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逸事》一路芳菲

15、冷宫

　　长安的月亮今夜格外明朗，朦胧的雾气令月亮更添几丝神秘，更显几缕柔情，风温和地吹拂着院子里的树叶，发轻微的响声。
　　“大漠的月亮不如这儿的温柔，却很粗犷，那里的风也很豪爽……”一位年约二十五六的女子长长地叹道。她望着无尽的夜幕，眼神里满是凄清，虽然年纪不大，秀逸的面孔却已经写满了沧桑。
　　“娘娘，您又在想家了！”有宫女拿了外衣给她披上。
　　自古以来，月夜总能轻易勾起人的思乡之情，何况是在深宫多年的女子，真想让这一缕缕的月光带自己回到那多年未见的故土，那里是否已经改变？
　　天边的月亮渐渐被蒙上一层水雾，眼前渐渐模糊，两行清泪在女子脸颊上滑过，也静谧得出奇。
　　忽然之间……
　　“陛下驾到！”太监尖细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女子有些措手不及，连忙用手绢擦了眼泪，理了衣冠欲外出迎驾，此时宇文邕却已经到了眼前，女子和那宫女连忙屈身行礼。
　　“臣妾参见陛下！”女子有些意外地道。
　　确实，她没料到宇文邕今晚会突然过来，她已记不得有多少个夜晚是自己独自望着天上的月亮渡过的了。眼前的这个人，名义上是她的夫君，可自己却几乎连他的容貌都记不清了。
　　“皇后不必行此大礼！”宇文邕说道。
　　女子，也就是皇后闻言直起身子，但是仍旧低着头，这个男人是一国之君，是她不可以触犯的，虽然有时候她会在心里稍稍埋怨他的冷情。
　　“皇后身体无恙吧，作何一直低着头不看朕？”宇文邕问道，他不会知道，他的地位和威严让所有人在他面前只能是低着头，所以，他永远不会看到，那黑色头顶之下是什么样的表情和眼神。
　　皇后慢慢地抬起头，宇文邕看到她眼眶微红，心里猜到几分。
　　皇后嫁给宇文邕七年，可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一个女子最为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每夜独守空房，她虽贵为皇后，可是却仍然是个可怜的女人。
　　宇文邕算是一个不错的皇帝，深知百姓疾苦，在国事上也从不马虎，当然，他也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帝王，仅仅是北周并不让他满足，北齐高纬为君荒淫无度，他正准备派兵东征，一统北方。
　　相较于高纬，宇文邕勤于政事，生活简朴，后宫嫔妃仅十余人，而且多半时间是在御书房渡过的，前些年除掉权臣宇文护之后，更是励精图治，为统一大业而日夜操劳。
　　可以说，他是一个好皇帝，但不是一个好丈夫。
　　“臣妾一切都好，有劳陛下挂念了。”皇后答道。
　　身上的病痛哪里能和心里的伤痛相比，皇后愈加消瘦了，单薄的身躯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一般，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悲伤，以及对于宇文邕突然到来的惊慌和不知所措。
　　宇文邕看着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环顾一周，偌大个宫殿，周围只一个宫女候着，就连他到了殿里也没人通报和迎驾。
　　“怎么回事，伺候皇后的人都去哪儿了？”他沉声道。
　　皇后身后的那宫女听着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头压得更低了。
　　仔细一想，宇文邕也知道这事必定是因为自己对皇后的态度造成的，他一直不来皇后的宫殿，底下的人必定以为她失宠了，即使她贵为皇后也扛不住底下人怠慢。
　　其实，宇文邕这么冷落皇后也不是没有原因，皇后出身突厥，是突厥公主，当年他向突厥求亲的时候，突厥可汗三番五次悔婚，只因那时候他大周正和北齐交战，彼时大周尚不如齐国，突厥可汗就在一旁观望，甚至还一度想要将公主嫁到齐国。
　　宇文邕对于唯利是图的老可汗很是鄙夷，这种情绪无可避免地牵扯到了他的女儿身上，所以，突厥公主自成为北周的皇后时注定就是得不到夫君的喜爱的。
　　当然，她不会明白自己夫君厌恶她的缘由会是来源于此，她只知道，自成为皇后起，她的丈夫就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这也不是她的错，彼时她只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哪里会晓得自己只不过是父亲手中的一枚政治棋子。
　　这场求亲、毁亲的事件一直持续了八年，直到她十八岁时，北周渐渐强盛，突厥可汗才真正决定将她嫁给宇文邕。长途漫漫历经一年到北周后，宇文邕虽立她为后，给她无上殊荣，可却从不正眼看她一眼，久而久之，宫里那些见风使舵的人也开始无视她了，即使她贵为一国之后。
　　宇文邕最近因着和突厥议亲的事情，忽然想起皇后来，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没有到过皇后的宫殿了，所以才会有了今晚这突然造访皇后的宫殿的事情。也是如此，宇文邕才觉得，自己这些年来似乎是做得过了些。
　　作为男人，自尊心让他难以拉下脸面向自己的妻子嘘寒问暖，作为帝王，他更是不会放下君王的威严去跟他的妃子示好，所以宇文邕只是简单地问候了几句便和赵公公离开了。
　　“陛下！”
　　背后传来皇后的声音，宇文邕暗暗想着，若是今晚皇后出言留他，他便留下。
　　“听说我朝即将与突厥联姻？”皇后问道。既然已经嫁到大周，那她便是大周子民，不再称呼突厥为自家王朝。
　　“这件事朕自有决议，不劳皇后费心！”宇文邕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跟许多的帝王一样，他不喜欢后宫干政。
　　“真有这么讨厌我吗？”看着宇文邕渐行渐远的身影，皇后呢喃道。
　　她并非想干涉什么，只是难得听到一点关于故土的消息，想要问一下罢了。
　　出了皇后的宫殿，宇文邕又觉得自己这般对皇后似乎是过了些，对跟在身后赵公公道：“朕对皇后是不是有些太过残忍了？”
　　“陛下……”赵公公犯了难，这要他如何说好，不论回答什么都不对，否定皇帝不对，指责皇帝更不对。
　　宇文邕知道他的为难，也没有追根究底。
　　只是看着皇后的那样子，他突然心生不忍，自己的女儿是不是将来也如她这般在大漠望月思乡呢！
　　“陛下，突厥来使不久后就要回突厥了，还在等着陛下确定和亲的公主呢！”赵公公不合时宜地提起这件事。
　　宇文邕停下了脚步，这几日为了衡阳的事，他几乎要将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芯儿和涵儿……”宇文邕犯了难，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叫他如何抉择。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似乎是很久没有见过宇文涵了，脚下一转，宇文邕转了个方向。
　　宇文邕来到意冷宫的时候，比到了皇后那里还要清冷，门口一个人也没有。踏进去更觉得寒气逼人。一直来到了宇文涵的住处，呈现在宇文邕面前的更是让他心里起了歉疚。
　　整个意冷宫没有一丝人气，门窗上朱红色的漆有许多已经掉落，窗户也已经破损，若是在寒冬之时，屋内何等寒冷可想而知。悬挂在檐下的灯笼斜斜的挂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会掉下来。里边也没有蜡烛，入夜了就只能抹黑，尚且不如普通百姓的住宅。
　　宇文邕想到那个曾经印在心头的女子，曾经他恨不得将天下所有的美好都捧到她面前，给她这世间最高的荣誉和荣宠，无法想象，她们母女是怎么在这样的地方过了十年的。
　　忽然，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小芊从里面探出头来，看到宇文邕和赵德也不知道是谁，当看他的衣着必定是地位显赫的。
　　她惴惴地看着他们，小心翼翼的问：“大人深夜前来，不知有何事？”
　　难不成是……
　　小芊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千万不要是那件事。
　　“放肆，见到陛下还不行礼！”赵公公喝道。
　　小芊被这一声吓得连忙跪下，她连意冷宫都很少踏出去过，自然是不认得宇文邕的，本来就是在里面看到外面有火光才出来看看的，自从上次七公主来过之后，她便日夜担惊受怕。
　　宇文邕看着面前的小宫女，她的衣着比一般的宫女要破旧些，人倒是长得挺清秀可爱。
　　“辰……”他刚开口，却又突然停下了，转而问道，“公主一切可好？”
　　可是这句话却让小芊更哆嗦了，她手指缠着衣角，支吾着不敢说话，说是死，不说也是死，“公主……公主……”小芊的声音越来越颤抖。
　　“公主睡下了！”说完后她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背后冷汗不停地冒出。
　　皇帝到来不接驾本就是大不敬，见到天子不行礼罪加一等，如今撒谎欺君，更是罪不可恕。
　　宇文邕脸上有些遗憾，但是更多的却是轻松，刚才还在为即将见到那人而踟蹰忐忑，这会儿小芊的话像是给了他逃离的理由。
　　按理说，天子到来，即使是睡下也要起来迎驾，何况他还是专程过来的，岂有无功而返的道理，这让他的帝王威严何存？可是宇文邕却没有计较这些，反而像是得到了赦令一般，匆匆地离去了，虽然这样说并不符合他的身份。
　　出了意冷宫，宇文邕回头看了一眼那残败的宫殿，舒了一口气，对旁边的赵公公道：“你明日就传朕的口谕，让九公主和辰妃搬到昭阳宫。”
　　“这……”赵公公脸色皱成了一团，支吾着像是有话说又不敢说。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赵公公咬咬牙，像是赴刑场一般，道：“辰妃娘娘……辰妃娘娘在九年前就去了！”
　　宇文邕身下瞬间僵了，脸上一片惊愕，顿了顿，他突然吼道：“不可能！”
　　赵公公被这吼声吓得缩了缩脖子，话说伴君如伴虎，这话一点不假，跟在皇帝身边，他就没有一刻能放心过。
　　“混账，这件事为什么没人通知朕？”

