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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向斜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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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今天是中元节,寺里只有寥寥几个香客。灵枢和素问陪我进入大雄宝殿,阎进带着六名侍卫站在大殿门口。殿正中供奉着释迦牟尼像,左有迦叶尊者和文殊菩萨,右有阿难尊者和普贤菩萨。或坐或卧,神态各异,对世间百态既悲悯又无奈。
求佛只是求个心安。
我虔诚地上香叩头,许着相同的愿望:“求菩萨保佑胤禩平安归来。”
大雄宝殿东面的一个院落里栽着大片的紫薇花树,细碎的花儿开得轰轰烈烈,连青石板上都铺满了落花。这种花美丽顽强,即使落于地上,仍然灿若云霞。有人说,万花之中,最富有人情味的就是紫薇花,因为它和人一样怕痒。北方人叫它“猴刺脱”,意思是说树身太滑,猴子都爬不上去。紫薇树长大以后,树身不复生表皮,筋脉挺露.莹滑光洁。如果用手轻轻抚摸,立即会枝摇叶动,浑身颤抖,甚至会发出微弱的响动声,十分奇特。
灵枢微微摇晃树枝,那紫色的花瓣化作一场纷纷扬扬的花雨飘洒而下。素问轻轻念道:“似痴如醉丽还佳,露压风欺分外斜。谁道花无红百日,紫薇长放半年花。”
我们大赞:“好诗。”语气象无聊的文客,所以立即嘻嘻哈哈笑作一堆。
素问笑道:“这不是奴婢作的,是杨万里的诗。”
灵枢奇道:“我还以为你只读陶渊明的诗呢。”
“为什么?”
“你们两个是老乡,你又那么喜欢看陶渊明的书。”灵枢不无挪谕地说。
素问象是想起什么来,对我说:“主子,听说塔院里有陶渊明的浮雕,我们能不能去看看?”
我只愁时间过得不够快,听她这么一说,率先朝后面走去。阎进和侍卫远远地跟着我们。
塔院在碧云寺的最后面,风景清幽,人烟稀少。院内南面有精致的汉白玉石牌坊,牌坊两侧是八字形石雕照壁,陶渊明就在这照壁上。与他做伴的还有蔺相如、李密、诸葛孔明、狄仁杰、文天祥、赵壁和谢玄。小额枋上刻着八个大字,左边是“清诚贯日”,右边是“节义凌霄”。
光明磊落,潇洒大方。我悠然神往。
素问跪在陶渊明的浮雕前念念有词,我和灵枢相视一笑,继续往东面走。素问赶了上来,“主子,那是碧云寺的后门,我们不要再走了。”
我笑道:“佛家有圆融之说,既然走到这里了,去看看也好。再说,阎公公他们守在门口,这里安全得很。”
穿过树林,是一间小佛堂,门上红漆班驳。灵枢侧耳听了一会,轻轻地说:“里面有人在挖东西。”我从门缝里看进去,几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挥锄挖坑,旁边放着十几个木箱子。一个中年人声音洪亮:“挖深一些,这是隆大人最贵重的一批宝贝,倘若出了一点差错,你们都别想活命!”又对旁边一个紫衣人说:“二爷,您去里面歇会吧,奴才叮嘱过这里的僧人,没有人敢进来。”
那紫衣人收起折扇,“你看着点,如果走露了风声,我也保不住你们。”我看清他的脸,猛地吃了一惊。这人竟然是隆科多的二儿子,乾清门头等侍卫兼总理侍卫事,玉柱岳兴河。
我明白自己遇上什么事了。雍正对隆科多日见不满,处置完年羹尧后,矛头便指向了他。全国人民都知道雍正好抄家,隆科多定是怕以后抄家时财产不保,所以把贵重物品埋在这里。
我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忙往后退。素问见我神色慌张,迭声问道:“主子,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里面有人问道:“是谁在外面?”接着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我来不及解释,拔腿就朝外跑,灵枢和素问知道情况不妙,不敢再说话,一前一后地护住我。
刚刚转身,那扇木门便发出低沉的“吱呀”声,有人喝道:“站住,不要跑!”我加紧脚步,不料一把亮晃晃的刀已经飞了过来。素问尖叫一声,拉着我就朝东面跑去。灵枢知道素问是想带我从后门出去,奋力往前面奔。那群人犹豫片刻,素问已经拉着我冲了出去。
那群人并没有追出来。几个登山的游客好奇地看我们一眼,慢慢地走过去。我长长地出了口气,忽然想起灵枢,“我们快去通知阎公公。”素问迟疑了一下,果断地说:“您的安全最重要,奴婢先送您回去。其他的事,阎公公会处理的。”
刚巧前面树下系着几匹马,一个戴着斗笠的汉子正在整理马鞍。素问走上前去,掏出一块金锭,问道:“大叔,我家夫人脚扭了,想买您两匹马,您看行吗?”
