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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何由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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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这块令牌能否解决目前的问题?”我将令牌放在阎进面前,试探地问。
阎进低着头,避开我的目光,直视着地面。过了好一会,他叹了口气,“主子,有些话本不是我这个奴才能说的。现在您既然您这么问,奴才只能说,您是一番好意,可是您并没有真正了解王爷和九贝子。”
我一言不发,握着令牌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王爷只要做出承诺,就一定会做到,您应该坚信这一点。”阎进说完后,扬起马鞭,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似闪电般照亮了我的心。那颗心,一沉再沉,弯腰也拾不起来。
我之所以要救允禟,固然是因为我们的友情;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胤禩答应我,允禟平安后,他会永远陪着我。可是现在听阎进的口气,我不仅做了一件无用的事;甚至,稍有不慎,即使我能把允禟救出来,那承诺也不会变为现实。
一着错,满盘输。那块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令牌,此时象一块烙铁,我连碰都不敢碰。我清楚地意识到了,我不该去求雍正。不管他怎样对付允禟,也无法破坏我和胤禩的感情。但是现在,我自己将坚固的堡垒打开一个缺口——这块令牌便是证据。谁也不会相信,他会无缘无故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我。
而且,我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现在毕竟和历史不一样,许多条件都发生了变化,雍正虽然将允禟改名为“塞其黑”,但是并不能就这样把他杀掉。允禟的额娘宜太妃和舅舅鄂尔泰将军势力非同一般,再加上胤禩和允俄都好好地在自己的位子上,他并不能随意妄为。
我是传说中那个给蛇画脚的人,为了达到目的,而毁了目的。
我的心豁然开朗。现在唯一的难题就是怎样处置这块令牌。
马车已经行到了街心处,虽然现在已经是申时二刻,街上仍然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我让阎进停车,“皇上赐的令牌我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用到,不如由公公替我保管。”阎进的脸上浮现出今天第一丝笑容,“福晋不用担心,王爷知道您的好意,不会怪您的。奴才不敢保管这么贵重的东西,您还是自己收着吧。”
我服了他,话说得这么滴水不漏,难怪胤禩说阎进是一个让他放心的人。我无奈地说:“那我打算先在这里吃些东西再回去,不知阎公公有什么意见?”
他微笑着伸出手来,“主子这么说,可折杀奴才了。听说这一品香的浙江菜是京城一绝,就让奴才服侍主子用膳,主子吃饱了,也好回去。”
一品香是一个三层楼的宝塔式建筑,做在三楼临窗的位置可看见半个东城区。此刻正值万家灯火,微风吹来,那星星点点的亮光,便在一片喧嚣声中晃动着,似海上的波光。
在这令人晕眩的仲夏夜里,吃什么并不重要。我搁下筷子,思索着回去后如何向胤禩解释今天发生的事。怎么想,都觉得头痛。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潮汐般的歌声,初时如从天边飘来一样,极细极细,渐渐却如微云舒卷,横扫天空,高昂之中,越发缠绵悠长。其复杂多变,宛如攀登高山,仰止之际,却又出乎意料地突现小径,使人又惊又喜。
我放下心事,仔细听这难得的歌声。歌者唱的是苏东坡的《永遇乐》: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紞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三楼的客人虽然不多,却也是闹闹嚷嚷,此刻众人都屏住呼吸,生怕打扰了这渺茫的声音。我虽不太懂曲调,却也知道这人唱得很好,脸上不禁油然而现神往之色。待她唱完后,低声问阎进:“这是什么曲子?”
阎进还没有回答,旁边桌上一个人接口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是周邦彦写的一个曲调,名叫《六犯》。”
我一愣,抬眼看去,这说话之人大约二十岁左右,白净脸儿,衣着华贵,似乎是京中的富家子弟,正满脸殷切地看着我。我顿时哭笑不得——被一个比自己儿子还要小的人称做“姑娘”,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一支手按在我的肩膀上,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古音古调中有慢曲和引进之分,慢曲是比较长的曲调,引近是曲中界于慢词和小令之间的中等长度的曲调。周邦彦擅长移宫换羽,将不同调的曲子组成一支曲子,他多喜欢将三支或四支曲子合为一支,称作三犯或四犯。现在姑娘听到的,是六支曲子合成的曲调,故而名叫《六犯》。”
我头皮一阵发麻,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我们似乎在上演舞台剧,剧中,我有一个新的身份:“姑娘”。以这样奇特的身份演出,是悲剧还是喜剧?
喜剧是快乐的,因为它能满足人的愿望。
而悲剧,则是幸福的,因为它能让人意识到快乐的虚幻。
阎进和小如恭声请安:“爷吉祥!”我捧住头,满脸苦笑。
那小后生面有不忿之色,正要说话,同桌之人拉拉他的袖子,朝我们使了个眼色。他瞟见胤禩腰带上的玉佩,脸色一变,几个人匆匆结帐下楼,再也不敢看我一眼。胤禩看着他们的背影,微微一笑,“怎么今天想起要吃家乡菜了,可是吃厌了府上厨子的手艺?”