　　“什么？”宇文芯惊讶的声音和摔在地上的茶杯的清脆破碎声一起传出，她有些慌张地问着跪在脚下的太监，“父皇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奴才不知！”太监唯唯诺诺的回答。
　　“蠢材！”宇文芯恼怒地骂道，而后又担心地问：“父皇没有发现什么吧？”
　　“回公主，陛下只在里面待了一小会儿就回了御书房。”
　　听言，宇文芯才渐渐放松了紧绷的身体，虽然宇文邕没有发现什么，可是宇文芯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去，给我把冷宫里的那个小宫女找来！”
　　那太监听话地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小芊就被领了过来，顾不得欣赏宇文芯宫殿里的奢华，她早就吓得哆嗦了，这才刚刚应付完了宇文邕，又被公主招了来，吓得不敢抬头。
　　“父皇今晚去过意冷宫？”
　　“……是……是的。”
　　“父皇去那里做什么？”宇文芯又问。
　　“陛下来看九公主。”小芊战战兢兢地答道。
　　“你是怎么说的？”宇文芯盯着小芊，眼里明显有了担心。
　　“奴婢、奴婢谎称公主睡下了！”皇帝得罪不起，公主同样不是她可以得罪的，小芊垂着头，捏着衣角回答，“后来陛下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听着，宇文芯总算是放下了心头大石，小芊走后，她心里却存在了疑惑，父皇这十年来都没有说要看过宇文涵一次，怎么突然地就到冷宫去了？
　　莫非他知道了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