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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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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审当日,狄仁杰坐在旁听席静静的等着,他同意出庭作证,但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尉迟真金会要求他作为证人出庭,侯家少爷的案子虽然是霍义从中捣鬼,但他依然不相信侯卫凌是完全清白无辜的,从他房间里搜出来的毒品摆在那,还有三名人证的证言能证明他曾聚众吸毒,至少是容留,无论如何都是逃不掉的。原则上的问题他不会包庇,他也不相信尉迟真金会让他做伪证,可他又听说辩方律师是要做无罪辩护,所以狄仁杰非常疑惑。
随着所有人依次入席,尉迟真金没有看过狄仁杰一眼,侯家小少爷看起来很紧张,他一直拽着尉迟的衣角,而赤发的男子不时的低声安慰几句,这让狄仁杰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随着控方不断出示物证和人证的证言,辩方一直没有动静,直到控方所有举证陈述全部结束,尉迟真金开始了他的主宰。
“我方对于证人的证言存在疑问,要求重新传唤证人出庭。”
控方提出反对,但法官示意反对无效。狄仁杰知道,梁法官和李治是同期的校友,恐怕辩方稍微沾点便宜,但梁法官判的案子一向不可挑剔,绝对不可能被收买。
四名证人是两名妓女和一个混混,外加狄仁杰,一一被传召。
“李小姐,在我提问前,我必须先非常高兴的告知你,那个胁迫你的人已经被抓了,并且我可以保证他将永远不可能再有机会来威胁你。”意料之中,尉迟真金发现三名证人都松了一口气。他继续说道,“关于你所做的证词中有几个问题我想详细的问下。第一,你说你去侯卫凌的私人公寓参加吸毒派对,但之前你们并不认识,那这个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是秦柖。”
尉迟真金点点头,“法官大人,秦柖是清心生物医药代理公司的员工,而清心公司的幕后老板是霍义,秦柖因为知道的太多,已经被霍义灭口,警方已经找到了他的尸体,想必法官大人也知道。”
控方律师刚提出反对,尉迟真金粗鲁的打断了他,“别说和本案无关这种蠢话,如果霍义和秦柖与本案无关那么我的当事人又怎么会遭到他们的追杀?”控方怔怔的坐下。
“李小姐,请你原原本本的告诉我秦柖是怎么和你说的,这次,我希望你能说出真相。”
第一证人咬着下唇点点头,“秦柖是我们这块的管事,平时分活给我们,如果要货——就是大麻,也是找他。那天我瘾上来了就打电话找他,他给了我个地址,说正有免费的货大派发。”
“免费的?”尉迟真金故意打断,“之前的证词不是说你付了派对入门的门票了么?”
“那是秦柖逼我说的,他说如果我不配合就再也别想拿到货。”
“好,你继续。”
“我去的时候已经有五六个人了,大家都已经吸嗨了,秦柖告诉我哪个是侯少爷,说是伺候好了就可以拿免费的货。我走到侯少爷那刚想脱衣服,他就拉着我的手问我喜不喜欢他,我就说喜欢,他就很开心的撒开嗓子唱歌跳舞,我当时有点傻掉,然后旁边的同行就跟我说不用理他,然后她从茶几下面拿出很多大麻就这样摊在桌子上,我当时就忍不住吸了。嗨了之后的事情不太记得,人清醒过来是第二天早上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了,侯少爷在那给每个离开的人发钱,说他不记得嗨了之后有没有大暴走,说我们也不容易,给了很多钱。”
“李小姐,我想请问,从你的叙述我们能不能做出这样一个判断,在你到达的时候侯少爷已经不清醒了,也就是说他并不能判断或者记得自己在做什么。”
证人点了点头,控方席一阵交头接耳,狄仁杰静静的看着事情发展。
然后是第二第三名证人,尉迟真金同样重复告知霍义和秦柖已经被捕,两人的供词和第一名出入不大,只是那名小混混是除了侯卫凌和秦柖外第一个到达的人,在他的新证词中,在他到达时候他无法判断侯二少是否清醒,只是看见有人来自己的住处就开心招呼他一起吸大麻。在尉迟真金的细致询问下,他也无法判断大麻究竟是秦柖带去的还是候二少的。
问完三名证人后尉迟真金面向法官,“由此可见,控方提供的人证证言是受人胁迫,并非是事实真相,而根据方才的询问,控方当天在那搜出来的毒品是否真是我当事人所有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所以控方提出的人证物证并不足以用来定我当事人的罪。”
“控方律师。”法官看向控方。
“法官大人,证人当庭推翻自己的证言我们并没有准备,既然证人之前可以受胁迫做伪证,那么难保现在他们的证言就可信,我方请求延期开庭,我们将重新研究证词,以免……”
“没有延期的必要。”尉迟真金粗暴的再次打断对方。
“辩方律师请注意你的态度。”梁法官皱了皱眉。
“很抱歉法官大人,我只是无法忍受控方在主观认定我当事人一定有罪的前提下不断的自我验证,而不是基于事实。”
“所以我方认为延期庭审……”
“我方要求传召第四名证人,本案的警方负责人狄仁杰狄警督。”
“同意。”
狄仁杰慢慢的起身,坐上了证人席。尉迟真金转过身,两人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对上视线,狄仁杰惊讶的发现那双碧色的眼中写满了愤怒。
“狄警督,你是本案的负责人,最初你们拘留我当事人是以贩毒罪提起诉讼的,但在霍义被捕后将罪名改成了容留,说明你也清楚我当事人并没有贩毒,是不是。”尉迟真金的眼神笔直的射向他,毫不容情。
“是,侯卫凌的贩毒罪名的确是霍义有意陷害,但我并不认为他聚众容留吸毒的罪名有任何疑问。”狄仁杰并不会因此退缩,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不会因为对方是尉迟真金,是他爱上的男人就有任何改变。
尉迟点点头,然后他换了一种柔和的语调,“狄警督,我想请问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第一感觉是什么?”
