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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五章 桃花 ...

  •   直到出了宫门,拐了个弯到了看不见朝会正殿的地方,曹植突然安静了下来。曹丕感觉不对,歪头一看,只见曹植的头软软垂下,人已经背了过去。
      曹丕暗暗吸了一口气,眼见四下无人,连忙把曹植平躺着放下。伸手探了探曹植的鼻息,短促而急,却十分均匀,看来并无性命之忧。只是面色苍白如纸,牙关紧紧咬着,似乎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曹丕叹了口气,强硬地将曹植紧抓着胸前的手挪开,将他繁复的朝服衣带解下,着力按压着他的胸口替他顺气。
      久病成良医,真不知该喜该悲。
      曹丕盯着曹植看,看曹植清秀的眉眼,挺拔的鼻梁,白净的脸蛋,样样都像极了自己,却又都比自己精致风雅三分。
      如同曹植的诗赋一般,叫他怎能不爱,叫他怎能不妒!
      曹丕的手抚上曹植纤细的脖颈,顿了顿,终究还是向上,指尖轻轻滑过曹植一旁的侧脸。
      这时候曹植长长舒了一口气,眼皮动了动,悠悠醒转。尚无焦距的眼珠空洞下意识转了转,这才跟曹丕对上。
      “植弟,这心悸的毛病,何时落下的?”
      曹植默默拉起衣服,低头浅浅一笑:“二哥你猜。”
      曹丕闭了下眼,再抬起来时,方才眼中一瞬间的伤痛已经被抹去:“你这病根本不在身上,都扎在心里。这么多年了,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何苦再折磨自己?娘亲若是知道了也……”
      曹植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他,静静的,却让曹丕再难以说下去,只得张口默然吞下了后半句。
      “二哥,我这个毛病,本是十二岁的时候落下的……”曹植抬起头,看被宫墙割成一条条的天空,“那段时间,我闭门不出,夜不成寐,胸口仿佛坠着大石一般喘不过气来。每天晚上,我都是数着自己的心跳声等天亮,噗通、噗通、噗通,好像生命的流逝一般无可奈何。心痛、窒息、困倦,这一切却又不能用沉睡来逃避,只能清醒地承受。这些年过去了,我以为那段日子已经被我埋葬在了深深的地底下,可是今天,就在今天!”曹植扬起脖子,将头颅重重靠上青砖的墙面,“父亲将那把扇子砸向我的时候,那感觉又回来了,那是恐惧啊……生我养我的父亲逼死了我娘,与我一母同胞的兄弟又朝我泼了一盆脏水,哈哈哈,这是我的家,我的家啊!”
      曹丕心中咯噔一下,面上按捺住不动声色:“植弟你好好想想,父亲为什么没有将扇子的事情宣扬出去,那就是替你留着面子啊!”
      曹植嘴角苦涩地扬起:“这种栽赃明显是针对我,而且仓促为之必有破绽,父亲若是真的信我,为何到现在还引而不发!为何!”
      曹丕叹了口气,还未来得及开口,双手手腕却被曹植一把箍住。这一瞬,他在曹植眼中看到了一道令人心惊的火焰,曹植问他:“二哥,那把扇子,不是你做的吧?”
      本能地,曹丕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是啊,当时二哥你远在许昌,除非你……”曹植摇了摇头,脚下却一步步逼近,曹丕只得后退,直到后背靠上了冷硬的宫墙。
      曹植微微扬起的脸正落上越过宫墙的一缕阳光,曹丕却被遮在了阴影里,两双相似的眸子,在一明一暗间对视着。
      “那二哥,你立个誓吧,就对着这头顶的天、脚下的土立誓。”
      曹丕眼中露出一丝疑惑,曹植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二哥,我知道口说无凭,可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信的理由,求你了。”
      “黄天在上,我曹丕绝无陷害手足之举,行若有反,当自绝于天下!”
      “嗯,二哥,我信你!”曹植一双漂亮的眼中蓄满了泪水,他低下头,握着曹丕手腕的力道猛地松开,“二哥保重,我先走了。”
      曹丕目送曹植小跑着离去,手指上有些凉,他举起来看,那上面还落着一滴曹植的泪水。
      弟弟啊,你想要一个家,但你可知自从六年前那人死后,父亲他,早就是有国无家。
      所以,我们也无从选择。
      曹丕从无在人背后空叹的习惯,所以他只是掏出巾帕擦干净了那滴泪,甩甩手独自离去。

      曹植自从那一天之后就没再来上过朝,所有人都惴惴等着的腥风血雨却迟迟没来。曹操似是不愿再提及此事,不由得更坐实了他人的猜想——不论曹植是否被诬陷,这一场皇储之争,已然悄悄拉开了序幕。
      曹植彻底甩手不干,只苦了庙堂上的崔琰。原本曹植一派大多是文官名士,对名利看得都淡,既然曹植已经退出,他们也就散了。崔琰一下子成了光杆司令,权力都被曹仁架空,只得也告病还家,避一时的风头。
      曹彰因为在汉中之战中立有大功,又失了曹植这个劲敌,此时在朝中可谓炙手可热。
      而同样身为皇子的曹丕,已经彻底被人所遗忘。只在有零散修律时,可以在廷尉嘴里听到曹丕的名字。
      只是在这大争之世,律法,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呢?

      曹植从不说假话,病真的有。可能真如曹丕所说,心魔丛生,病耗于内而非发于外,一天天减损的都是身体的根基。
      曹彰表面上风光无限,可心中也并不好受,总想着能见曹植一面,登门时却被挡在了门口。
      曹植素衣扶风,头发松散一把挽在后脑,就这样抄着手站在门里。
      这里不是战场,只这么一个苍白病弱的人,就让曹彰无法前进一步。
      那是他嫡亲的弟弟,他最无心伤害,却又伤得最重的人。
      “三哥?”
      “哎。”曹彰回应,却换得曹植一声嗤笑,“你是我三哥吗?我怎么不记得我一世英雄的三哥,会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情!”
      “植弟你听我解释!”曹彰急忙道。
      “好啊,我听着。”曹植也不矫情,“你说。”
      说什么呢?说这一切都是司马懿干的,他只是想要借杨修的人,试试司马懿所谓的毒计?
      曹彰这才发现,他是百口莫辩。
      曹彰的反应全被曹植看在眼里,尽管早就预料到了结果,此时还是让他感到透心的寒凉。曹植闭目深深吸了几口气,桃花开了,本该是又一个绚烂的春天。
      他可以坐在不知道哪里的树下,吟诗、喝酒、作赋,花瓣落进酒水里,溅起轻轻的涟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喝药顶饱,才发现自己的肚量远没有想象中大。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曹彰急急道:“植弟,我只是……”
      “滚!”曹植突然大吼,原本只是让开了一人宽的府门“砰”地合上,隔绝了曹彰的视线。
      最后的最后,留给曹彰的是门内一树风过,吹落桃花如雪,如同一场盛大的祭奠。
      曹彰隐隐觉得不对,踉跄后退了几步,差点撞到一辆飞驰而过的马车上。曹彰仓皇而走,拐入一条死巷里,这才蹲下身掩面痛哭。
      心头有一种莫名的哀伤,仿佛这就是最后的一别。
      “司马懿……”
      半晌曹彰擦干了泪,虎一样的眸子里,迸出冷冽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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