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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12 ...

  •   1941年9月6日,元首第35号训令:
      ……确定10月2日发起莫斯科会战,代号“台风”行动……因此,我军目前应迅速同芬军建立联系,合围在列宁格勒的苏军集团,以便最迟在9月15日将第4装甲兵团和一部分空军将调归中央集团军群参加莫斯科会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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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城市中几乎所有报纸均已“兵临城下”为头版头条标题;列宁格勒在冯勒布元帅看来已经垂手可得。而在伏罗希洛夫元帅看来,列宁格勒已经没有希望了,他甚至跑到前线去,希望被德国人打死。
      前线的战斗和工厂中的生产并没有停止,但人们只是机械的做着这一切,却不再对努力保卫城市的结果抱有希望。绝望的情绪像瘟疫一样悄悄蔓延,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使即使最乐观的人也变得沉默。
      无论是德国人还是俄国人——在那个时期,他们似乎都相信同样的事:列宁格勒就要被攻陷。前线依然在进行着激烈的战斗,并且已经带着一种绝境面前的疯狂意味。
      简易搭建的野战医院里躺着的都是濒死的重伤员——还走得动的,在经过简单的处理之后大多数又都回到前线。搬送伤员的后勤部队常常在放下担架后发现,他们抬着的人已经咽气。每个外科医生差不多都要连续站十几个小时,在有人来“帮忙盯一眼”的时候才能下去喘口气。而病房里的护士们几乎没时间休息。
      手术室里,躺在无影灯下的士兵哭喊着说:“不,请别给我截肢……”德米特里耶夫脸色愠怒的问助手:“怎么回事?”年轻医生争辩道:“他刚才明明同意的……”
      他们的对话被更大声的哀求和断续的哭泣打断:“我还想走路……求您,一定还有办法……”
      身材高大的骨科教授把手放在那年轻人起伏的胸口上:“听着小伙子,你必须做这个手术——我知道你想走路,可前提是你得还活着!”
      士兵在这毫无回旋的坚决语气中渐渐平静下来,他低低的啜泣了一会儿,最终自暴自弃的说:“……那么……好吧……”
      看着伤员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德米特里耶夫对助手严厉的说:“我希望下一次别再有这种被伤员牵着鼻子走的被动场面!”
      德米特米耶夫是这一次基洛夫派出的年资最高的医生,在骨外科,他手术台上的坏脾气和好手艺一样出名;住院医生私下叫他“沙皇”——“宁可多值两个急诊夜班也不愿意触沙皇的霉头。”
      在这样有些尴尬的气氛里,普鲁申科忽然从外面探进头来:“有人需要替班去吃饭吗?”
      德米特里耶夫冲自己的助手挥手道:“不管是谁,来得正好;我要换个人当助手,这家伙今天老这样笨手笨脚的,真让人生气。”
      普鲁申科从实习之后已经好几年没跟过骨外科的手术了,可他在听见德米特里耶夫问他“你行不行?”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回答道:“可以。”
      德米特里耶夫抬眼看着他说:“你是腹部外科的?不过没关系,跟我搭台,机灵劲儿够就行了。”
      截肢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工作,据后来的统计,那半个月里,在那张手术台上,有数以百计年轻的苏联士兵为了保全生命而失去了肢体;德米特里耶夫后来回忆说:“我们不得不截去那些被烧得焦黑、打得粉碎的患肢;这即使对一位硬心肠的外科医生来说,也是一件可怕的工作。”
      那段经历对于所有的当事人都是一种灾难,有的医生直言不讳的把野战医院中的工作环境称为“地狱”;人们在那里不知要承受高强度的工作,更要忍受在惨烈战火面前受到的巨大冲击。那一领白服并不是医生所意味的一切,就像此时,他们站在炮火的轰隆之中,双手沾满血污;然而,从血与火的绝望当中拯救生命,却正是这个职业最令人沉醉的地方。

