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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正清秋 ...

  •   虽然雍正颁布了《御制朋党论》,可我们的生活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或者说,我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和以往不同。如果我不是穿越前就读过这篇文章,我会认为它就象“三个代表”一样是没有特指的。各府的女眷见到我仍然象以前一样尊敬,偶尔进宫遇见那拉皇后或者其他妃嫔时,大家的态度也都不可能再正常了,而且雍正的赏赐源源不绝,从宅第、珠宝字画到鼻烟壶、安息香等,琐碎到无奇不有的地步。
      可是我并没有忘记胤禩那天的表情。这篇《御制朋党论》的确若有所指,并非是我的错觉。自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和郭罗络氏密切往来,他对我的这一反常举动不着片言只语——再明显不过了。
      十月我们奉诏进宫赴宴,我神色轻松,而胤禩比我还要气定神闲。下了马车后我们还在继续刚刚的争论:
      “那照你这么说屈原的‘夕餐秋菊之落英’岂非是句胡话?”
      他停步,“落,是刚刚之意。秋菊之落英,指的是新鲜初放的菊花,而不是你所说的落在地上的花瓣。”
      那可恶的家伙走了两步又对我说:“多看些有用的书,明白?”
      我当然明白他说的是我进书房一事,但是偏偏还要装得不明白:“难怪我的好朋友的好朋友说,三日不读书,便觉言语无味,面目可憎——与君共勉,明白?”
      “哦,你这位好朋友是谁,尚在人间否?”
      “我几个月前还和他一起游过赤壁,你说呢?”
      我的话让他侧目,他煞有介事地将手放在我额头上,“没有发热,那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我想起那次我为何弄得一身泥,狼狈不堪地跑到允祥的庄子里去,又编出和苏东坡游赤壁这样的话来,心中一怒,瞪着他,“都是因为你……”他突然停下脚步,我偏过头去,连忙住了口。雍正、允祥和年庚尧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正走过来,见到我们也是微微一愣。
      “参见皇上!”行礼后我们俩肃立一旁,脸上都看不出任何表情。
      马车停在月华门,这里靠近养心殿,他们应该是刚议事出来。年庚尧这次的态度与上次大大不同,那次他以为车中坐的是胤禩时,还躬身行礼,今天看见我们却只是点了点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胤禩见他举止无礼,也没有正眼看他,只是和允祥打了个招呼。
      年庚尧突然对我说:“廉王妃真有雅兴,还和人一起游赤壁,该不会是我听错了吧。”我们几个脸色微微一变。本来让外臣看见我就有些不妥,更何况他还主动与我说话——说蠢话。我没有看他,而是看着雍正,这就是他信任的好臣子,将此人带到这离后宫很近,只有近宗才能进来的地方。他二人,一位“出色皇帝”、一位“超群大臣”,真是绝配。不过他们散伙的时间也近了。想到这里,我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愉之色。雍正是皇帝,所以我要看他的脸色,不代表年庚尧的脸色我也要看,他算什么,给胤禩提鞋也不配——典型的小人得志,亏得他还能自命风流。游赤壁?明年此时,他大约正在游黄泉。
      “年大人应该仔细聆听皇上吩咐的政事,不该关心的事,还是不要关心的好。”胤禩冷冷地说。
      年庚尧被胤禩教训了一句,恼怒亦形于色,“年某自然不比廉亲王悠闲……”
      “时辰快到了,众爱卿随朕去乾清宫。”雍正终于发话了,大家都收住嘴,跟在他后面。我发现年庚尧的位置在雍正左侧,允祥在右侧。到了乾清宫我更是讶异,象年庚尧这样的外臣本应坐在殿外,雍正却将他的位置安排在胤禩和允祥那一桌,女眷那边也只加设了一道屏风。我想到与此人之间只隔着一道薄薄的屏风,顿时如鲠在喉,食不下咽。想必允俄叮嘱过郭罗络氏,她虽见我神情异样,但是并未与我过多交谈,我只是偶尔低声与兆佳氏说笑两句。
      每次我在宫里吃饭都很觉得痛苦,本来御厨的手艺是很不错的,可是遇到这种众口难调,而祖制上对菜肴又有特殊规定的时候,总是做的非牛非马,远远不如各宫的小厨房。奇怪的是,明明都不喜欢吃,大家还非要做出一副享受的样子。今天表情最诚实的就是我和年妃——怪了,她哥哥来了,她怎么也不高兴。
      吃完一餐无味的宴席后,是保留节目——去畅音阁听戏,兆佳氏拉住我的手,“我有些头痛,不知姐姐能否陪我到御花园坐会?”五福晋塔喇氏抬头看我们一眼,继续和身边的七福晋说笑。
      御花园距离畅音阁不远,我们沉默时还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咿呀之声,不知名的花香四溢,树林深处还有清脆的鸣啭之声——在这里,欢乐的只是它们。
      “姐姐最近气色越发好了。”她看着我,说了一句让我哭笑不得的话。我不知道兆佳氏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她并不是长舌之人,现在说话越发婉转,已深得允祥真传。他们吃过苦,所以才这样。
      我只好象问天气一样地问她:“妹妹的头痛症好些没有?”阎进的身影在花树间隐约可见,旁边是我们两个府上的丫鬟,人影憧憧,使我感到御花园也不失为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还是老样子,怡亲王这段时间公务繁忙,幸亏年庚尧分担了不少,否则腿疾复发就糟了。”她按住头,似是不胜苦恼——终于说到正题了。
      我虽然有思想准备,可听见她的话还是微微一愣。朝中事务一向由胤禩和允祥一起负责,与年庚尧何干?
