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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盗窃(3) ...

  •   普鲁申科:
      周日的天气果然和天气预报的一样,下雨了。
      罪犯想隐匿在纽约这样的大城市里其实非常容易,纽约的本领就是:无论你的民族、经历是什么,你在这里都最终会被同化成彼此类似的“纽约客”。就像现在大街上匆忙如水的人潮,我身边没人看见我,对于他们来说,我只是一个打着跟他们一样的雨伞的行走的符号。
      雨还在下。我在停止售票之前走进美术馆,四处转悠着拖时间。
      扩音器里开始播放“欢迎您再来”的闭馆广播,我从顶层慢慢向下移动。事实上我完全没想到这次行动会横生枝节,我原来的计划是冒充送外卖的在下班后进入美术馆,撂倒保安就把画搞到,我会有充足的时间打扫作案痕迹,然后逃之夭夭。
      可现在,这些都不可能实现;我只能动用我最不喜欢的那种“匆促”模式。
      三楼展厅里,那些下午来临摹的学生还在收拾画架,我看了眼表,5:13。
      真是个吉利的数字。
      之前我观察到,在5:20到5:25之间,监控摄像头的指示灯会熄灭,保安们会集合去顶楼的员工区;我猜这大概是交班、调试机器、检测或者类似的什么事情,总之这是可以钻的空子。事实上我之前进行过一次试验,5:20的时候站在摄像头下面掏香烟点火,我在那表演了2、3分钟,发现没有人来搭理我。
      我快步走向厕所,当踩在门口的垫子上时感觉到脚底下有硬东西;我蹲下身系鞋带时把钥匙拿起来放进口袋。
      但愿一切顺利。
      5:18,我回到大厅,那学生还在磨蹭。窗子上都已经拉起了厚绒布窗帘,这就将是我这几分钟的藏身地点。窗帘将我和外面暂时隔开;默想了一遍程序,最后检查一下干活的家伙。
      我终于听见外面的人拖着画架走远的声音。“拜托!”我在心里说。
      5:22,我从缝隙向外看,大厅里灯光还都亮着,但已经空无一人。
      我有3分钟的时间。

      兰比尔:
      人的预感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那天监控器重新启动之后我下意识去看的第一副画面里,墙壁上就赫然露着一大块空白,连相框都没了。
      “打所有电梯都关了,按之前安排的位置看住出口!”
      “那幅画是什么?”我们一边向三楼冲,我一边问。
      “伦勃朗的自画像!”
      天啊,大都会最重要的藏品之一。那幅画大概有70*80cm,我断定他不会傻到走大门。
      对讲机里威尔喊:“所有画面里都没有他!”
      这怎么可能?哦不,等等……监视器的盲区——是洗手间!
      我们跑到洗手间门口,门是锁着的,我敢肯定里面有声音;我掏枪打碎了门锁。
      在闯进去的那一瞬间,风裹夹着雨点迎面扑来;塑钢窗子呼扇呼扇的开合,窗把手上系着一根绳子。
      我们拥到窗边向下看,雨雾中的街道泛着路灯的亮光,走路的人们全都打着一样的黑色雨伞。
      伦勃朗的自画像戳在角落的地上,目光呆滞。

      亚古丁:
      在家里看见普鲁申科并不令我诧异,我诧异的是他竟然比我先到。
      “你挺有速度的嘛。”
      他站在门后,手里还拎着一把黑雨伞,滴滴答答的淌着水。
      “亚古丁,我究竟怎么得罪了你。”他慢慢的开了口。有几缕被雨水浇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脸色在昏暗的门灯下看起来有一点苍白。
      “你觉得你没得罪我吗?”我心里这么想却没说,开始换衣服。
      “你差点坑死我。”他似乎为我此刻的满不在乎感到恼火,“你拿了钥匙却没拆气窗!我几乎是自己把自己堵在厕所里等着警察来抓!”他渐渐激动起来,“我最后只能把画留在那自己像只丧家犬似的跑掉!现在那幅画上留着我的指纹,我犯罪未遂的证据!”
      “我没拆是因为我个子太矮了,站在马桶水箱上也够不着天花板。”
      这是个拙劣的笑话,普鲁申科很没风度的直接抬手把伞摔在地上:“你当时明明答应了!亏我相信你!”
      我笑了笑:“你相信我干嘛还准备后路。”
      他声音哆嗦的说:“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停下换衣服的手,收起笑容说:“zhenya,别告诉我绳子和雨伞只是偶然。”
      他愣在那儿好像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天晚上后来发生的事是,普鲁申科在我家吃了晚饭,之后我收留他住在这儿——除非他想投案自首,否则就别想再回旅店了。
      “你睡沙发吧?”我问。
      普鲁申科还穿着他那套衣服石头似的坐在那儿,我扔给他一套新的说:“去洗个澡把这个换了吧,我不想天天洗沙发套。”
      他站起来,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我舔了舔嘴唇,觉得还是有必要说点什么,于是我上前揽过他的肩膀说:“zhenya,我很抱歉。但你得明白,我们现在是两条路上的车;我花了这么多年才摆脱了mishin的阴影,我不想回到过去那种生活里,非常非常不愿意。”这些话或许非常的自我为中心,我所能做的只是确定我的语气足够真诚,并且丝毫不回避和他对视。普鲁申科抬起眼皮看着我,他的蓝眼睛在灯光下颜色浅的近乎透明。
      他像被催眠了似的重复说:“哦,是的,你说的总是很对,你总是能掌控自己要做什么。”
      我被他那种木然而顺从的态度弄得很不舒服,我上一次看见他这样还是在他头一次自己出去单干结果捅了篓子的时候。
      莫名的有点郁闷。我并不觉得我所做的有什么不对,事实上我必须那样做。

