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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2 ...

  •   1941年9月10日关于列宁格勒方面军人事安排的决议:
      撤除第42集团军司令员伊凡诺夫少将和第8集团军司令员谢尔巴可夫少将的职务。任命费久宁斯基中将任副司令员,霍津中将为参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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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朱可夫到达列宁格勒的最初几天里,苏军的被动局面并没有明显的改善。10日,德军在苏军第3近卫民兵师的防地上撕开了一个缺口。11日,德军占领杜德戈夫,次日又占领红村,向乌里茨克推进。
      城市依然岌岌可危。
      在密不透风的半地下室里,Lena觉得透不过气,她的头脑因为缺氧而晕乎乎的,几天来几乎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从9月8号城市遭到猛烈轰炸开始,伤员们就被转移到半地下的防空洞中。Lena守在Elizaveta身边,虽然在几天前动脉受伤,但这姑娘竟然幸运的捡了条命回来。
      现在,Elizaveta安静的睡着,苍白额头上的刘海儿却依然俏皮的蓬着,就像这付虚弱的幼小躯体中不可遏制的旺盛的生命力量。
      一如这个倔强的民族。
      对于lena来说,俄罗斯人的性格依然是神秘的。自尊与自卑,坚强与脆弱,那样矛盾而和谐。她随着父亲离开德国时,比Elizaveta还小。她在这个国家度过了纯真无虑的少女时代,也遭遇过如末日般的变故;但无论快乐还是痛苦,她都已经深深融入了这个国度,并且像这个国家里所有的姑娘一样,从举手投足间露出散发着原野的气息,连孟浪的风情也清新而刚劲;也许在这个年纪,她本该在育婴房中伴着巴赫的音乐去哺育所谓的“雅利安”后裔,但她却在这里,过着她幼年的玩伴们如今不能想象的沐浴着血与火的生活。
      Lena不知道自己应该对自己的祖国抱有什么样的情感,她甚至自嘲的想,真是有一点滑稽,她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自己祖国的炸弹炸成碎片。
      和lena一样,对于很多列宁格勒人来说1941年的9月中旬都是他们有生以来经历的最昏暗的一段时光,就像北极圈的极夜,沉闷而混沌。
      但亚古丁是个例外,甚至即使在很多年之后,他也依然可以清楚地说出那几天中他所参加的每一台手术中的具体细节。
      从某种角度上说,亚古丁感谢那场战争;他永远不会忘记,时隔三年他的三个手指再一次握在刀柄上时,周身激动的战栗。
      进手术室前他们对着镜子刷手,坚硬的毛刷带来轻微的痛觉,普鲁申科的余光看见亚古丁站直了身体,他于是抬头瞥了一眼镜子中两人的脸。
      他随即一个愣怔。
      他们当年曾经许多次这样并排站在一起沉默的刷着手,在双手机械的运动中他有时也会走神短暂冒出些奇怪的念头;也许在偶尔抬头的间歇,他也曾经在刷手池上方的镜子里瞥见自己的或者是那个人的脸——此刻亚古丁并没有看他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然而他的胸膛却在深长的呼吸中起伏;普鲁申科仿佛看见一道光彩从亚古丁湖蓝色的眼睛中流溢出来,好像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在他的身上苏醒,就像当年红场旁街心花园里郁金香,在春寒料峭之中那些花朵缓慢而令人震惊的绽放。

      莫斯科,Alexei mishin的住宅。
      乌曼诺夫本身已经开始被称作“老师”了,但他依然会按照某种规律去自己的老师家里坐坐,似乎也并非为了客套而更多是出于一种习惯。Mishin还在亲自带学生,也有很多年轻人希望得到他的指导。
      客观的说,作为一个外科医生,mishin的自然条件差强人意:他个子不高,曾有个跟他搭台的大个子医生开玩笑说,mishin教授手术的时候要是不踩脚凳,他们这些助手就得在手术室里挖坑。除了这个,更不便利的因素是教授粗短的手指;据说mishin最初的志愿是做胸外科的医生,但在竞争胸外科总值班的敏感时期里,出了一件改变他职业生涯的倒霉事:在一例高难度的开胸手术中,他被迫向竞争对手求援,并且因此彻底失掉了风头;关于这件事mishin只说过一句话:“可惜我的手指没有再长1公分。”
      后来的事情就如乌曼诺夫进入莫斯科第一医院时所知的,mishin最终在腹部外科做了教授,而当年挤掉他当上胸外科总值班的就是后来的胸外科主任普拉托波波夫。
      他们闲聊了一会儿时下的战况,可话题因为各种令人沮丧的消息停止;乌曼诺夫意识到,在这个方面,好像近一个时期以来的确没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可以谈论。
      乌曼诺夫转换了话题,他问:“您现在的学生们怎么样?”
