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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   当年母亲留下的玉佩,岩铮日日带在身上。
      母亲家世代书香,有着读书人家特有的清高志气,把个名节看得比性命还紧要。每每将这玉佩攥在手里,他想到的从来不是母子间的脉脉温情,而是那些在他成长中一路伴随的教诲,鞭策,与担当。
      ……傅说板筑臣,李斯鹰犬人。欻起匡社稷,宁复长艰辛……青云当自致,何必觅知音?
      这些个诗句,他牙牙学语时,娘亲便将他揽在膝上,逐字地说与他听。
      父亲早年亦戍守过那边城,战功赫赫,最是一片丹心,刚直不阿,甚得先帝倚重。待那天下平定了,便弃兵权入朝堂,向来直言进谏,身家性命是从不肯顾及的。当年先帝五子夺嫡,父亲死守先帝遗托,极力扶持三皇子,却被四皇子皇甫华、七皇子皇甫岚联手算计,终落得客死他乡的下场。
      走前师将军也劝过他,他在边关照样可以一展手脚,何苦回京城呢?说起当年尉迟家的落败,皇上和七襄王难道不是始作俑者吗?这些道理岩铮都知道,可他更知道,重回京城一直是父亲的期盼。况且一日为臣,就要忠于君主。真正该恨的不是皇上,而是为虎作伥的皇甫岚。
      父亲临死之时病得说不出话来,可他圆睁着一双眼睛,久久地瞪着岩铮,那个眼神,岩铮无论何时闭上眼,都能清晰浮现于脑海中,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铮儿,你可知为父为你取这名字是何用意?其山惟石,壁立千仞;铁中铮铮,佣中佼佼……切记,切记!
      ……
      岩铮直挺挺地跪在那牌位之前,铁铸的一般,直到最后站起来的时候,膝头早没了知觉。
      他人虽立起来了,可肩上扛着的期盼太大,承诺太重,心便只好永远跪在那里,疼到忘了疼,累到忘了累,就得那么生生跪一辈子。
      光耀门庭,名垂青史。
      从十六岁那年,除了完成爹娘的遗愿,他已不知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永远都被逼着往前走,往上爬,岩铮真是累了,更何况这路既不是他选的,亦不是他喜欢的。可是他不敢停,怕停下来便再没有勇气继续往下走,怕停下来便更不知自己还能去哪里,怕放下这些,手里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一边是对景洵的情,一边是对父母妻子的义,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进退维谷。
      ***
      待上完了香,岩铮换了身轻便衣裳,挑了匹马打偏门出了府。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心焦气燥得很,直恨不得马儿生了翅膀。一路飞驰,转过数条巷道,终于到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前。门口那灯笼落了色,乌蒙蒙的,再往里走,却能看出几分整洁古朴,也算是一处清静所在。
      因为事先已经打过招呼,那小二见了他,满脸堆笑地行了个礼,闲话也不多说,便带着他往楼上走,直引至一道门前。
      岩铮把小二打发走之后,半刻也不愿耽误,一把便推门踱了进去。
      那屋内布置极简单,却甚是明窗净几。湘妃竹小桌上的香炉里焚着些水沉香,绕过那嵌云石屏,便是书架和炕床之类的了,一应花梨木制。
      可岩铮此时也顾不得欣赏,只满屋子打转地找那个让他如此牵心挂肚的人。屏风后面没有,床上没有,帘子后面没有,他甚至连床底下都看过了,竟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立在屋子正中,岩铮一下子急了起来。
      不应该啊!按说人明明应该在这,难道是掌柜的和店小二弄错了房间?想到这,他扭身便要冲出去找店家盘问,可一脚都踏出门槛了,整个人又顿在了那里。
      屋里有些动静,虽细小,却仍是被他捕捉到了。他迟疑着退回来,掩上门,重新审视整个房间。目光扫了一圈,照旧没看出什么,扫第二圈的时候,才定在了衣橱上。
      这屋中甚是素净齐整,唯独衣橱的门泄着个小缝。他盯着那缝隙迟疑了一会,终是深吸了几口气,大步踱到衣橱前。略一踟蹰,他握住把手猛地打开来——
      橱子里空荡荡的,一件衣裳也无,却有个人蜷成一团,缩在里面,被他的动作吓得肩膀一震,头都恨不得埋进膝盖里去。
      一时间,岩铮竟有些目眩。他扶在橱门上的手断了线似的垂下来,良久地望着眼前的人,颤颤地呼了几口气,几乎恨不得将眼神化作刀刃,将他这身影一笔一笔地刻下来。
      “景洵,在这躲着做什么,还不快出来?”
      他明明想大吼大叫,大声责问景洵为何要躲起来,责问他知不知道刚刚自己发现屋里空无一人时,有多么着急,多么害怕……可不知为什么,面对景洵,这话说出来声音却是低低的,沙哑的,甚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凄楚。
      可即便如此,听了这句话,缩在那的人反倒拿胳膊抱住脑袋,连耳朵都掩起来了。
      岩铮叹了口气,话音更柔下去几分:“景洵,快出来吧,总躲在那算什么?”说着便俯身去扶他。
      原来岩铮晌午出了宫门,听说家里出了事,便立即暗中指使羽林骑里的手下亲信悄悄将景洵接走,送到这一早约定好的客栈里来,而羽林骑也果然没让他失望,把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眼下已把府里的人都瞒下了。
      这种丑事,怕是不出半日,整个京城都会传得沸沸扬扬。他绸缪了多少年,费了多少心力,才爬到如今的位子,挣回这么些家业,现下仕途和名声双双受损,他怎能不心疼?
      成亲之后,他对顾盼盼始终如一,从未与景洵亲热,更是没有在外面拈花惹草过,没想到顾盼盼醋意如此之大,竟闹到了这地步……若是家丁再大张旗鼓地从外面将景洵请回来,他不仅再没脸去上朝了,对顾尚书、顾盼盼更是没法交代。可笑的是他刚对爹娘请完罪,转身便来找景洵,倒是一丝去追回顾盼盼的心力都没有。
      “景洵,景洵?”岩铮一声声地叫着,景洵却捂着耳朵毫无反应。他去扶景洵起身,景洵虽不配合,却也毫不抵抗。
      都多少天了,景洵竟还是认不得他。不仅不认得他,还处处流露出恐惧和抵触,就如现在这样,连他的声音也不想听到。每当这个时候,岩铮也正如现在这样,心口疼得像是拿刀在绞,又急得像是拿火在烤,偏又不得不压抑着,什么都做不了。
      “我扶你到床上躺一会,好不好?”岩铮去牵他的手,目光却被他手上露出来的一片污黑吸引了,捧到眼前细细一看,这才认出是干涸的血渍。
      岩铮一惊,心中被刺了似的疼起来,忙挽起他的袖子察看,只见那两截白生生的小臂上青青紫紫,满是掐痕咬痕,好几处皮开肉绽的牙印,还往外渗着血。
      半晌,岩铮只是呆望着那些可怖的伤口回不过神来。胸中似有惊涛骇浪吞天噬地,可分毫发泄不出来。顾盼盼虽然有脾气,却也不该是如此心狠之人,怎么就忍心教人下如此狠手呢?他感到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到愤怒,甚至生出几分恨意,却又不知能气谁,恨谁。明明受委屈的是景洵,他却禁不住先红了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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