      那一夜我睡的糟糕透了,是若干年来最糟糕的一晚。我想起很多事情,有开心的也有不开心的。后来我终于有点迷糊了,脑子里却猛然跳进一个可怕的想法:普鲁申科不会趁我睡着半夜摸上来干掉我吧……
      于是我成功的又把自己吓清醒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9点多。我一切正常,没缺胳膊也没少腿。
      我走进厨房的时候看见普鲁申科正站在我客厅的书柜前看东西。
      “我自己吃早饭了,也给你留了一份。”他也眼圈发黑,不过经过这一夜,他又恢复了平静的态度。
      我看见我漂亮的白色骨瓷盘子里,毫无美感的放着2片烤面包和一颗白煮蛋。“咖啡在壶里,”他的声音传过来说,“咖啡比国内的好喝,这是我到美国之后觉得最满意的东西。”
      虽然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从生理和心理上都没多大胃口,但还是吃掉了我的早餐。上帝保佑,面包是热的,鸡蛋是溏心的,咖啡加糖没加奶。
      我的厨房很小,所以我把通向阳台的们打通,把餐桌放在阳台上,这样就可以边吃饭边看风景,偶尔想象一下我是个腰缠万贯的商业大亨,在刚出席的克里斯蒂公司(世界最大的艺术品拍卖公司)的艺术品拍卖会上出手阔绰拍下两幅名画,之后志得意满的在洛克菲勒中心的旋转餐厅吃大餐。
      我回到客厅的时候,普鲁申科坐在沙发里。他说:“你的衣服我穿着小。”
      我很想告诉他,那是因为你胖了;看来他已经忘了几年前他来纽约那次丢的就是这套衣服。不过我想我没必要告诉他。
      他扬起一摞纸问我:“这个,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看,吁了口气说:“你跟着mishin的一个害处就是从来不会知道,偷偷翻拿别人的东西是件不礼貌的行为。”
      他看着我说:“彼此彼此。”
      那是《嫫嫫》的画稿,或者说是废稿。《嫫嫫》是普鲁申科刚开始画插图时候的一份作品,不过他后来交给出版社的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版本,这一稿废掉的主要原因是,他几乎把我们这伙人全当成了模特,“简直是本绘画版的通缉令。”
      我一直觉得普鲁申科的画风在规范性上有所欠缺,虽然华丽的视觉效果很有感染性。不过,我当时对那本画册最不满的地方在于,我露脸的时间非常短。“老人高兴地微笑着伸开双手向她走来。就在他向前走的时候,嫫嫫感到,他每走一步就年轻一点,越往前走就越显得年轻。当他终于站在她面前抓住她的双手,亲热地摇晃着的时候,他显得并不比嫫嫫大多少。”——好吧,我就是青年版的霍拉师傅,出场画面不超过三帧。
      “怪得不我后来找不着它了。”普鲁申科用手指抿着纸业的边沿,“那时候画的太不好了。”
      “或者现在你可以画个前传,讲讲霍拉师傅年轻时候的事,就像《星球大战前传》里的欧比旺。”
      普鲁申科突然以一种戏剧性的姿态举起了双手,顿了那么一下说:“花朵开放了就不能再回到蓓蕾的状态,时间花也是一样。”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抬了抬眉毛。我不是对他的话感到不以为然,而是突然发现,我似乎已经很久不曾说出或者听到这样带着梦幻色彩的语言了。
      或许,我也曾经遇见过灰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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