      “年庚尧这次来京,极得皇上信任,皇上还赐他黄缰紫骝,郊迎时王公以下官员跪迎,听怡亲王说他当时安然坐于马上,看都不看一眼。他在京这一月余间,替皇上传达旨意,书写上谕,比八哥这个总理事务大臣还要繁忙。”
      难怪年庚尧对胤禩说他“不比廉亲王悠闲”——雍正已经开始着手架空胤禩的权力了。胤禩虽然没有反对他,可是内心也没有真正臣服于他。这是我们心里都清楚的事,他们两人一直是微温的关系。他不能冒险,只有自己的亲信坐上这个位子,他才能放心。
      他赏赐的东西原来是为这个。我缓缓旋转着手上的戒指,一言不发。
      她看住我,轻轻地说:“大阿哥弘时与姐姐府上的弘旺走得很近,两人经常一起结伴出行,皇上为此还斥责了大阿哥,好象说他对八哥比对自己还好,你说他们是不是都象小孩子一样?”
      她真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她和允祥是患难见真情,允祥什么事都告诉她。而我,却要从她口中听见自己家的事情。我脸色平静,“我也听你八哥说过这事,他们两个孩子从小住隔壁,年纪相差也不大,可能行事卤莽一些,不合皇上心意罢了。”
      她笑道:“那就好,有八哥在,弘旺也闯不出祸来。昨天允祥还说,皇上让八哥负责追讨工部的钱粮款项,如果有弘旺在一旁协助,八哥也省心得多。”
      我的手抓住裙摆——雍正竟然让胤禩去追讨工部的钱粮款项!我不怒反笑,“皇上还打算让他做什么,清点上驷院的马匹数量,每天向他禀报?”
      她有些失措,“姐姐……”
      我站起身来,“刚刚喝了些酒,现在头晕脑涨的,我还是先回去了。妹妹快去畅音阁,不然怡亲王久久不见你来,还要差人寻你。”
      她拉住我的手:“我若是姐姐,我就不会走。”
      一阵风吹来,我脸上一凉,顿了一顿,笑道:“也是,听说今天请的都是名角,不看多可惜。”胤禩从未比现在更需要我的支持,假如我走了,明天各路猜测只会更多、更不利。现在他们不知怎么猜测我们的下场——是象允禟,还是象允禵?我想结局一定会出乎大家的意料的。
      我从随身的手袋里拿出胭脂膏子和小圆镜,就着树上的灯光,仔细地补好妆,莞然一笑:“走吧,看戏去。”台下才是真正的舞台,不装扮好怎么出场。
      她微微一笑:“姐姐穿白衣真好看,从圣祖到现在,要是别人大家早厌了,独独姐姐是百看不厌。”我看看身上的衣服,这还是雍正的特许。一次家宴时,他对我说:“弟妹不必拘束,照圣祖那时穿着便是。”我也没有跟他客气,从此彻底抛弃了旗装。
      我们在一片惊讶的目光中进入了畅音阁,年妃看见我,错愕了一下。我脸上笑容正灿烂,也不吝于给她一份。她也冲我笑了一下,随即侧过头去。
      我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才有今日之成就。在不同的光线下,分寸各不相同,要拿捏得当,一丝也不能马虎,就象方程式一样严谨。此刻,在畅音阁的灯光照耀下,我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康熙那时安然过到现在,没有一技傍身怎么行。
      我往亲王那边看去,胤禩和允祥坐在第一排,两人背对着我,不知在说什么。高台之上忽然射来一道目光,我一手支颐,状似无意地看上去,仿佛读懂他眼中的话语,微微一笑,低下头来。过了好一会,才凝神看戏,随着台上那婉转悠扬的声音,时而眉尖微蹙、时而掩嘴轻笑——多年的舞蹈功底,再加上宫中的历练,我做得比台上的戏子还要好。
      那束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停在女眷这边。
      梁启超曾经说:“雍正帝极猜忌、刻薄而又十分雄挚”。嗬,雍正帝不知道,人人都好猜,只看敢不敢说出来而已。而且,雍正帝又这么好辩,跟小小的儒生曾静都要辩个分明,自辩一定更有趣。
      我脸上的神情越发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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