那人看见金子,眉开眼笑,爽快地说:“行,您看上哪两匹,只管牵。”
素问大喜,让那人把中间两匹马牵出来,扶我坐好,“主子,咱们快走吧。”
我也害怕那群人追出来,狠狠在马背上抽了一鞭子,狂奔而去,隐约听见素问在后面喊:“慢点,别摔下来了……”真是,明知道是逃命,还这么罗嗦。
疾行一阵后,路上的人渐渐多了,我勒住缰绳,放缓速度。是回府还是去允俄那里呢?我犹豫不决。
我可以肯定,玉柱岳兴河已经认出我来。他虽然不敢到廉王府来闹事,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现在廉王府的侍卫都随胤禩去了景陵,倘若玉柱岳兴河派刺客前来,光靠阎进和那二十多个侍卫,也很难保护我。还是去允俄府上住几日妥当。
素问已经追了上来,脸色苍白,“您骑得那么快,吓死我了,万一有什么事,奴婢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我随口说道:“原来王爷在你心目中是这么可怕。”
她脸色一变,“人家担心死了,您还有心思开玩笑。”我见她是真的吓坏了,也不再多说,只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她。
“去十爷府上自然很好,但是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带。要不咱们先回府收拾点东西,再跟才叔和小如姑姑交代几句,有阎公公和灵枢姐姐的消息就让他们来十爷府上通知一声。您看怎么样?”
我点点头,吩咐她:“到了十爷府上,你别多嘴,一切等王爷回来再说。”
快近府门时,忽然听见一阵吵嚷声,大约有一百多人聚集在廉王府门口,正和守卫争执。我和素问面面相觑,素问轻声说:“主子,您在这里等一会,奴婢去看看。”
过了一会,那群人越吵越凶,连才叔都出来了。我跳下马来,走到南边的墙角处。
十几个侍卫和太监拦在门口,嘴里不停喝着:“廉王爷还未回来,大阿哥也不在这里,你们若再敢闹事,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一个貌似带头的人说道:“我们这些奴才绝不敢冒犯廉王府,只是想来问问廉王爷或者大阿哥,明明说好我们内务府每个佐领应增甲九十余副,但是皇上却说廉王爷上奏时称‘包衣批甲食粮之人可以裁减,每一佐领只应留二十四名。’现在就算廉王爷不在,大阿哥是不是应该出来给我们解释一下?”
才叔出来说:“这既是皇上的旨意,我家王爷也违抗不得,马齐大人您也是内务府的一号人物,自然知道宫中的规矩。趁现在官军还没来,大家趁早散去,我们廉王府也不追究此事。”
那带头之人看着才叔,面色有些动摇,显然在考虑他的话。
一个戴瓜皮帽的人一脸激愤之色,嚷道:“廉王爷为了讨好皇上,不顾我们这些奴才的死活,反正也活不下去了,就算官军来了我来保也不怕。”有数十人受到他的鼓动,嘴里也都不干不净起来。
才叔眉头紧皱,显然十分生气。素问走过去,不知跟他低声说着什么,然后两人一起朝府中走去。不料那戴瓜皮帽的人突然带着人冲了过来,一下将素问和才叔撞倒在地上。府中的那些侍卫何时受过这种气,一涌而上,顿时乱做一团。
我见官兵还不来,心中焦急,这般吵闹,若是传了出去,对廉王府的名声也不好。
“都住手!”
