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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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恶意满载、并且居高临下。
仿佛上帝清洗人间时从天堂山上倒灌而下的洪流，诺亚的方舟是唯一仅剩的仁慈。
这是失去了遮挡物之后，连视线都是虚假的温瞳更加接近真实的样子。
她低下头，梳成马尾的长发在奔跑中散去，留恋在肩头的发丝滑落，尾梢在空气中跳跃，于视野里跌下一片昳丽。
温瞳的声线变得空洞而荒凉，仿佛从远处的云端上传来的苍凉圣歌。
似乎闭上眼，便会在黑暗的旷野中浮现一具苍白而纤细的残骸。
那是如同朝圣一般，能令人同时想到葬礼与洗礼的呢喃。
“你为什么……”
“要这么做呢？”
完全察觉不到怒火的轻声细语、缱绻到如同爱人间的质问，温瞳半跪在被她揪出来的那名中年男子身边，面上带着稚嫩的笑容问道。
——那是与上次遇见持枪劫匪的那天如出一辙，充满了刚刚学会微笑的人才有的违和感，却如同新生的婴孩般干净又圣洁。
她以骑士的姿态跪在被绳索束缚的罪徒面前，仿佛在为临死者进行最后的祈福。
仁慈、悲悯，不带血腥气，即使知道她是牧师的同时也是行刑者，却依旧令人敬仰。
“你真的很聪明。”听不见回应，温瞳索性蜷曲了腿，抱膝坐在男人身边，她语气轻松得就像聊天一样，只有细微处潜伏了深切的恶意：“电车难题……你做过很多次调查吧？”
“回答了‘会拉拉杆。’的人，占了大部分，对吧？”温瞳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笑容也越来越大、越来越纯粹：“而且你还把自己也绑了上去，就是为了在之后不被察觉到是吧。”
“也对呢，谁会那么无聊的去用自己赌一把有可能必死的选择，即使他明知道这个选择自己绝对不会死。”温瞳把玩着已经散去了魔力的袖箭，看起来闲适悠然，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极具讽刺的尖刻味道，“已经知道了结果的问题，你为什么还要去求证呢？”
计算电车到来的时间，绑架其他人，寻找绳子到计算那个车站的人流量，都不是简单的事情。温瞳自信自己全都可以轻易的做到，即使她是个战五渣也没有任何难度——因为她是温瞳，只可以无所不能的温瞳。
“现在，回答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再次改变口气的话语。
命令式的、强制性的语气。
温瞳低头看着与自己在同一直线上的男人，整个画面和谐到不可思议。
也怪诞荒谬到不可思议。
“我拒绝回答。”被温瞳绑住的男人保养得很好，在面颊上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却不显得苍老，反而勾勒出了中年男人特有的成熟魅力，此刻这位衣着光鲜的男人露出了略带为难的困惑表情：“我根本不知道你在问什么，小姑娘，冤枉人可不太好。”
“你果然会这么说。”温瞳连眼睛都没抬，她盯着男人，直到看得他浑身发凉——一个人睁眼的最长时间不会超过二十秒，否则会产生刺痛感与干涩感，意志抵抗不了本能的眨眼。
然而温瞳就这么睁着眼睛，盯着他超过一分钟，那种似乎完全没有眨眼这一慨念、如同玩偶一般空洞的视线令他感觉面前这个人的眼睛并不是与他相同的□□，更像是什么无机质的构造塞进了眼眶，目的只是为了让她看起来更像人类而已。
温瞳是一只混杂在人群中的兽，纵使伪装得再像人类，也终究不是人类。
“你要是觉得我没有资格，我就跟你讲一个关于电车难题的故事吧。”温瞳终于收回了视线，她依旧没有眨眼，直勾勾地看着天空，温情又苍凉：“我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无关紧要的妹妹呢，她是我最讨厌的、没有自我的那种人，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她，但她确实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仅有的同类。”
“我和她在某一天遇到了同样的电车难题，那个时候的我没有现在这样来得这么巧，留给我的时间只有二十七秒，算上接轨所需要的时间，我只有十秒的时间思考‘拉还是不拉’这个问题。”
“你应该知道，我做了和你调查的那些人同样的选择。”温瞳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个拉拉杆的动作，但从男人的角度看起来，她的动作更像是在抚摸一位比她矮一个头的头的孩子。
“我拉下了拉杆。”温瞳垂下了手，“我扮演的是做题人的角色，你知道我的妹妹扮演的是什么吗？”
看着男人渐渐显露出不可置信的样子，温瞳忽然笑了，无声并且畅快，却透着一股从心肺沁入四肢百骸的惨烈。
“我抚摸她的是这只手，我杀了她的也是这只手。”
