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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章 烙印 ...


  •   “若是没有他……我怎么会失去你……”
      曹丕将他困在墙角,司马懿感觉到压迫,身子往后退无可退,只得推拒着曹丕的胸口:“你干什么,离我远点!”
      曹丕皱眉,背光看不清表情,司马懿只能感受到他略显急促的呼吸:“仲达,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知道吗?”
      司马懿仿佛不认识一样盯着曹丕看了一刻,嘴角渐渐上扬,那笑意却并未落到瞳仁里去。
      “所以,我该感谢你,毒杀曹冲嫁祸给我。你是不是以为你爹一怒之下就会杀了我,你得不到的也不让别人得到?”司马懿站直了身子,慢条斯理地开始解衣襟,“让你失望了,我没死,这副作孽的皮囊还是保住了我一条命。”
      衣衫落下肩头,那白皙胸口上一道狰狞的剑伤展露无遗,已经愈合的疤痕仿佛一条赤红色的邪龙,盘踞在单薄的胸膛上。
      “每日思极这些,不知殿下有没有恶心的睡不着觉?”
      曹丕将视线从司马懿的胸前挪到他的脸上,司马懿发现他的眼神变了,变得像是一头野兽般,透着侵略的光芒。
      “真该把你这张嘴好好封上。”
      司马懿眼见着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巾帕来,意识到曹丕要干什么,司马懿也不愿坐以待毙,手脚并用地想要挣脱曹丕的束缚。
      曹丕似乎真的被他激怒,硬扛了司马懿的几下拳脚,直接就掐住了他的脖子。
      强烈的窒息感使得司马懿一下子失了力气,两只手无力地扣着曹丕如铁般的手腕,眼前一阵阵发黑。
      曹丕似是毫无怜悯,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这一瞬间司马懿几乎以为自己必死。
      曹子桓……你我这一世,注定要这样至死方休吗……
      一切的情爱、怨恨、痛苦、回忆,得不到也放不下,日久天长就酿成了一坛毒酒,只看谁先忍不住,喝下这一杯。
      “不要……”
      见他用唇语求饶,曹丕这才缓缓松开了手,司马懿立刻撕心裂肺地咳,顺着墙软倒在地上。
      曹丕把他架起来,扔到屏风后的榻上,将他两手反绑在背后。
      司马懿已经无力挣扎:“曹丕,你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曹丕冷冷一笑:“仲达,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
      说着,一手撩开他虚掩的衣襟,将他翻了个身,面对自己。
      曹丕伸出两根手指,手指冰凉,抚摸着他胸前那道赤红色的伤痕。
      司马懿起了一身战栗,忍不住微微颤抖。
      如此敏感的反应让曹丕面色又沉了一分,那是他父亲在这人身上留下的印记。
      狠狠掐了司马懿胸前的挺立一把,满意地看他露出痛苦的表情来,曹丕凉薄地开口:“真是一把贱骨头,连他留下的伤口都让你爽成这样?”
      司马懿已经无力忍受:“曹子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曹丕嗤笑出声:“我清楚的,你对我不过是利用,只有我对你才是真心。”
      “你疯了曹子桓……”
      曹丕慢条斯理地端过案头的烛台,烛火跳动,照亮他们之间的这方天地。
      “我没疯,是你疯了,”曹丕凑近他耳边,咬他的耳垂,“从你带着一身的伤来找我合作的时候,你就已经疯了。我算无遗策的仲达,怎么会不知道养虎为患的道理?”
      下一刻,烧灼的剧痛从司马懿的前胸传来,随之一阵皮肉烧焦的味道蔓延开来。
      司马懿大叫一声,痛得几乎晕厥,曹丕一手将他禁锢在臂弯里,另一只手仍旧稳稳地端着那烛台,一点点将他胸前已经愈合多时的伤疤烧毁。
      司马懿偏头,几乎是无意识的,一口咬住了曹丕的肩头,咬得满嘴的血腥。
      是啊,他怎么会没有料到,还是他潜意识里依旧相信,曹丕不会是下一个曹操?
