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宁格勒900天（已坑）》过时不候

19、2.5

　　1941年9月16-18日列宁格勒前线向冯勒布元帅的战况报告：
　　16日 15:00：已攻占普希城（距城18公里），拟向左迂回列宁格勒正南高地，向右迂回东南区域……
　　18:00：已占领乌里茨科（距城10公里），拟于明早乘电车前往列宁格勒……
　　……
　　18日 18:00：前线部队遭遇进攻以来最顽固的抵抗，战线几乎没有推进……

　　------------------------------------------
　　在列宁格勒保卫战进行到紧要关头的时候，亚古丁回了趟家。
　　他对塔太说：“我又可以上手术台了！”
　　“那你现在跑回来没问题吗？”
　　“我得把铺盖卷拿去——现在夜里有点冷，而且我们要轮流去战壕里出急诊班，晚上没的盖。”
　　塔太一边帮着他把被子压紧捆好，一边抱怨说：“我也想着要不搬去剧院里住：每天都有轰炸，这幢房子是木头天棚的，早晚要塌。”
　　亚古丁说：“要我说，与其去住剧院，您还不如早点离开列宁格勒。”
　　塔太用埋怨的语气说：“lyosha，我怎么离开？城市已经被围死了。”
　　听到这话时亚古丁正拿着玻璃杯喝水，他差点把杯沿咬下来：“围死了？有多死？”
　　Tarasova诧异的说：“你竟然不知道？老天，你不听广播的吗？德国从三面把列宁格勒围住了，剩下的一面是拉多加湖。”
　　亚古丁茫然的敷衍着应道：“呃……”他打断了塔太继续描述的话头，重复道：“也就是说，我们都走不掉了——如果德国人冲进城市我们没地方可逃，是这个意思吧？”
　　塔太点了点头。
　　亚古丁忽然自嘲的笑了：“您现在有没有觉得后悔，要是您没拒绝乌曼诺夫？”
　　那是七月底的时候，乌曼诺夫曾经从莫斯科打来电话，他对塔太说：“鉴于列宁格勒现在的状况，您要不要考虑来莫斯科住一段时间？我可以想办法，这也是Katia的愿望。”
　　这个建议被婉转地谢绝了，塔太说：“您看，人上了年纪就不喜欢折腾。”
　　当时乌曼诺夫也问了亚古丁：“说真的，天知道列宁格勒会发生什么。”
　　“我去了莫斯科，之后呢？要是像你说的，列宁格勒完蛋了，我就回不来了？”
　　乌曼诺夫沉默了一下说：“长期呆在莫斯科也不会有太大问题，其实要是你不介意……”他本来想说的是“mishin的实验室里一直缺人”，但在话要出口的前一秒，他忽然觉得这话对亚古丁很难说出来。
　　而亚古丁当时在电话里的笑声未免太过乐观而有点刻意夸张的嫌疑：“算了吧，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列宁格勒怎么会出问题？要是这里不安全，我看莫斯科同样靠不住……”
　　在做这样重要决定的关头占据上风的依然是那种桀骜的情绪——无论如何，他不想回到莫斯科。
　　“其实没什么可后悔的，”此刻他带有自我安慰性质的向塔太重复着自己的观点，“这里要是不安全，莫斯科同样靠不住。”
　　“得了吧，lyosha，”塔太说，“你心里一定想着，这老太婆当初不过是死要面子，为了不好意思欠人情而辜负了人家的好意——”她用锐利的眼光盯着亚古丁，“是啊，乌曼诺夫是个好人，难为他还惦记着我是格林科夫的干妈——可是我要说，即使当时跟我说这事的是谢尔盖本人，我也不会接受：人生在世总要有些勇气，我不愿意当老鼠，见船要沉就慌着逃命；这是一座本来就不该存在的城市，可她既然生存下来就不会甘于消亡。”

　　普鲁申科被弄醒之前一直在病房外的窗根底下打盹。太阳已经向西边坠去，坐在夕阳下头也还是暖和的。他迎着金红的光眯起眼睛，亚古丁正没事人似的看着他。
　　他在要开口抱怨之前，听见亚古丁说：“开会，所有人都得参加。”
　　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于是就站在队伍后头；德米特里耶夫和军代表站在围拢的人群面前，表情严肃。
　　“现在要宣布一件紧要的通知，”德米特里耶夫迈步踩上一只木箱子，“今天白天有辆德国人的坦克冲进了市郊的面粉厂，离我们这不到两公里。”
　　人群中一阵轻微的骚动，普鲁申科当时觉得所有慵懒的困劲都叫这句话挤出了身体。“请肃静，”德米特里耶夫继续说：“我希望你们都明白，我们几乎就站在面向德国人的最前线，这是一个严峻的现实，但我要强调的是，任何人都不能退缩。”
　　他扫视了一下面前的人群，人们脸上掩饰不住的惶恐中带着迷茫。德米特里耶夫默默地从箱子上下来，像军代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似乎全然没有考虑听众此刻的状态，军代表脸色阴沉的大声说：“刚才大夫说过了，我要宣布一个通知，涉及每个人：医院暂时解散，45岁以下男性配备武器分配到各连队，随时处理伤员，必要时参加战斗。有问题吗？”
　　人群里有细碎的极低声的抱怨，军代表厉声的再次问道：“有问题吗！”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晚饭吃的没滋没味——事实上也没什么可吃的，人们脸上的表情都因为紧张而紧绷着。普鲁申科拨弄着盘子里剩下的几颗豆子，手指神经质的在勺子把上绕来绕去。
　　“这是名单，”德米特里耶夫走进来把一张纸放在桌上，人们纷纷站起来围上去看。
　　“看好了传过来！”被挤在圈外的人招呼着，普鲁申科站起身张望了一下听到这话又坐了回来。
　　那张纸终于被递到他这个方向的时候，亚古丁走过来站在他对面说：“我们分在一起；你要是想调换，就趁早。”
　　“无所谓，都一样，”普鲁申科面无表情的抬头说完，又低下头去拨了两下碗里的豆子，然后他扔下了勺子，站起身走了。

