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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半夕阳 ...

  •   河边的百姓并不是很多,人们病的病死,饿的饿死,谁还愿意花三钱银子来看这莫须有的祭河伯?我扫了一眼,大多是一些秀才和乡绅,只有一个中年蓝衣文士神色平静,手执一把折扇,十足地“腹有诗书气自华”,站在一群酸儒中,越发显得风度翩翩,鹤立鸡群。
      远远传来一片阿谀奉承之声:
      “李大人真是英明神武,天纵其才,才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啊!”
      “是啊,有了李大人,我们全城的百姓就有救了。”
      “等洪水退了以后,我们一定要为李大人立一块公德碑。”
      我佩服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掐着脖子痛苦地对胤禩说:“我去吐吐再回来。”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场的人都听见了,那蓝衣人瞟我一眼,露出一丝笑意。几个头巾气甚浓的儒生不满地斜了斜我,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加新回瞪过去,冷面帅哥果然厉害,那群迂生立即噤声不语,随即兴奋起来:“来了,来了……”
      原来是几个乡绅簇拥着那李大人已经走近了。我仔细一看,那李大人长得矮矮胖胖的,蓄着一从浓密的胡须,活象卖烧饼的武大郎。旁边还有一个紫衣道士,两个官差扶着一个面如死灰的年轻女子走在最后。胤禩的手又烫了起来,见我看着他,勉强露出一丝笑容,瞬时就被怒气冲得无影无踪。
      一个乡绅朝我们喝道:“见到知府大人,尔等还不跪下!”
      狐狸还是能吓住到几只羊的,否则也不会有“狐假虎威”这个词。经他一呼喝,除了那蓝衫人和我们外,其他人都跪了下来。李大人眯起眼睛,极为不善地扫了我们一眼,忽然张大了嘴巴。那乡绅大怒,喝道:“你们几个大胆刁民还不跪下!”我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在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果然—— “啪!”他已经挨了一巴掌,继而一个球滚到我们面前,磕头说道:“奴才李立生参见廉郡王,有失远迎,请廉郡王恕罪!”当你看见一个诚惶诚恐的球时,你是很难忍住不笑的,周围低低的议论声和嗤笑声说明这位武大郎人缘极差,远远不如被老婆毒死的那位仁兄。
      可见,世上最无趣的便是这种无胆的恶人。也是——倘若是一个响当当的江湖恶汉,也不屑于做这种欺凌妇孺、公报私仇的龌龊事。活该!
      后面那群人惊得魂飞魄散,立即都跪了下来。只有那蓝衫人依然傲然立于一边,我朝他眨眨眼睛,他一愣,微微一笑。胤禩此时的表情已是最和蔼不过了,他让大家起来后,对武大郎说:“我偶尔听人说起李大人祭河伯之事,一时好奇,就过来看看。你不用管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武大郎擦擦额头的冷汗,恭声说道:“奴才也是效法古圣先贤想出的法子,奴才一心都是为我江宁的百姓着想,为我大清的江山社稷着想……”
      我的五脏六腑又练起了乾坤大挪移。
      加新打断他的话:“不要误了吉时,请李大人开始吧。”
      武大郎手一挥,几个衙役麻利地把香烛供品摆好,将赵小姐放在一张草席上,抬起来河里走。岸边一众腐儒又是同情又是害怕,低低地议论起来。那蓝衣人脚步微动,似是准备阻拦。
      我大声地说:“王爷,这女子生得不太好,只怕河伯会见怪,反而弄巧成拙。”
      那四个衙役听我这么一说,回头看看武大郎的脸色,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他会意,沉吟片刻,说道:“既是这样,不如找个人下去跟他说一声,等我们换个人后再来祭他。”
      加新冷冷地问:“李大人,是谁说让这位姑娘去祭河伯的?”
      “是、是……是这位张道士……”冷汗涔涔而下。
      “好,那就由他下去跟河伯说。来啊,把他给我推下去!”
      李大人额头的冷汗足以拿来浇庄稼了:“这个、这个……”
      胤禩看他一眼,淡淡地说:“莫非李大人想亲自下去见河伯?这样也好,洪水肯定退得更快。”
      武大郎顿时变成了土行孙,“下官不敢,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回头对惊愕的衙役喝道:“还不快把张道士推下去!”
      那张道士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说了句“你好”就被堵住嘴,连草席都省了,直接去见了河伯。围观的百姓这才反应过来,又惊又喜,纷纷跪下称谢。那蓝衫人脸上生出一种奇怪的神色,又象是不甘,又象是钦佩。
      等了一会,见那道士还未出来,胤禩对土行孙笑道:“难道河伯看这道人生得俊,将他留下来做女婿了?李大人再派个人下去把他叫上来吧。”土行孙连忙磕头:“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请廉郡王饶过奴才这遭,您的恩情奴才没齿难忘……”他身后那群趋炎附势的小人生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张道士,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叩头不已。
      胤禩命人将赵小姐送回家,训斥道:“你身为朝廷命官,不仅不将灾情如实上报,带领百姓抗灾,反而欺压百姓,视人命如草芥,你这种狗官再多几个,那我大清的吏治还有何颜面!我今日若不治你,又如何对得起冤死的百姓!”
      说话间一群人骑马飞驰而至。领头之人一见胤禩,立即下马伏地叩头请安:“奴才两江总督田文镜参见廉郡王。”
      田文镜——雍正的宠臣!啊,那句令我心动神摇的话就是写给他的。他现在约四十多岁,十分清瘦,双目炯炯有神。只是不知如何任由这个李大人为非作歹——还不如那个陈鹏年呢,顿时也并不很看得起他。
      胤禩挥手命他起来,沉声说道:“田大人来得好快啊,只是你身为两江总督,居然任由属下胡作非为,我看你也是越来越糊涂了!”
      田文镜脸一白,伏地叩头道:“奴才本来是写了一道奏折,可是被拦了回来,奴才也是有苦难言,绝非故意欺瞒,还请廉郡王明察!”
      除了太子,没有人敢拦两江总督的奏折。除了太子,田文镜也不会任由武大郎把江宁府当成卖包子的作坊。除了太子,武大郎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如此地欺上压下。
      胤禩脸色微微缓和了一些,淡淡地说:“本王就将李立生交给你来处理,希望田大人好自为之。”继而大声宣布道:“从明天起,全城所有的壮年男子都去河边填补缺口,所有一品以下的官员,必须亲自背柴草与百姓一同坚守河堤。本王亲自督战,违令者斩!”众人全都跪下山呼千岁,那蓝衫人这次居然也跪了下来。
      夏日的阳光使他的脸有一种奇异的光泽,那坚毅悲悯的眼神让我领悟到,有些人天生就是做大事的。象他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从政治舞台上退下来,陪着一个女人到天涯海角去,他毕竟不是爱情小说里的人物。他即使再爱我,也不会是这种人,他宁可骄傲地死去,也绝不愿庸庸地活着。
      我的心忽然澄静下来,自己纯粹是被宠坏了,才会认为他是真的要去天涯海角。活到这把年纪了还这般幼稚,实在不知该怎么说自己才好。
      胤禩谢绝了住在总督府的邀请,田文镜只得派大量的官兵护送我们去“云裳”。一路上,胤禩的心情明显好转,一丝笑意牢固地占据着他的嘴角。我受到他的感染,灰色的天空似乎也渐渐转为一片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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