她抚摸着自己皮肉外翻的伤口，就像拨弄着一块塑料胶质的玩具一样，她从自己的背包里摸出一套手术刀，用酒精灯点燃消毒，直接扎进了自己的肩膀，将那一片焦黑的皮肉硬生生的挖了下来。
“我是答题者，她是题目。”温瞳的脸色有些苍白，也仅仅是苍白罢了，她脸上连一丝一毫的痛苦扭曲都没有，难以想象她是在没有用任何麻醉的情况下就直接下手给自己刮骨割肉。
“她是，五选一里面的……那个‘一’。”
“这个故事有趣吗？”温瞳又重新看向男人，她脸上的笑容又重新恢复成与先前不差毫厘的弧度，所有哀恸都如同错觉一般在她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现在有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的权利了么？”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男人盯着她半晌，开口说出这个温瞳刚刚改口了的问题。
“我已经知道了啊。”温瞳无所谓的笑了，“所以我不想再听你说一次了。”
“‘我的父亲只知道赌博，每次输钱都会拿我和母亲出气，在欠下一笔巨额的高利贷之后我的母亲自杀了，我的父亲不但没有醒悟反倒变本加厉，最后酗酒而亡，父亲和母亲的亲戚都不愿意接受我，我遭受着各种各样的冷眼长大，最后决定来报复社会。”温瞳用平板毫无起伏的声调叙述道，仿佛念着一个即无趣又无意义的剧本，“反正就是这样的故事对吧。”
“好奇我怎么看出来的？你身上没有酒味，但烟味很浓，你从来都没有碰过任何酒、包括啤酒是吧；你在这么热的夏天穿着严严实实的西装，而一般人在这种天气里下班之后都会把衣领和衣袖解开，你的袖子下肯定有很多伤痕，不承认我就把袖子给你解开；你是个注重仪表到过了头的人，却打着一个耳钉，我想，这是为了掩饰你耳朵上的什么吧，比如烟头烫出的痕迹。”
她看着男人脸上的表情，恶劣至极的笑了，“很愤怒吗？很生气吗？你觉得自己很无辜吗？你觉得所有人都欠了你都活该赔偿你吗？！”
“你知道为什么我更喜欢职业犯罪者、而更想见到恐怖组织吗？”盛夏的晚霞交织着少女无机质的双眸，在令人窒息的寂静里迸发出极致艳丽的美感，“因为前者不会牵扯到平民……而后者，不管我对他们做什么，都没关系。”
“我不会理会你的任何诉求，不会相信你的任何委屈，不会考虑你的任何意见，你可以发言，但你的每一句发言我都会核对真伪。”温瞳面无表情的宣告：“在你将他人的生命视作蝼蚁的时候，你自己也失去了被我当做一个人看待的资格。”
“每天早上能够醒来都证明你比大多数人多活了一天，这样的你还有什么不幸的！”
“呵呵……你确实很厉害，我都快要产生罪恶感了。”男人笑道，他看着温瞳的目光就像看着自己不听话的女儿，“但你没办法阻止我们了。”
他缓缓说道，对于日语这一语系来说慢得有点刻意，还时不时的停顿一下，仿佛期待着温瞳为此着急，那样他就会很开心。
温瞳一直以同样的目光注视着他，在她眼眸中变换的只有光线折射的角度。
男人失望了，但他还是很开心、异常的开心：
“我的同伴已经在一处地方安装了定时炸弹，我只是在这里转移目标而已……而且那辆电车的刹车失灵了……”
他看着温瞳的样子就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学生，纯粹的恶意与纯粹的快乐，竟让他看上去有一种天真的味道。
“你们还真是喜欢玩一些伦理学的问题啊，在‘电车难题’之后就是‘定时炸弹’吗？”
温瞳伸出一根在刚刚摸过被她塞进塑料袋中的一盒冰淇淋的手指，在男人看不到的地方在他的肚子上划过，微凉的触感麻痒并且刺激，仿佛一把真正的刀，随着她的话语将他开膛破肚：“说实话，我现在特别想从你的食道里伸进你的胃里，塞进去一个定时炸弹。”
定时炸弹是一个伦理学的思想实验，多被用作对那些说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使用酷刑的反驳。
其大致内容是：一枚大规模杀伤性的定制炸弹隐藏在你的居住地并即将爆炸，并导致半个城市的人伤亡，知情者已被你关押，你是否应该使用酷刑来审讯。
而升级版的问题则是……在知情者拒不回答的情况下，你是否选择以他的家人作为威胁。
温瞳不介意以他的家人威胁他，但那是最后的手段，而温瞳也不会真的对他的家人做什么，对这个人来说，让他的妻子相信他一直是个欺骗了自己的伪君子、让他的女儿相信他在外面已经有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才是最致命的打击。
比以他的家人的性命来威胁，更加沉重的打击。
他好不容易营造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珍宝，将会从内里裂开，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对温瞳而言，拷问是真正的艺术。
欺诈的艺术。
首先，还是从他自身开始。
作者有话说第13章 013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