　　德军还在缓慢推进，在9月16号，德军的一个先遣小队占领了城周的电车站，准备用公共电车运送步兵冲进城内；但此后，德军的进展变得非常困难。德国北方集团军司令冯勒布元帅非常清楚，这几天是他们在分兵莫斯科之前攻占列宁格勒的最后机会，德军的炮弹几乎已经可以轰击到城市中心的广场，但这座城市却依然像一块叉在餐叉上却送不到嘴里的巴伐利亚香肠。

　　Kulik把指挥部移到了独立团阵地的后方，在这里他可以相对便利的掌握三块分阵地的状况，这主要是因为他对防线状况的担忧。
　　18号的战事开始没多久，防线就出了问题；防守在侧翼104公路沿线的一个营把阵地丢了。德军的坦克迅速向此区域集结，意图由此彻底突破苏军的抵抗。Kulik在接到报告之后，只对参谋说了一句话：“让一个重炮营现在就去104公路。”
　　104公路的军官在带着部队撤退下来的时候异常惊讶的看到了kulik，但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被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顿，他们这位新任师长的脸色因为紧张和恼怒变得煞白，然而两颊却颜色通红：“在德国坦克冲进来之前夺不回阵地，现在在这儿的所有人都得上军事法庭！”
　　人们迅速开始组织反击，十几门重炮对德国人进行了猛烈地轰击，而这种攻击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事实上，占领阵地的德军尚且没有强有力的后援，苏军猛烈的炮火是他们误以为遇到了主力部队。根据德国人的思维，能够装备这种口径重炮的部队至少应该是旅一级的建制，因此阵地上的德军指挥官向上级发出了急请增援的电报，得到的答复是“如确为主力部队，此处不宜作为防线突破点，坦克部队将转向别处。” 德军开始动摇，阵地上的防御组织出现松散的迹象，此时苏军步兵发起一轮勇猛的进攻，重新夺回阵地。

　　当天晚上，Sasha到指挥部找到kulik。
　　他开门见山的说：“我想再要一个炮兵营，或者至少是10门火炮。”
　　“你们自己已经有一个营的火力支援了。”
　　“我需要更多，来压制德国人的坦克和炮击。”
　　“师里可以满足你们这种火力支援的要求，但我不希望让火炮过于分散。”
　　“不，不，Ilia，那不一样，我想要自己随时使用的炮兵。”
　　Sasha的说法不无道理，在那个时候，苏军的通讯系统一直不太保险，战场即时的火力调配并不总能到位。Kulik缓缓的说：“如果是这样——我现在跟你去你的阵地，看看你需要的火炮口径和数量。现在走吧，一起去，”他说着站起来戴上军帽往外走。sasha站在原地没动，他听见kulik在路过他身边时声音低低的像是自语的说，“你还是这么爱这些吵闹的大家伙……”

　　他们去看了4号高地的状况，kulik要求sasha告诉他调来炮兵之后新的布置计划，最后sasha建议“从高处再看一下，你会觉得更清楚一些。”
　　之后一路上他们之间没怎么说话，直到一起登上制高点；他们站在那儿的时候，sasha突然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万一这块阵地守不住怎么办——可我来跟你要炮兵，就是要做死守在那里的准备。”
　　Kulik没有回答，他只是说：“我要望远镜。”
　　他从旁边的士兵手中拿过望远镜，攥在手里，却并没去看什么——天色已经暗下去，事实上在这个时候从望远镜里是看不清什么的。空气中是泥土和硝烟混合在一起的呛人味道，他却猛吸了一口气，想以此来平复越来越猛烈的心跳，这些在胸腔中剧烈的撞击让他几乎压制不住翻涌着的种种疑问；他后来回想时觉得似乎有些可笑——其实并没有什么强有力的理由去阻止他抓住sasha问“这几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似乎是一种本能的逃避和抗拒，在那个时候，他们之前什么往事都没有谈过。
　　他记得自己最后不着边际的说：“我们都不喜欢死亡，但我们都不能抗拒责任。”
　　Sasha微笑着说：“行了，别搞得神经兮兮；我们都知道应该干什么。”
　　Kulik打赌他在那一刻恨透了这个人那一副总是挂在脸上的豁达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