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兰露（《逍遥怒》之续集）》漪露心

43、佐清欢

　　“我知道你会来的。”这是年妃看见我的第一句话。
　　“我就知道娘娘会这么说，我们算不算心有灵犀一点通？”我随即回了一句。
　　“心有灵犀……，是不是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它？”我发现她很懂说话的艺术，不知我们从前为何一见面就象仇人一样。卸下平日张牙舞爪的跋扈，她真是个美人。一条湖水蓝的长袍很是雅致，袖子垂下来时几乎可以把脚遮住，人摇曳于其中，象一朵莲花。
　　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在竹椅上坐下，“娘娘，太医怎么说？”
　　她让宫女倪双奉上一盘糕点在我身边的小几上，“尝尝看。”
　　我犹豫了一秒钟，拿起一小块酥条放进嘴里。“味道如何？”她侧着头，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神情妩媚，别有一番风致。
　　“好极了。”外国人见面从不说别人不好，“啊，你太美了。”“这件衣服真适合你。”“你实在太好了。”“牛排很合我的口味。”……语气真诚，皆大欢喜。只有中国人怀着一种微妙的心思，爱说真话。我很早就吸取了教训。
　　她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皇上也爱吃这种酥条……”象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神情张皇。她恨不起来。我这么想着，微微有些失望。只有一边借着吃糕点填补时间的空白，一边思索着如何得到我要的信息。
　　“姐姐可信缘分？”
　　我想起胤禩，声音不自觉地温柔起来，“当然，不然人生有何希望。”
　　她凝视着我，缓缓将垂下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可惜有的缘分是假的，你还不知道，等知道了也只能继续欺骗自己。”
　　“能在一起，就是缘分，没有真和假，只有有缘和无缘。娘娘深受皇上宠爱，缘分之深令宫中众人羡慕。”
　　我本来觉得我说的话应该合她的心意，没想到她脸色猛地一变，我一惊，连忙换了个话题：“娘娘有时间可以到其他宫里去坐坐，大家一起聊聊天，散散步，这样对身体也好。”
　　“其他宫里？”她嗤之以鼻，“姐姐还是那么爱说笑话。”
　　我叹气，原来一直认为自己很会说话，现在才知道是高看了自己。说一句错一句。
　　我想了一会，也发现自己的确说错了话。原来这云开宫热闹无比，谁都知道雍正时不时会来看她，大家来这里的时间比去那拉皇后那里还要多。但是现在，我坐了这么久，也没看见一个人来——她娘家被抄，即使雍正想对她好，恐怕也不能如以前那样。宫里的人本来就不忿她得宠这些年，如今难得见她落魄，自然说不出好话来。
　　“是我考虑不周，还请娘娘勿怪。如果皇上准许娘娘出宫就好了，可以到我府上住两天，我陪您说说话。”我十分真诚，相信她也看得出来。
　　她一怔，看了我半天，将脸侧向窗外，“你不恨我？”
　　这个女人倒也不可小觑，敢作敢当的人，总不会让人恨到哪里去的。而且，恨人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我做不来。
　　她如果知道胤禩做了什么事后，只怕会更恨我。“值得高兴的事有那么多，我何必去觅闲愁？”我微微一笑，一笑泯恩仇。
　　随后我们一直在闲聊，比如谁家的小姐更美，谁的儿子不听话，谁谁喜欢争风吃醋，等等等等。好象我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现在午后空闲，大家一起东家长、西家短，靠八卦来打发时间。我尽量回忆各府的琐事，用一种轻松调侃的语气说出来，心累得连苟延残喘的力气都没有。
　　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后，我着急起来。她可能确实不知道，雍正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不会把政事告诉自己的妃子。但是这么大个后宫，各种小道消息应该也很广，这些个太监宫女，关系四通八达，我不信他们的主子一点也不关心前面的事情。而且，之前她的处境也需要通晓各路消息。
　　但是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先开口，年妃与我，毕竟还是有心结的。
　　终于，“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姐姐，放在后面，不知姐姐可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
