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兰露（《逍遥怒》之续集）》漪露心

41、谈笑处

　　“今天晚上怎么笑成那样？”他坐在我对面，有掩不住的复杂神情。他一向不喜欢我这样笑，我上一次出现这种表情还是在康熙六十大寿的寿宴上。
　　时光如流水。幸好红颜的芳华不止一刹那。
　　这几年的时间，身处其中时，觉着过得很慢很慢，过后看来，却似弹指一挥间。
　　多年以后不知我会如何为时间作注解。
　　我走过去，蹲在他身边，仰脸问道：“不好看吗？”
　　“嗯，明知故问。”他轻扯嘴角，听不出是生气还是开玩笑。
　　马车忽然震了一下，我扶住他的膝盖，那微微一偏的幅度虽不大，可手掌之下骤然凌空的感觉却十分惊心。我撑住座椅站了起来，默默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他还是生气了，但是我不怪他。他若是这样对着别的女人笑，我只会更生气。
　　他不知道，我愿意为他做的，比他想象的要多。
　　年庚尧有恃无恐的态度已经告诉了我们一个危险的信息，兆佳氏只是使我对局势的了解更加明朗而已。回府后我便将兆佳氏的话全忘了，一点异样也没有流露出来，包括弘旺的事。他一定也知道，不用我说。我所担心的，只有他。
　　整个十一月胤禩都异常忙碌，尤其是最近。不知是否为忙于追讨工部的钱粮款项，他每天要到很晚才能回来，我已经有五天没有和他说上话了。我们象太阳和月亮一样——我睡觉时他还没有回来，我醒来时他已经走了。我甚至疑惑起他晚上是否回来过。有时候，即使是很忠心的下人，他们的话也不一定可信。
　　所以现在房间的灯虽然灭了，我却只是靠在床上，困了就端起茶杯喝一口提神。当月亮透过芭蕉叶照进屋来时，我终于听到灵枢和素问请安的声音。“王爷，今晚点灯吗？”灵枢问他。
　　小顺子轻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福晋睡觉时不喜欢有光线，还是把灯放在外面。”
　　“叮、叮……”两声清脆的声响后，我听见一个沉稳威严的声音说：“你让他们抓紧点。”啊，这是我五天来听到的第一句他的话，我忽然掉下泪来。
　　小顺子恭声说：“是，请王爷早些安置。”
　　我将脸埋在他的枕头中，静静地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他立在床前，四周寂静得可以听见我们呼吸的声音。我渐渐觉得鼻尖沉重，但是身子却一动也不动，任头上憋出无数汗珠。
　　“不闷吗？”他淡淡地说。我死死忍住，仍然不动。
　　他叹息一声，在我身边坐下，轻轻抚上我的背，“这几天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没有陪你。现在事情已经办完了，你要是醒着我们就说说话。”
　　我坐起身来，看着他，他的脸英俊得让人心疼。我忽然恍惚起来，不止五天没有看见他吧，简直象五年那么漫长。过了半响，我轻声说：“你瘦了。”
　　他的眼中映着月亮的光芒，“你也是。”我们紧紧拥抱，前些天的不快终于烟消云散。
　　过了一段时间，允俄和郭罗络氏来我们府上做客。我喜出望外之际，不免有些担心，他微笑着说：“我们也好久没有在一起了，吃顿饭，不算大罪。”言语超脱似得道成仙之人，让我心折。
　　和郭罗络氏聊天时才知道，他们今天之所以能来，是因为雍正和年庚尧之间出现了矛盾。由于那篇《御制朋党论》并没有指名道姓地说谁，所以此时王公大臣们都认为是针对年庚尧而写的。据说他恃宠生骄，做事越权枉法，行为不知检点，不懂礼数，周围形成宗派团体，《御制朋党论》就是皇帝对他的警告。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御制朋党论》不是指责胤禩，而是指责年庚尧的？
　　郭罗络氏微笑道，前段时间京城出现了一些传言，说皇上近日犒赏三军，是因为大将军年庚尧所请之故；又说皇上惩治贪官坦阿图等人，也是听从了年庚尧的意见，因此军中将士和京城百姓都对年庚尧感激不尽。雍正听说后十分恼怒，早朝时对大臣们说，朕非年幼无知之人，为何要待年庚尧指点才能行事？下朝后对年庚尧态度大变，当众指责他妄自尊大，对亲王无礼，在地方官中结为朋党，非社稷之福。
　　我明白了，《御制朋党论》一开始确实是针对胤禩而写的。但是现在形势大变，他发现年庚尧比胤禩还要让他担忧。胤禩毕竟是亲王，是他的弟弟，动起来阻力太大，麻烦太多。两相比较下，他选择了保全胤禩。他说年庚尧对亲王无礼，那个亲王应该就是胤禩——也不枉费我那天涂的胭脂。
　　但是最大的功臣还是京城中出现的那些传言，否则事情不会出现这么戏剧性的转机。慢着，我耳边忽然响起那晚胤禩对小顺子说“让他们抓紧点”，不会是抓紧追讨工部的钱粮款项吧。我眯起眼睛微笑起来，谁管这些。
　　不该多想的事，我很少去想。
　　我只知道，在雍正眼中，胤禩最大的罪名就是结党，他现在把这个罪名连同《御制朋党论》都给了年庚尧，如果以后再想整治我们这些近亲，就要想办法搜罗别的罪名了——我不相信他还能写出第二篇《御制朋党论》来。他那么重视名正言顺，一定会为搜集新证据而伤脑筋。
　　郭罗络氏突然说：“咦，你的气色怎么这么好？”
　　我蜷在椅子中笑得直不起腰来，想起那晚听见兆佳氏说这句话时的心情，只觉人生太过有趣。当然，要有好的玩伴才能玩得下去，否则就会象年庚尧一样，很快就被驱逐出局。
　　“我喜欢玩游戏。”我一本正经地对郭罗络氏说，“玩游戏使我美丽。”
　　“这是你不老的原因？”她好奇地问我。
　　“错，因为我有一顶会唱歌的帽子。”我心情甚佳，与她打趣。
　　郭罗络氏看着我，喃喃地说：“允俄说的没错，你是个小疯子。”幸好没说我是个老疯子。
　　一刹那间我诗兴有如泉涌，“有一个叫莎士比亚的人也说过这样一句话，只是它前面还有一段：我是一个被放逐的流徒，你还说放逐不是死吗？难道你没有配好的毒药、锋锐的刀子或者无论什么致命的武器，而必须用‘放逐’这两个字把我杀害吗？放逐！啊，神父！只有沉沦在地狱的鬼魂才会用到这两个字！”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台词。读大学时，由于我身材颇高，便在话剧中扮演男主角罗密欧。莎翁的话大多都很有戏剧效果，不管是悲剧还是喜剧，大声念出来时尤其有趣。我至今仍然记得这一句。没想到放在雍正和年庚尧身上也很合适——年庚尧的□□虽然还在京城，但是精神却已经被放逐到了荒原。原来雍正和年庚尧是为此决裂的，这是必然还是偶然呢？
　　我一点也不关心。
　　我和郭罗络氏在枕霞阁中举杯庆贺，梅花凝露晶莹剔透如水晶。远远还可听见胤禩和允俄的笑声，这才是我关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