啥?狄仁杰愣了下神,“这与本案有关吗?”
眼看控方又要起身反对,尉迟不耐烦的催促,“回答我的问题。”
“不好惹的性感尤物。”狄仁杰不太好意思的低头摸了摸鼻子。
一时间整个法庭寂静了,尉迟真金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梁法官只能咳嗽一声打破沉默,“狄仁杰,请你好好回答问题。”
我明明说的是实话,狄仁杰吐了吐舌头更正自己的措辞,“第一次见到尉迟律师的时候,觉得他个性有点暴躁,但是举手投足之间都气场强大天生的贵族气。”所以就是不好惹的性感尤物啊。
“那么现在呢,在我们共同经历霍义案之后,你还是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吗?”
“这真的和本案有关吗?”狄仁杰捏着胡子,他更加疑惑了,“不过我会回答你,在经历了那么多事后,我眼中的尉迟真金是个倔强善良又容易害羞的人。”
出于意料,这次尉迟并没有脸红也没有恼羞成怒,他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那么狄警督,你对侯家二少的第一印象呢?”
突然之间狄仁杰抓住了那一闪而过的灵光,原来如此,尉迟是打算用这招。
“这招没用,尉迟律师,无论是一开始还是现在,侯卫凌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纨绔子弟,因为事实如此。”
“不,因为你认定他是,我不明白是这一点,狄仁杰,你一向是可以透过表明看本质的人,为何在对待侯二少这件事上对他偏见尤深。”
“你自己也曾经承认过侯卫凌聚众吸毒是跑不掉的,我没有说谎吧,”狄仁杰被尉迟惹怒了,“在控告他贩毒罪的时候你就断言他没那么大的胆子,但同时你承认了他聚众容留。而现在我们撤销了他的贩毒罪改为控告他容留,你又要推翻自己的判断为他做无罪辩护,难怪别人都说律师巧舌如簧,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尉迟真金并没有打断狄仁杰对他的控诉,他安静的听完,承受他的怒火,然后冷静的告诉他,“在当时,我并没有真正了解事情的全部真相,我是希望狄警督能够还原一个真相给我,然而现在,在我了解了侯家小少爷是个怎样的人之后,在我知道了真相之后,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他糊里糊涂的坐这个冤狱的,”顿了顿,“况且,我是律师,你才是警察,你才是那个最应该‘依法办案,依的是法律,也是公理正义’的警察。。”
狄仁杰心中一怔,他难道真的漏了什么?他漏了什么呢?
“法官大人,”尉迟真金面向法官,“诚如狄警督对我当事人的印象,我想所有知道他名字的人都会将他和‘无法无天的恶少’划上等号,然而事实呢?”尉迟真金的眼神扫过所有人,“三位证人所说的‘派对’那天,是我当事人的十八岁生日,也就是说,在两个月前他根本还未成年,我不知道在座的各位的十八岁生日是怎么过的,学校集体生日?父母围在身边?或是许下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许?然而我的当事人,他的确是富家幺子不学无术,他的父母只管给钱,整年整月不在家,兄长一直在国外生活。侯卫凌幼年被保姆虐待都没人知道,在学校如果他不是花大把钱跟人称兄道弟就是每天被高年级人打劫的下场,在一个敏感的年纪,被人诱哄而染上毒瘾。他不在意钱,但他真切的知道别人都需要钱。你们认为他恃强凌弱,如果他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混蛋,他就不会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只要看见人来参加他的生日派对,听见有人说喜欢他,就开心的手舞足蹈。我的当事人,他,还是个孩子。一个会在第二天醒来害怕自己不清醒时会伤害别人,会对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说‘你们也不容易’的孩子。而控方,甚至社会上的所有人,他们不了解他的内心,甚至不曾认识他,只是因为流言蜚语就断定他不可能无罪。相反,他逆来顺受,在被追杀的时候甚至不做反抗,你们不在场,不能感受我所感受到的心痛,这个孩子对我说他们一定是来找他的,他让我走,在面对一个壮汉拿着刀迎面劈向他的时候这个孩子所做的只是闭起眼,他认为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没有人需要他。”尉迟真金走到侯卫凌的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发,“他接受所有安排的住处,无论是破旧的公寓,或是寄住在一个八口之家的屋檐下,无论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他都毫无怨言。”
