经爱上你了！”
别列日娜娅边笑边打开她的手：“你胡说什么——”
“算了吧，我知道你躲什么，” 小卡娅拖着长声说，“什里亚科夫那个醋——坛——子——”
“快闭嘴吧，你这家伙……”
姑娘们笑着打闹着，红唇和笑脸在夕阳拉长的金色光影里格外明艳。
普鲁申科发现他的办公室里原来安东的位置上出现了一张新面孔——其实也不算新，亚古丁的那张圆脸。
“他们收你进来了？”他问。
“大概是这样的吧，”亚古丁翻了下白眼说，“差不多吧，不过措辞上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客气点。”
普鲁申科迟疑了一下问：“你接替安东？”他打了个手势，“你明白我的意思？”
亚古丁嘬了一下牙，他实在不很喜欢普鲁申科这种欲言又止的姿态，“有话不肯直说，这样扭扭捏捏”——他心里这样想，可嘴上还是应道：“我猜我明白。”
普鲁申科点点头说：“我看我们得相互适应一段，我跟安东之间的配合互相已经很熟悉，但你其实不是干腹部外科的。”
亚古丁顿了一下说：“当然了，我更想去胸外科，因为——”他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我对横膈以下的东西不怎么感兴趣。”
他们都做出非常心平气和的样子看着对方，心里却都不由自主的哼了一声：“这个狂妄的家伙，得给他露一手/下马威瞧瞧……”
快下班的时候，护士长进来告诉他们，两天后开始给他们排手术。
亚古丁站起来伸了伸腰，满足的摸了摸桌面说：“看来还可以休息一下。”他对普鲁申科说：“我可以下班了？你不走吗？”
普鲁申科不知在看什么，头也没抬的说：“我不走。”
亚古丁耸了耸肩，他四下看了看，心想，这就是我在基洛夫上班的第一天？
亚古丁走出医院的大门，他向四周环顾了一下，向住处的方向走去；此时的太阳已经向西边沉去，暮色在这座炮火下的城市上空渲染上一层苍凉的色调。从他平静单调的生活被突如其来的战争打乱开始算起，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他慢慢的走着，期间有三两个行人急匆匆的从他身边经过，面色都很严峻，“有一个像是去找孩子的母亲，另一个眼睛一直盯着地上像是掉了钱包，”亚古丁暗暗的猜测，而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人的生活在这一刻里发生了什么。
一个时期以来亚古丁一直有种错觉：生活开始变得不真实，一切都似乎充满了刻意的戏剧性，而直觉告诉他，这场戏才刚刚开头；炮火下古老沉默的城市变成了巨大的舞台，每个屋檐下的人们都在演绎他们自己的故事。这事连最好的演员也做不来，这是即兴演出，没有提词的也没有剧本——其中的某个故事恐怕是自己担纲领衔。我想演的英勇点，最好故事里还能有个漂亮姑娘，跟我爱的死去活来——但也许有一天大幕会突然落下，剧终没谢幕也没返场，也不会有人喊“安可”，亚古丁这样想着，加快了脚步，他不愿承认那一刻他心里涌起的感受就是恐惧。
亚古丁回到住处，他想起来面包已经没了，似乎阳台上还有几个土豆。“该死！”当他擦掉土豆上沾的泥巴，发现那几个土豆皮已经发青，还有一个已经长芽，忍不住狠狠骂了一句。
他只好先喝了一大杯白水，又在屋里转了几圈，依然没发现可吃的东西。当他失望的坐下，觉得胃里的气□□体全在一起乱搅，直到打了个嗝才觉得舒服些，但问题是，这样一来他更觉得饿了。
最后，他不情愿的拿起刀，开始削土豆皮，并且狠狠的挖掉了那些有毒的土豆芽。“一会儿得煮的久一点。”他想这么着刚有点走神，塔太磨得飞快的切肉刀就在他的手指上划了个口子，
“天啊……”亚古丁看着粘在土豆上的那些红色的液体，感到好像不那么饿了。
他扔下刀和土豆，举着那根受伤的手指，心情坏透了。
普鲁申科把白服挂在衣架上，关了灯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上和衣躺下，他今晚值班。新手们在值夜班的时候往往会比较兴奋，但普鲁申科已经不会了，他要做的是逮到机会就先睡一阵，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心急火燎的护士就会冲进办公室，通知急诊手术或者报告说那个病人又出了状况。
但此时，他平躺在床上，却睡意全无。他睁着眼睛，感觉双眼正在一点点适应黑暗。
突然有人拿钥匙开门，普鲁申科刚想叫“门没锁”，外面的人已经推门进来，并且啪的开了灯，白光一下晃得他睁不开眼。
他听见来人问：“你怎么在这儿？”
普鲁申科揉着眼睛坐起来，他已经听出来的是谁了。
“我值班。”他没好气的说，“倒是你，你不是下班了吗？”
亚古丁抱着枕头站在屋门口，脸色并不好看，他嘟囔着：“真见鬼，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喂，这又跟我没关系！”
亚古丁心不在焉的四下看去：“是没关系，问题是我睡哪儿……”他看了一眼一脸不快的普鲁申科说：“我觉得家里的房顶要塌了，我不想明天早上发现自已被拍在床上并且已经死了，可以吗？”
普鲁申科关心的似乎是另一个问题：“房子要塌？难道你以后都住办公室？”
亚古丁把枕头扔在桌上，一屁股坐在椅子里说：“我不知道。我说你那有碘酊纱布之类的吗？”
“干嘛？”
“咳……算了，” 亚古丁站起来，“我自己去跟护士要吧，我觉得这样会更简捷一点。”
“我抽屉里头有。”当他要开门出去的时候，普鲁申科在他背后说。
普鲁申科固执的呆在行军床上，看着亚古丁煞有介事的处理手指头上的那个切口。“很严重吗？”他语气怀疑的问。
“也许吧，”亚古丁一本正经的说，“我必须得重视，”他忽然换了一种刻意模仿的语气说，“把手毁了就跟自杀差不多。”
他说完偷偷瞟了一眼普鲁申科，看见他一瞬间又惊又气的表情，他的大鼻子猛吸了一下，浅蓝的眼睛一下睁大了。亚古丁的心情突然开朗起来，他忍不住抿嘴笑起来，继而笑出了声。
他听见普鲁申科恼怒的问道：“你笑什么？”可他笑的越发厉害，并且停不下来，在笑弯的眼睛里，他看见普鲁申科的表情戏剧性的变化着，困惑而生诧异，完全不知所以。亚古丁的笑声越来越大，这几乎变成了一种情绪的宣泄而要笑出眼泪来。
普鲁申科觉得亚古丁简直发了疯，可他却似乎也被这笑声感染，直到那些矜持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的从他弯起的嘴角溢出来。普鲁申科抬手捋了一把头发，低下头，也轻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