      真是,太天真了……
      这一场酷刑结束,司马懿早已喊不出声,只是空睁着一双无神的眼。曹丕额上也沁出了汗,不过还是细心地吹熄了烛火,将司马懿手上的束缚解开,将人平放在榻上躺好。
      “烧伤不能马上上药,我明日再来看你。”
      “狼崽子……”
      已经走到门边的曹丕闻声回头,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见司马懿在哭。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司马懿这个样子。
      果真让人欲罢不能……
      曹丕原地站立许久,终究忍住了上前替他擦泪的冲动,轻轻将门合上。

      张春花再也没有出现他眼前,这些日子都是曹丕在替他端汤送药。司马懿醒了之后精神状态大不如前,再也比不得当年耐摔耐打的劲头,伤口愈合得很慢,人也整日昏昏欲睡。对曹丕也没了之前的抗拒,曹丕有时兴起,故意用嘴喂他汤药,他也照单全收。
      日子不觉已过了半月有余,曹丕有几日没有过来。司马懿穿起许久未上身的外袍,推开窗扉,外面天色阴沉沉似要落雨。
      司马懿心里有不祥的预感,一路寻到刺史府,却只见两道刺眼的封条。
      孔桂……曹丕终究还是对他出手了。
      司马懿立在风中,晚春的风吹在身上,却带来了一丝冰冷。
      曹丕已经不需要他的扶助,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也像个局外人一般,对于身边发生的事情丝毫不知。
      这样被动的感觉,跟从前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有什么区别。
      有人从身后搂住了他,嗓音带着笑勾。
      “你终于不装病了,来这里做什么?”

      司马懿并未徒劳地挣扎,胸前的烧伤刚刚结痂,挣扎只会让自己疼痛难忍。
      “孔桂怎么了?”
      曹丕在他耳边轻轻嗤了一声,十足的轻蔑意味,这才放开了司马懿:“趁他还活着,你想见他一面吗?”
      司马懿心里咯噔一下,虽然早就意识到这个结局,心中还是莫名的一阵凄寒。司马懿闭眼叹息:“什么理由?”
      曹丕见他这个样子,心里颇为不痛快:“去了牢里,你自己问他吧。”
      说罢,竟丝毫没了方才的热乎劲头,转身拂袖而去。
      司马懿立在原地,骨缝里只觉得一阵阵发冷,半晌才木然抬起头,抬脚往监牢的方向走去。

      司马懿没下过监牢,就算是当年被牵涉进曹冲一案时,也因为曹操对他的某些欲望而逃过一劫。可是同他遭遇相似的孔桂,却在盛宠逝去之后,落得这个下场。
      司马懿算是清楚了,他争取了这么久算是个什么?曾经的他有一种错觉,仿佛整个朝局,包括曹操,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甚至幻想过,待到曹操明白了这一切的时候,最后留给他的将会是怎样错愕的表情。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他做了这么多,无非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他甚至跟那些后宫里的女人一般,手里能够抓住能够利用的,只是那虚无缥缈的圣宠罢了。
      狱卒似是早就被打过招呼,见司马懿到来并未阻拦,而是径直替他打了盏灯引他到了一扇牢门前,孔桂就带着脚镣坐在里面。
      “把牢门打开。”
      狱卒有些为难:“他一个亡命之徒,小的怕……”
      司马懿从袖里摸出一把钢刀来:“你当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吗?”
      狱卒只好让步,放司马懿进去,复又把牢门锁上,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盯着。
      司马懿吁了口气,看向孔桂。孔桂明显瘦了很多,眼眶下泛着一层青黑,尖削的下巴上都泛出了胡茬,只是那眼神兀自清亮逼人。
      司马懿在孔桂对面坐下,孔桂甚至还对他笑了笑。
      司马懿突然发现,孔桂长得确实很好,即使是在这样的境况下,依旧流露出游刃有余的气度。
      “空着手来的?”孔桂颇有些遗憾的样子,“我还想,最后能喝上一壶佳酿,吃上一碗红烧五花呢。”
      “你……喜欢吃肥肉?”司马懿有些惊讶,竟不知孔桂这么斯文瘦弱的一个人,怎么会喜欢那种油腻腻的东西。
      孔桂笑笑权当默认,司马懿被他这样看着,心里也不禁恻然:“狱卒,狱卒!”