      “瞧,这没什么难的,”手术结束的时候德米特里耶夫大声说,“干骨科就得有创造力,其实和木匠差不多,是吧?”
      普鲁申科走到术间外面,一个护士匆忙跑过来把他拉住:“大夫,您来得正好,病房里吵起来了!”
      普鲁申科懵懂地被她拽到病房门口,果然有一群士兵正堵在那里争吵。护士气喘吁吁的对他说:“刚才要接下面一个病人去手术室的时候,伤兵们吵了起来:有人认为他们连队的人来得更早,却被其他人挤到了后面;我们作了解释,他们不听,他们只说我们不公平……”
      “天啊,”普鲁申科低声抱怨着,“他们是嫌这一切还不够混乱是吗……”
      他大步走进病房,发现场面已经近乎失控。
      “我是这儿的医生,我要求你们安静!” 在一片混乱中,普鲁申科推开护士拦在骚动的人群面前,声嘶力竭的对着一群情绪激动的士兵宣布,“在这儿我说了算!”
      “为什么要我们的人等!”一个大块头挤到前排,向普鲁申科挥着拳头, “你算什么!你这躲在帐篷里的耗子!”
      面对这样的指责,普鲁申科的脸色因为气血上涌而涨得通红,他扯着嗓子拼命想压过那些不满的抗议声:“这里唯一的标准是病情!我们需要首先抢救有生命危险的伤员!这是原则……”
      他的声音被一波波愈发高涨的声音淹没,人群继续向前挤,争论的士兵们开始推搡,普鲁申科奋力想把他们推开,他为这种混乱的秩序感到恼怒:“你们想干什么?这是医院!”
      有人喊道:“可我们的同志在这里等死!”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吗?”普鲁申科争辩着,但他很快发现似乎语言已经没有用了;在余光中,他看到有人举起了枪械,“你们在干什么,这里还有别的伤员!”在震惊和惶恐中,他拼命的做着徒劳的努力,“请你们保持秩序和纪律!”
      周围有人拉扯他的领子,普鲁申科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他下意识的也向周围挥舞着手臂。
      人们的神经都由于高度的紧张而处在一种不恰当的亢奋状态,无处发泄的恐慌已经转化成愤怒并且找到了一个出口;一场骚乱似乎已经不可避免;理智似乎在这个地方消失了,普鲁申科在那一瞬间甚至绝望的想,要崩溃的就让他崩溃好了!
      突然,人们听到了一声枪响。
      当空气中浓烈的硝烟味道弥漫开来,普鲁申科意识到这不是幻觉;与此同时,四周安静下来。
      在病房外面,亚古丁手里拎着一只手枪,脸色青白,枪口里冒着白烟。

      事后证明,把这件事当成个事的只有普鲁申科,还有就是亚古丁本人;作为医院方面的负责人,德米特也耶夫在例行公事的询问了事件经过之后,似乎对那把手枪更感兴趣;而事实上,那本来就发给医生们的,一共3把,和毒麻药锁在一起。“我和护士要的钥匙。”亚古丁说。
      而当德米特里耶夫过后跟军代表报告这件事的时候,军代表不耐烦的说:“天啊,大夫,眼下比这严重棘手的事情有的是;只要状况及时控制住了就不用再追究了。”
      “看见了吗,小子?”德米特里耶夫对普鲁申科说,“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有三种办事的方式:对的方式,错的方式——和军队里的方式;别试图跟当兵的讲理,他们只信拳头。”

      晚上9点多钟,天色暗淡下去,照以往的经验,到了一天里的这个时候,就不会再有空袭发生了。普鲁申科换上便装往后面的浴室走去。虽然叫做浴室,但只有两个喷头的简陋设施,水也是半凉的。妄想像平时那么舒服是不可能的,做到这样的条件已经相当不易。
      他捋着头发走到木板门外时发现门锁着。“还有空位吗?”他敲门问。
      “请进来吧。”里面的人打开门插销,回答的声音含混不清。
      普鲁申科一脚已经迈进门里又硬生生的站住了,他看见亚古丁正在里面脱衬衫。衬衫只有头两个扣子被解开,那人正像脱套头衫似的揪着衬衫领子把头从里面退出来,样子活像从头上拔蜂蜜罐子的棕熊——尽管当时他的脑袋还在衬衫里,普鲁申科还是认出来,那就是亚古丁。
      “呃,是你啊?”挣出头来的熊冲他说话。
      普鲁申科下意识的瞄见亚古丁背心下两块结实的胸肌,他忽然觉得嗓子干渴,于是清了清喉咙。
      亚古丁好像一瞬间也有一点不自然,他手里拎着衬衫甩了甩说:“你的活完了?”
      普鲁申科“嗯”了一声,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站着,似乎没有意识到他这样的姿态只会让场面更为尴尬。
      亚古丁说:“你没事了?我是说你医院里的事。”
      普鲁申科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他说这话是出于关心还是别的什么目的,但这让他立刻想起了当天亚古丁对他激烈的批评;他心里马上感到老大不舒服,并且为刚刚潜意识里的有些念头感到懊恼。他把前面那只脚撤回来站在门外说:“抱歉,我忽然想起我还有点别的事情。”
      他转身走开,听见身后安静了两秒钟,之后门吱呀一声响,接着亚古丁重新锁上了门。

      亚古丁长出了一口气,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庆幸——说实话他很不愿意跟那家伙共用一个浴室,看来对方也一样。
      亚古丁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怪癖,医学院的男生宿舍到了夏天,一群人就在公共盥洗室里脱光了冲凉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男人间有什么可回避的呢?
      但刚刚普鲁申科站在那里,他却感到强烈的不自在——非常别扭。亚古丁皱着眉头抹了一把胳膊,不知道是不是夜晚风凉,他觉得好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他?”这种困惑让他感到很烦,而更让他心烦的是,在内心深处他又觉得,其实他对普鲁申科的态度,并不是真的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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