狄仁杰不知道这些,尉迟真金从没说过,他不知道这一切是真是假,但这些都无法构成候二少无罪的证据,他在打感情牌,而且从法官及陪审团甚至个别控方人员的表情来看,他几乎就要成功了。所以还坐在证人席上的狄仁杰开口了,“也许这些都说明我看走眼了,侯少爷的确不是个坏人,但并无法证明他无罪。”
尉迟真金轻轻叹了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曾经有人对我说,在他年少蒙受冤情的时候,如果有一位好律师或者一位负责的警察,也许他就不会受这无妄之灾。今天我不得不赞同他,只是并非只有一位好律师或者一位好警察,必须是律师和警察同时各司其职。”
“如果是我漏了什么,你不妨直说,如果他真是无辜的,我也不希望他受冤枉。”没有人打断他们两人在庭上的争锋相对,法官默许了。
“在霍义落网后照理你应该把所有有关的案件全部推到重审,你能凭直觉就发现银睿姬自导自演的假案,却看不穿这里有三个人做伪证?是的你当然可以和律师说出一样的话,如果之前他们做伪证那么无法证明现在说的都是事实,要延期庭审,再给你一次机会查出真相。当然,如果在平日里,我对此并没有意见,但如果你们依然主观认为我的当事人有罪的话,无论延期几次都是没用的。你们无法正视也不相信他无罪的证据,所有的一切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条来反驳我。但同时你们的证据在我眼里也同样完全站不住脚,所以延期庭审没有意义。”
狄仁杰不说话了,他的确有重新清查侯卫凌的证据,证词和证据都有重新看过,但他确实没有重新找证人来问话,就像尉迟真金说的,从一开始他就认为候二少并不那么清白。
“如果控方真的想延期庭审,我同意,但我希望法官大人在听完一个故事后再决定。”尉迟在向法官示意后得到允许。
“狄警督说我当事人是纨绔子弟,那么今天我想告诉他,我也曾经是,”看到狄仁杰瞬间睁大了眼睛,尉迟继续说道,“我生在富裕的家庭,但父母因为双方文化差异太大,最后分居世界两端,所以从小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除了佣人没有人管我死活。虽然没有侯卫凌那么严重,但我也的确曾是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如果你们认为吸毒不可饶恕,那么打黑拳上瘾呢?是否就罪不可恕?我年轻时曾因为在国外打黑拳被抓过,阴差阳错的和现在侯少爷的情况差不多。今天我能站在这里为我的当事人辩护,是因为在当年面临那个人生的十字路口时,被一位律师所救,她的出现推翻了我过去所有对对错是非的看法,在她的努力下我没有经历牢狱之灾,她给我指了一条明路,就像一盏明灯点亮了我的生命。你们认为是什么改变了我?是她,也不是她。重要的是她相信我,相信我没有做过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即使表面看起来所有证物都指向我,但她相信我,毫不犹豫。正是她的这份信任给了我力量。正因为如此,在今天我站在这里选择相信侯卫凌是无罪的,而不是绞尽脑汁的把一个轻轻一拉就能拉回正道上的孩子推下悬崖。”尉迟真金再次环视所有人,“法官大人,我说完了,您可以决定是否延期庭审了。”
沉思了几秒后,梁法官决定继续庭审。
狄仁杰也回到旁听席,他明白,这场官司,尉迟真金赢了。他赢了,而狄仁杰输的无话可说。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尉迟真金会愤怒,他在代入,他在代入如果当年尉迟真金遇到的不是武则天,而是他狄仁杰,那么恐怕他也不会得到狄仁杰的信任和支持。
结案陈词的时候,尉迟真金像法官申请由侯二少自行陈述,所有人都盯着这个连拿稿子的手都在颤抖的被告,打量、怀疑、同情,各种感情都集中在他身上。
“尊敬的法官大人,尊敬的各位在场的先生女士们,我……我……”侯卫凌的声音颤抖,甚至没法说完一整句话,就在法官想要让他镇定点的时候,这个孩子突然失控的将稿子揉成一团蹲在地上啜泣起来,“我想成为尉迟哥哥这样的人……不是我喊他们来的……我没有藏过那么多大麻……真的不是我……”
狄仁杰看着尉迟真金的手在侯卫凌的背上来回安抚,并向法官表示放弃结案陈词。但狄仁杰知道,这才是最后一击,最棒的结案陈词。
没过多久,法官以证据不足以确实证明被告有罪为由,当庭释放了侯卫凌。
至此侯家二少一案结案。
狄仁杰庭审一结束就匆忙离开了,他暂时没法面对尉迟真金,没法面对他的失望和愤怒,他需要自己先理一理,他需要反省自己对于候二少的案件的处理,他需要把之前他所有办的案子都理一理,他忽然失去了一直以来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