我摇摇头,一滴水珠从额头滑了下来,“没什么,只是走到这里有些累,想歇一下,就进来了。”
胤禩坐在我身旁,“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心中惶恐不已。说、不说,自己与自己作战,心力交瘁。我忽然发现,那块令牌不是救命的,而是催命的。
“我……“一种汹涌而来的恐惧阻止了嘴边的话。我害怕解释,更害怕向他解释。胤禩,他并不是一个能听进解释的人。许多前尘往事一一浮现在眼前,我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他凝视我片刻,走到窗边,看着夜色沉默不语,背影有几分我不熟悉的寂寥。我将泪水和堵在嗓子眼的话儿一起憋回去,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这才发现两个人的手心里都是汗。
天真热。
那弯新月象女子含笑的眉,笑容却是冷的,泛着黄光,古旧而悲凉。是这夜里唯一凉的东西。
啊,我遗忘了我们的心。
彷徨之际,远处歌台之上忽然奏起一支凄清的曲子,一支洞箫、一管竹笛,平静幽凉。那歌者按着节拍缓缓清歌:凉风起兮天陨霜,怀君子兮渺难望。感予心兮多慨慷。
反反复复,一咏三叹。
那声音起先悲凉婉转,仿佛从水中传来一样,使人不忍卒听。唱第二遍时声音已升至水面,温柔清脆,宛如鱼儿跃起;第三遍已经变成浅吟低唱,似是一个女子埋怨心上人时似喜还嗔的低语,几许涟漪在水面徐徐荡开,令人恍惚不知身处何处。
明明是一样的词,为什么会越唱越甜蜜?
“这是赵飞燕作的《归风送远操》,虽然曲调平缓,可是非声音至美者,难以歌唱。”胤禩面有赞叹之色。
我愣住,史家往往以“伤风败俗、纵欲乱国”命赵飞燕,并将她与兄妹乱淫的文姜、□□秦宫的庄襄王后、残忍放荡的贾南风相提并论。那样一个女人,竟然能写出慷慨激昂的《归风送远操》——女人真是很神奇。
她怀念的是谁呢,总不会是宠爱自己妹妹的汉成帝吧。这个男人第一次在阳阿公主家见到她时,不自觉地发出“谁料侯府风月更甚皇家”的感叹,将她迎入宫中后,百般宠爱。只是男人薄幸,皇帝更是如此。她刚刚被封为皇后,旋即失宠,而这位新宠,就是被她引进宫来的妹妹赵合德。从此,她一车一车地往寝宫里运年轻帅哥,据说他们有个称号,叫做“青年近卫军”。这个女人,胆大包天到不可理喻的程度,简直可以称作现代妇女解放的先驱。
可是,这首由她亲自作词作曲的《归风送远操》,有一种奇异的打动人心的力量。不知她当时在盼着谁,那么多野史家正史家,从没有人弄清楚过。女人的心,本来就难懂,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女人。
不知何时,我的手指插入胤禩的指缝中,手中的汗也消失在晚风中。街上行人大多已回家,夜色渐渐寂静下来。月亮悬在半空之中,几缕轻云掠过,地上人影树影皆零乱。残留的热气中,只有几只晚归的鸟儿悄悄穿梭着。
上马车的时候,我的脚一时没提起来,差点踉跄着摔下车去。胤禩眉头微皱,将我抱上马车。我竭力想装出一副轻松的表情,但是那张僵硬的脸似乎已经不是我的,嘴角动了几次,自己也觉得受不了,只好颓然作罢,将头埋在他怀里。
“是不是在外面闯祸了,不要怕,天塌下来还有我替你撑着呢。”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声音十分温和。
我心中一阵难受,他的衣襟在我的手中越来越滑,我几乎抓不住了。是,如果我对他撒谎,这对于我们两个都是一件残忍的事情。我静静地说:“我今天进宫看了年妃娘娘后,陪皇上在养心殿说了会话,他送了一块令牌给我。”我说得很快,生怕说慢了,会咬住自己的舌头。
他的手臂渐渐收紧,我吸了口气,抬起头来,惊讶地发现他的脸上有一个大大的笑容,“吓我一跳,还以为你做了什么坏事,要我帮你善后,原来是这个。你和四哥关系一向很好,他送令牌给你,也不稀奇,干吗吓成那样?”
我不置信地看着他——就这样?我担心了半天,他的反应就是这样?
他抚着我的脸,眼中有怜惜,有理解,还有信任。“我明白,你担心允禟,希望他能够早点脱险,我代他谢谢你。”
我的手臂从他腋下穿过,紧紧扣在一起,感官中肆虐洋溢地充满了幸福。
“我爱你……”分不清是谁说的,感情那么真、那么深,连低语的声音都那么相似,仿佛一直可以到宇宙洪荒。
“你喜欢那首《归风送远操》,我吹给你听……”
那夜我睡得十分熟,风象低低的叹息声一样从耳边掠过,令人无从察觉。在梦中,一直回响着胤禩如皓月千里,清空一碧的萧声,那声音清越壮逸,仿佛可以击退任何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