      “恐怕不怎么样,我总觉得他们像是少点什么,”mishin抱怨的时候语气也一如既往是严厉的;乌曼诺夫态度恭敬的说:“新来我这里的沃罗若夫还不错。”
      “是啊,你在他身上挖掘出了我不曾挖掘出来的能力,”mishin嘟囔着,“他在我这的时候……老天,简直比亚古丁还要顽劣!”
      乌曼诺夫笑了笑,低头喝茶,看来这个话题也要就此终止——根据他一贯的经验,在老师面前最不明智的做法就是与之讨论“亚古丁”;他曾经暗暗诧异,mishin在亚古丁离开自己手下这件事情上表现出的耿耿于怀,他这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老师在听说亚古丁“成了波波夫的人”时,那种愤怒的反应简直像个狭隘嫉妒的妇人。
      那时候他们都火气太盛,如果是现在,大概情形又会大不相同;虽然Mishin依然像过去的许多年一样,令人心生畏惧,但乌曼诺夫觉得,他那张面孔上的威慑力量已经被时光的流逝自然而然的柔和化了——他的老师终究也慢慢的老了。

      1941年9月11日列宁格勒方面军城防计划:
      ……以波罗的海舰队的全部舰炮及第23集团军部分兵力支援乌里茨克-普尔可沃高地的第42集团军;从市区防空部队撤出部分高射炮,对德军坦勹克实施直射;在各主要方向上建立纵深梯次防御,布设地雷、设置电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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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城市的最高军事指挥员更换之后的几乎所有时间里,zhulin一直守在办公室里。根据他对列宁格勒这位新的强硬守卫者的了解,zhulin几乎可以肯定,朱可夫不会允许未来的军人们在这场战争中袖手旁观。
      毫无意外的,他接到了霍津中将亲自打来的电话;在这一点上,朱可夫对这所传统光荣的军事院校表现出极大的尊重,霍津中将1930年曾在这所学校的一长制指挥员党务和政治训练班学习,就像他自己所说:“这个命令中也包含着我个人感情的成分。”
      学院的学员除非个别极特殊情况,将和部分离船上岸的波罗的海舰队水兵混编成5-6个步兵旅,直接加入城防薄弱环节的防御。
      在传达这一命令的全体教官参加的动员大会上,zhulin最后说:“来自这所学院的学生不但将是今后苏联军人思想政治教育的优秀组织者,更应该是现在同法西斯侵略者英勇顽强斗争的模范。”
      年轻人们将被卷上战争的风口浪尖,生命将无法自主而只能交由冷酷的命运,然而这就是他们走上这条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道路之后不可避免的宿命。
      散会前,zhulin说:“abt,请到我办公室一趟。”
      几天来,sasha已经不止一次被叫到这里,而且他相信他们的院长绝不会是闲到没事可做而找个昔日的学生来没完没了的叙旧。
      他猜不透zhulin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推荐你去前线。”当他走进院长办公室反手关上房门的时候,坐在办公桌后面的zhulin突然开门见山的说。
      “当然,□□们应该跟学员们一起,您在刚才的会议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不不,不是这个,”zhulin说,“我是说,推荐你去担任一个适合的战斗指挥职务。”
      Sasha的手还放在门把手上没有动,在一个瞬间,他仿佛听见从脑海深处充溢出来的军号声与冲锋声,胸腔里有个声音在喊“冲啊……”,他不由微微一愣。
      Zhulin故意说:“如果你觉得太危险……”
      但他的激将被短促的笑声打断,“根据我的经历,最危险的状况从来都不是发生在战场上,不过,”Sasha正自嘲的笑道,“让我去前线这事只是您的愿望吧?我现在连军衔都没有——我只是个文职。”
      Zhulin审视着他,他昔日的学生站在那里,神色平和,但是尾音却有一点颤抖。尽管多年来,他依旧淡然而和善,但zhulin明白,当年那个快乐青年的心境在sasha身上已不可能再存在。他默默承受了那些本来不应加在他身上的苦难,而有些痛苦他甚至不能倾诉;他有理由怨恨,去嘲讽诅咒,然而他只是把惆怅隐藏在微笑背后。
      Zhulin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那些是时代加在abt身上的遭遇,他们都无力抗拒。他点了点头说:“我会和霍津中将直接谈这件事,我会说服他。”

      亚古丁最初并非没有一点担心:他毕竟离开这一行三年了。但当护士把器械打进他的掌心,一种触电一样麻酥酥的触觉在瞬间沿着手臂传了上来。他把持针器拿在手里,对着虚空比划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流过了他的手腕和指节,那感觉就像生了锈的轴承又上了油。
      他想起原来医院传达室里新装了假牙的老头,在发现自己又可以吃苹果时候的新奇与兴奋;这轻盈一转手腕的动作对于他曾是生活中毫不稀罕的一部分,现在却疯狂刺激着他的肾上腺,叫他差不多要激动的哭出来。
      他们那时候最主要的手术还是清创缝合,“一人抱着一条大腿缝”。为了节省缝合线,他们做的都是器械打结;而当他用器械打上第一个结的时候,发现普鲁申科在对面诧异的看着他,啧啧地说:“天啊,你还能做的这么顺溜?”