才叔和府中的侍卫都下跪请安。内务府的人见我亲自出面,也都跪了下来。那戴瓜皮帽的人爬到我面前,“奴才来保叩见廉王妃,还求廉王妃为奴才们主持公道!”
我见他就是那真正的闹事之人,厌烦之至,冷冷地说:“朝廷的事,只有皇上可以做主,我一个妇道人家,被你们一大群人堵在家门口,还能主持什么公道?你言辞闪烁,一会指责廉王爷,一会指责皇上,朝廷大事岂由你一个奴才来指手画脚?”
他脸色惊慌,极力辩道:“奴才没有丝毫指责皇上和廉王爷的意思,只是可是廉王爷明明已经答应了奴才们,却又对皇上说出另外一番话,奴才们今天只想讨一个解释。”
我冷笑,“整个京城都知道廉王爷护送宜太妃的灵柩去了景陵,你们如果真想要解释,为什么不去景陵要去?再说了,原来你的面子比皇上还要大,廉王爷答应了你,就不能答应皇上了。你比主子还要厉害,又何必自称奴才。”
内务府的人听到我这一番话,都不敢做声,只是伏地磕头。我又对马齐说:“今天这事我也不多追究,只当作你们一时糊涂,受人撺掇,你们速速散去便罢。”
那来保哭道:“奴才冤枉,奴才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奴才愿意一死以明智!”一头朝门口的石狮子上撞去,后面的人连忙拉住他,有人叫道:“逼死人了,逼死人了……”又挤成一团。
我见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又被这人搅乱了,只气得发晕。才叔低声说:“现在天快黑了,而且局势太乱,您先去十爷府上,官军马上就要来了,这里交给奴才来处理。”
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叹口气,和素问走到街角处骑上马,由几个侍卫护送我们过去。
可能是中元节不宜外出,没走多远,我们又遇到鬼了。玉柱岳兴河率着几十个人,正和我们迎头撞上。
素问大叫:“保护主子!”
我不及细想,只有西边一条出路,立即纵马奔了过去。玉柱岳兴河可能没有想到我会二话不说,拍马就走,一时也没有追上来,待他反应过来时,护送我的侍卫已经和他们打起来了。我回头一看,素问紧紧地跟在后面,但是暮色中也可看见仍然有几个人紧追不舍。
我暗暗叫苦,越往西,人就越少,危险就越大。但是如果被他们追上,后果肯定不堪设想。只有祈祷能遇到官兵。
不知跑了多久,前面总算出现了一队提着灯笼的人。我一见那蓝色的军服就倍感亲切,连忙催马奔了上去。打了照面后,我们都是一愣。最前面的竟然是那次在大殿上拉扯允禵的侍卫!
但是我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
他躬身行礼:“奴才拉锡拜见廉王妃,您是路过此地还是来看皇上?”
我一愣,勒住缰绳,问道:“皇上在这里?”
他也一愣,寻思了一会,恭敬地说:“皇上近日一直在圆明园办公,奴才是出来做例行巡查,不如奴才先送您过去。”
原来我已经跑到了圆明园。现在也不是不能让他送我去允俄府上,可是万一雍正知道事情原委后,只怕他会不高兴。我含笑问道:“皇上公务繁忙,不知是否会打扰?”
“这几日还好,皇上还特意把熹妃娘娘召来了这里。”拉锡语气虽然很平静,但是仍可听出一丝喜悦。
我听说熹妃也在圆明园,心里安定不少,笑道:“我好久没见到熹妃娘娘了,既是这样,就劳烦你带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