      “司马先生何事?”狱卒马上赶来。
      司马懿从袖子里急急摸出一块银子来,递给狱卒:“替我买一壶酒一盅五花肉来,剩下的请小哥喝茶。”
      狱卒掂了掂银子的分量,便不再做声,叫了另一个狱卒来看着,自己默然去了,很快就端了酒肉上来。
      “你是因为什么……”司马懿等孔桂满足地咽下一口肉,这才思忖着开口。孔桂满足地啜了口酒,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这样的肉,多半年没吃过了。”
      司马懿疑惑:“你不是还……”
      孔桂浅浅笑:“你想说,我不是压榨百姓,导致民众易子而食,自己怎么会连肉都吃不上对吗?”
      司马懿默然,孔桂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说的你愿意信便罢,不愿意信,就当一个好玩的故事听听吧。”
      司马懿替他满上:“好的。”
      “夏侯将军前几日才在江边烧了遗骨,然后朝廷就派人下来,我都看出端倪,那些士族豪强怎会不知。你们一路上也看到了,丰年路有饿死骨,你们觉得这些粮食,都去了哪儿了?”
      “不只是兖州地界收上来的粮食,还有兖州年年上奏灾情,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又去了哪儿?”
      孔桂眸子里一闪而过愤怒的寒意:“兖州的粮仓里充的都是白砂,朝廷的赈灾粮,我连影儿都没看见过。”
      司马懿瞠目结舌,孔桂微微阖目平复了下情绪,往嘴里送一块肉:“最初我也疑惑,为何每年都是丰收,却依旧有那么多流民要往外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些种满了麦子的田,竟全都不是老百姓的!”
      “你既然早就知道,怎么不上报?”司马懿疑惑。
      孔桂突然仰天长笑:“谁知道呢,我上奏的折子,是没出兖州就被扣下了,还是被陛下扣下了呢。”
      “所以你没办法,官仓的余粮耗尽了,只能开自家粮仓放粮?”司马懿霍地站起,不想却带翻了那一壶酒,“所以你怎么就认罪了?你是个清官,这样的冤情,你就准备带到坟墓里去吗?”
      孔桂摇头,却是对着地上的那一壶酒:“酒都洒了。”
      “这个时候还管什么酒啊!”司马懿难得激动,“我跟曹丕说去,他想要公报私仇也不是这样的。”
      孔桂一把拉住他:“你还不懂曹丕为什么一定要我死?我要是不死,永远都会是那些士族们一道最冠冕堂皇的屏障,这样的平衡不被打破,永远也不会有肃清这里的一天!”
      司马懿惊讶地看着他:“可首先要的是你的命!你就不觉得冤吗?”
      孔桂笑得淡然:“我这些年过得生不如死,最后能为他做这些,也算是最好的结局。”
      “他……是指陛下吗?”司马懿喃喃,嘴角露出苦笑,“他当你是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孔桂闭目靠上身后冷硬的砖墙:“你知道吗,我惊了他的马那天,他一开始并没有让我抬起头来看清我的长相,却依然秉公处理了踏麦之事。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他,值得我用一辈子去追随。”
      “不管他当我是什么,我都没办法,再掰回自己的心。”
      司马懿默然,嗓子里仿佛堵了什么,钝钝的痛。
      孔桂的眉头,突然狠狠皱了一下,下一刻有的血液从嘴里涌出,在地面上喷溅出一片赤红。
      “毒!有毒!”司马懿大惊失色,几乎要摔倒在地上。
      “呵呵……”孔桂勉力撑起身子,“我是说,这么穷的兖州,到哪里那么快能弄来一碗肉……原来,竟是早就准备好的……”
      司马懿惊恐摇头:“不是我……”
      孔桂点点头:“我知道不是你,你若真的有心,直接就会把肉带过来,何必……多此一举……”
      司马懿快要哭出来:“你什么都知道,可是你做的这些,他能知道吗!”
      孔桂拢了拢即将涣散的神智,勉力将气喘匀:“陛下英明神武,当然……会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为了谁死的……”
      司马懿的泪,终究在听到这句时落了下来,同时落下的,还有孔桂细瘦的手腕。
      “孔桂你真傻,陛下的确英明神武,所以才不会,为了这些许的事情挂心啊……”
      牢门突然被打开,进来了一群穿着官服的人,为首的是曹丕,上前一步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司马懿。
      “你放心,酒没毒,我知道你从不吃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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