　　我松下僵硬的面颊，在心底念了一声“阿弥托佛”。
　　我们在后面的寝宫里逗留了半个多时辰，走的时候，她亲自送我上马车，巧笑倩兮，“姐姐有时间多来看我。”
　　“一定，您多保重身体。”我满怀感激地说。
　　在马车上，我才将震惊的情绪表现在脸上——雍正大骂齐妃，痛斥弘时不孝！
　　“弘旺和大阿哥弘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阎进。
　　“王爷已经将二阿哥调去两广，不会再惹出祸端来了。”他恭敬地说，但是具体情况却一字不露。我唯一感到安慰的，就是阎进对这件事一点也不在乎。
　　我虽然不清楚弘时与弘旺到底做过什么事，但是眼下弘旺远离京城，应该不会连累上胤禩。
　　最重要的是，听年妃的口气，她并不认为雍正会处死允禟。她说：“九贝子已经到了陕西，只要没有意外，不出十天即可到京城。”
　　她仍然称呼允禟为九贝子，语气中没有特殊意味。我的直觉很灵敏，雍正虽然将允禟逐出了宗室，但是京城里还有宜太妃和胤禩。在案件没有审理清楚之前，他找不到名目来处置允禟。历史上允禟不是名正言顺地被他杀死的，而是在返京的路上被折磨死的。只要他能活着到京城，我们就有希望把他救出来。
　　我唯一觉得不安的，是那句“只要没有意外”。
　　我把年妃的话告诉胤禩时，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保证十天后允禟能没有意外地到达京城。”他说这话时，平静自信，不怒而威。到目前为止，他保证过的事情没有不能实现的。他虽然看起来儒雅，但绝对没有头巾气，这一点和他的哥哥在某些地方很相象。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使用一切手段。但是为了允禟，我一点也不介意。
　　我叹了口气，他如果什么都告诉我该多好，这样我就不用辛辛苦苦地四处奔波。因为我所打听到的，全都在他掌握之中。但是这些男人似乎总认为女人不应该知道，即使知道了也无能为力，他们喜欢把自己当成蝙蝠侠之类的英雄。就是因为他们小看女性，才会使我们浪费时间和精力。
　　不过说实话，我也不觉得今天去和年妃套近乎是浪费时间。有时候，女人的感觉是很奇妙的，一个上午似乎就能生出许多感情来——我们原来也不是没有感情，只是现在有些类似于朋友了。我不知道历史上关于她的记载是否会重演，但我真的希望她能熬过今年。而我们，能熬过明年。
　　在等待允禟的这十天中，我制了无数盒胭脂膏子。家里每个丫鬟都得到了我送的礼物，甚至连素心那里，我也命人送去很多。这么柔美的颜色，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喜欢的。
　　我自己却一盒也没有留。
　　看着黄历终于翻到了那一页，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曾经认为三五年一晃就过去了，那实在太小看时间对人的折磨了。为了挨过这十天，我不知有多辛苦，象过了十年一样。
　　出门前，我为他整理衣服时，突然发现他头上有几根白发，手不由一顿。他看见我失神的脸，笑道：“现在就嫌弃我老了？”
　　我微笑，“我好象只比你小一岁。”
　　只是他最近操了太多的心。
　　我低下头，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轻轻地说：“后半生。”眼中有光彩闪烁。
　　“后半生。”他侧过头来，轻轻吻上我的脸。屏风上的金鹧鸪在清晨的阳光中振翅欲飞。
　　如果能将允禟救出来，他就会把后半生交给我。这是他保证过的。
　　他申时回到府中，一切如常。我仔细留意他的神色，可是他一向是掩藏心事的高手，如果不想让我看出来，一点端倪都不露。我喝了三杯茶后，终于忍不住问他：“允禟情况怎么样？”
　　他抬起头，淡淡地说：“暂时被关在宗人府，不准探视，等过些天你再去看他。”
　　我的心一沉，允禟已经被逐出宗室，雍正是不会把他关在宗人府的。
　　我笑道：“这几天为他担心，累到贼死，知道他回来了就好。我好好休整两天，再去见他。”说完，朝他眨眨眼睛，“允禟比你挑剔，不是美女他不待见。”我简直是天赋异禀。
　　他一愣，也笑了起来，“谁敢说你不美……”
　　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对，谁要敢说我丑，我就让我老公去找他理论，廉亲王的口才可是冠绝京城的。”
　　他大笑，“反正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吹牛也不怕人听见。来，多吹捧我几句。”
　　我圈住他的脖子，现在还能这么幽默，我们的后半生一定很愉快。
　　是，一定会的，只要我们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本来说不写的，忍不住又动笔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