      亚古丁故作谦逊的笑了笑,他没有说的是,这三年中这样的动作他在脑海中回忆的次数何止成百上千。
      也许是种不幸——跟着他的手感一起回来的,还有他在手术台上的强势风格。
      “你为什么总是在止血?”在一例腹外伤探查术里他语气中带着些微不耐烦的说,“应该迅速分离开这个区域的粘连,缩短手术时间对他术后的恢复有很大好处。”
      普鲁申科不满的把他伸过去的钳子扒拉到一边:“术野里血糊糊的看不清楚很危险,这一束东西里血管很多。”
      “别像个女人似的罗里罗嗦,关键是看清那几根最重要的。”
      “你慌什么?我做得不慢!”
      “就算你不慢,但像你这样分离创面会扩大,术后引流至少要多一半!”
      “这完全是你的猜想,”普鲁申科终于忍无可忍的把弯钳扔在器械盘里,冷不丁下了器械护士一跳;他愤愤的大声说,“我是主刀,你别老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亚古丁几乎想都没想就回答说:“这要是你的要求,我会闭嘴的。”
      普鲁申科很诧异自己当时怎么做到了自我控制而没有跳起来:他相信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应该被气得抓狂。但他在这么做之前意识到他们正站在手术台旁边,于是他竭力的抬高姿态,以不屑置辩的语气回敬道:“那么我请求您干您该干的就行了!”
      然后,他们那天再没跟对方说过话。
      第二天亚古丁一觉醒来觉得昨天的事情似乎有点可笑,作为两个见过世面的医生这样的斗气太小题大做;他决定不让这样的事破坏他几天来的愉快心情,他准备和普鲁申科表示和解。
      结果他就碰了钉子。
      普鲁申科回应他那些友好态度的,就是一张得了面瘫了似的脸,唯独扫过他面孔的眼神里,带着愤愤的耿耿于怀。
      “嘿,你别像个女人似的没完没了好吧?”亚古丁终于忍不住说,“我觉得我昨天说的没错。”
      “别-说-我-是-女-人!”普鲁申科一字一顿的说完,似乎觉得还不够劲,他像是很用力的思考了一下之后回击说,“我看你才像个喋喋不休的女人——而且是世界上最丑的一个。”
      他说完态度傲慢的站起来,转身走开,却听见背后的亚古丁用街上的小流氓的语气大声说:“如果你是个女人,我倒是可以考虑跟你结婚!”
      普鲁申科骤然收住脚步,他简直可以想象到亚古丁那张笑意盈盈得意洋洋的面孔,并且真想一拳打在他鼻子上。不过最终他还是没回头的走了,没头没脑的扔了句话:“我不想在手术台下跟任何人争吵。”
      普鲁申科疾步转过拐弯,然后停在那儿以一下平复情绪。亚古丁那种始终开朗自信的气质始终是扎进他心里的一根刺,就像蚌壳里的沙子,蜇得他心神不宁却最终变成一颗美丽的珍珠。
      所以,他宁可失去一只眼睛,也不愿在那个人面前示弱。
      亚古丁被普鲁申科那句话弄得莫名窝火,“这是干嘛?我又没做错什么。”
      在亚古丁眼里,他这个师弟一向有点奇怪,比如他变态的荣誉感和自尊心使他总在纠结那些莫名其妙的琐事;好吧,自己说话也许不太中听,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争吵?呵……”他自言自语着说,“我教你看看什么叫争吵……”
      但事实证明,他有点玩过了。当普鲁申科对着病房里一个腹穿出不凝血的病人的病例皱着眉头思忖的时候,他漫不经心的说:“为什么犹豫的不做剖腹探查呢?这病人不是战斗英雄……”
      他话没说完,就听见“啪”的一声,普鲁申科脸色铁青的把铁质的病历夹子摔在桌上,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冲出屋去;之后,亚古丁听见走廊那一头普鲁申科对着护士长大声说:“给加2床的病人安排手术……还有,以后再别把我跟亚古丁排一个手术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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