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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四章 丧知己 ...

  •   曹植没有等到杨修回来,只等到了杨修的棺材。棺材是路上临时用木板钉成,杨修虽死,但毕竟没有正式被定罪,加上身份又是前任太傅杨彪之子,免不得也要给留一个全尸。
      由于杨彪已经去世,杨修一死,杨家气数将尽之色就显了出来。关于杨修之死,朝廷那边迟迟没有动作,杨家也惴惴的大气不敢出一口,生怕一觉醒来飞来横祸,满门脑袋不保。
      存放杨修尸身的薄棺就停在中庭里,杨家不敢停留,连棺都来不及换,就决定趁夜下葬。
      正忙着,府外突然一阵骚动。杨家人吓了一跳,以为是官兵来抓,再一看原来是曹植,不禁悲从中来,忽啦啦跪了一地。
      曹植心中也是大恸,劝了几句没劝动,抬眼又看到了杨修的那口漏风薄棺,不由得泪如泉涌。曹植默默上前,也不顾气味难闻,将额头抵在那棺上紧紧抱着。
      “殿下……”跟着来的崔琰觉得不妥,想了想又收回了手。
      死者长已矣,生者各其悲。
      “哀哉德祖,痛哉德祖……”饶是才子如曹植,现下也只能发出这样直白的呜咽。
      杨修,才不及他,貌不及他,身份尊贵更不及他,他会将杨修引为知己,只是因为那一夜。
      那一夜,全国上下都在山呼万岁,处处张灯结彩,只有一身素服的杨修,陪着他在山头吟了一夜的诗,喝了一夜的酒。
      那一夜,是魏国开国之日,也是卞氏周年的忌日。
      世人都说杨修圆滑狡黠,工于心计,可只有曹植知道,杨修最可贵的,乃是在这礼崩乐坏的乱世中,留有一颗难得的良心。
      只这一颗良心,就胜过千万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如今他死了,良心也死了,只留下一副肮脏的皮囊与这泱泱浊世一同腐朽。
      曹植突然感到一阵虚空,五指紧紧扣着装殓杨修的棺材,指甲都要裂开,却仿佛什么也抓不住一般。
      ——子建,你知道饿的滋味吗?
      ——子建,我站在空无一人的战场,不,是没有一个活人的战场。敌人的血、魏人的血,都是红的,染成了一片,我分不清他们……
      ——子建,陛下之武可平天下,治世之仁,我希望是……你,子建!
      曹植摇头,在杨修再也看不到的地方摇头。
      对不起德祖,这个天下毁了你,早晚也会毁了我,我……坐不起。
      抹干了泪,曹植肃然抬头,广袖一挥将杨修的薄棺挡在身后。
      “德祖是我益友知己,我自当令他风光而葬。”
      崔琰默默叹了口气,虽然明知曹植的做法有欠妥,可是在这样的情景下,他却无法出言劝阻。
      其实,他内心深处,何尝不是希望能够像曹植一样,痛痛快快为了自己的心而痛哭一场。
      算了,算了……崔琰转身出了杨府,春日稀薄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如披冰雪。

      隔日朝会,照例是先按照在汉中之战的军功进行一轮封赏,大大小小死的活着的都落下了好处,唯独没有提到杨修的事情。
      明眼人一下就看得出,杨修这件事,看样子是好不了了。
      “陛下,关于新近修法的事项……”
      “陛下,儿臣来为杨修请身后之功!”曹丕的话被打断,曹植举着笏板挤上前,昂首睁目,神色掩不住悲戚。
      “哦?”曹操抬手压下殿内的声音,“你来说说,他有何功?”
      曹植微微扭头环视了下殿内,只见有人冷笑,有人低头沉默,更有人一脸好奇。
      明明人人心里都揣着这样的疑问,可就是没有人敢与他同问,世态炎凉,大抵如此。
      “杨修在任期间恪尽职守,仓廪无虚,此为第一功;廉洁奉公,不徇私情,此为第二功,”曹植在这里顿了顿,“心怀大义,以身直谏,此为第三功!”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只能听到某些人越发粗重的呼吸声。
      曹操看着曹植没说话,手指从袍中伸出来两根,一下下抚着手心里黑木的扶手。
      “曹植,是谁告诉你杨修以身直谏的?”
      崔琰扯起袖管,默默拭了拭额角的汗珠。
      “那儿臣便索性直言了,”曹植嘴角漾起一抹苦笑,“杨修走以前就跟儿臣说过,陛下雄心不灭,但府库已然不足以支付连年的战争。陛下此行必要跟蜀国拼个头破血流,他自知无法违拗陛下,只有以身炸毁栈道,阻止接下来两败俱伤的战争。”
      “哦……”曹操微微一笑,“按照你的说法,朕可就是个听不进忠言,定要忠臣以身死谏的纣王之流了?”
      曹植咬了咬牙:“陛下自是明君,可是杨修忠君之心昭昭啊!为何他身死他乡,却连一个身后功名都没有?”
      曹操缓缓收敛了浮在面上的笑容:“曹植,知而不言是为不忠,言而不知是为不耻,这个道理你可懂得?”
      “哈哈哈哈!”曹植被骂反笑,“陛下不愿提及此事,那儿臣就不提了!儿臣昨夜作赋一首,有一段自觉极好,便在这里与诸位共享!”
      曹植之才甚高,平日里在朝上也经常以赋娱情,甚得曹操的欢心。但这一次,人人都能闻出其中的硝烟味儿。
      未等曹操首肯,曹植便自顾自吟了起来: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怅神宵而蔽光。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曹操从座上站起,冷笑着缓缓踱了几步,“他献给朕的可不是江南的明珰,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
      言毕,自袖中掷出血红一物,狠狠砸在曹植的脑袋上,立时将他砸得头破血流。
      曹植晃了晃,曹丕连忙上前将他扶住,低头一看地上,竟是那柄蜀中血檀扇。
      曹丕惊得抖了一下:“这这这……”
      “哼!”曹操拂袖,恨恨坐下,“逆子,简直是给脸不要!”
      曹植捂着额头,指缝里不断涌出鲜红的血来,蜿蜒流了一脸都是。还想急着辩驳什么,却被曹丕一手牢牢捂住了嘴:“父亲,植弟受伤了,我先带他去处理……”
      曹操皱眉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曹植还在唔唔挣动,曹丕不顾,半拉半抱地将他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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