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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血之卷(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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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嘈杂,冷意浸润了雨水,湿漉漉挂在泛黄的叶尖。
一滴,两滴,顺着屋檐往下落,昏暗的天空分不清是黄昏还是黎明,透过了二楼的房间,幽微的烛火和天光一样暗淡,守在一楼的庭院之中的仆人们手持枪杆,最近来麻渐街的人渐渐少了,这一方面也就松懈下来。
二楼有一个专门的房间,灯火没有熄灭过,无论白天黑夜。
昏黄的眼睛悬挂在半空之中悄悄闪烁,闪烁的火光长时间熏灼着房间,屋子里弥漫着长时间燃烧之后的刺痛缭绕的气味。
烛台有二十多盏,高烧的蜡烛融化瘫软,烛台旁边有一些细长的镜座,在光线的扰乱下,本已经有些拥挤的房间,又会显得空阔而怪异。
外界的天光在纸门的分割下,一格格落下清晰的影子。
除了偶尔的灯花,屋子里一片沉寂,就像在屋中静静转动的裙裾,并不存在,只是一抹幻影。证据之一,就是那些烛火安定燃烧的光芒。
无数双眼睛,凝视着过于华丽的裙裾无风而动的姿态。
这一幕分外诡异。
粗重的脚步声从另一头传来,烛火为之一震,慌乱颤动,错落的光线在屋子里逃窜,为了天神舞的练习,整个小楼理应没有其他人。
在纸门被拉开的那一刻,烛火吹得齐齐朝着另一侧歪斜过去,屋子里无数细细的线垂落下来。那是一种名为月银鳗的生物,只有在水之国的神离岛附近才能捕捉,干涸的时候就像细线,坚韧灵活,只能用鲜血和肉喂养它们。
“神子大人。”当先的妇人恭敬的跪拜下去,跟在身后的两个老者也以同样恭敬的姿势行礼,恰好在这一刻,垂下的细线一端同时睁开了眼睛,吐出鲜红的舌头,嘶嘶的沙哑声音之中,冷汗顺着三人的额头滴落下来。
羽衣缧的视线落在为首的妇人身上。
那个妇人没有抬起脸,背脊弯折,恭顺极了。
“您来了,”羽衣缧眼睛弯了起来,声音格外的漫不经心:“起来,你们先出去吧。”
身后两个老者连忙起身,低头退了出去。
“神子大人。”妇人起身之后,仍然低着头恭敬的道:“注连绳大人和神座大人已经定下了今年冬天的祭典,地点改为上都之中。”
这比预定的时间提前了不少。
“你就想说这些么,母亲。”羽衣缧扬了扬手,一条银线射了过来,回到了手指的戒指上,他脸上挂着微微的笑容,漆黑的眼睛平静极了:“难得来火之国一趟,没有去看看萤的打算么?”
“神子大人,请您慎言,”妇人依然没有抬起头:“吾等为侍奉神的仆人。”
“她从来不是神的仆人,是我的妹妹,你的女儿……”羽衣缧说到这里,恍然似的轻轻笑了起来:“是你生下来,为了神灵能够转世使用的容器。”
妇人叹了口气,忍耐的抬起了脸,平静的看着他。
“神子大人,唯有虔诚之心,能拯救世人。”她凝视着羽衣缧:“您是神的子嗣,不仅仅是容器,还是这个世界的希望。您的虔诚之心,能够拯救迷惘之中的信者,这也是世人的道标,是前方的光明。”
羽衣缧点了点头:“我下令你前去探望她,西川步。”
“……是。”妇人轻声说:“如果是您的命令。”
“不要让她受什么刺激,也不需要你用母亲的名义接近,她现在什么也不懂,也不会为了谁悲伤。”羽衣缧柔和的说:“放心,她和我一样,不需要母亲的关怀。”
和他的嘲弄不同,银线在收起来之时,忽然划破了颈侧,细细的血痕渗了出来。
淤青已经消退了,羽衣缧走近一面镜座,下意识摸了摸脖子,那丝血痕过于清晰,哪怕他并不觉得西川步会造成威胁,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也是他能做出的为数不多的试探。
手指上的血很浅,羽衣缧视线一抬,镜座之中清晰的印照出了迷茫的青年的神色——苍白的皮肤,一动不动的眼睛,比起人类,更像某种没有生命的物体,比如雕塑或画卷之类的。
不、不是的,那些美妙、精致的东西和他无缘。
应该像是烧尽之后冷下来的灰尘。
哪怕心里不安之时,灰烬也不会有燃烧的红痕。
羽衣缧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那件事原本应该无关紧要,比起他所处的漩涡之中,实在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过于轻微的缘故,以至于他从没有在这一方面考虑过,凭借本能和渴望行动,莽撞又惶恐的,破坏了平衡和默契。
宇智波斑实在太难入手了。
以朋友的立场倒还能继续进行下去,但他情不自禁的索取了更多的东西,导致了失败。为什么会做出不明智的判断,在这一刻,羽衣缧忽然明白了。
如果他过于苍白,那个人就太明亮、太显眼、颜色鲜活,哪怕是白天,冲天的炎火也不会失去任何色泽。
宇智波斑——
好像连名字也会灼伤唇舌,令人心脏紧缩起来。
羽衣缧没有错过那一抹微微闪过的笑容。
镜座印照出的,好像并非是他一样,而是别的什么。从这种角度看起来,更让他诧然。
唯独那微弱的波动和苦恼闪烁,让灰烬之中闪过火星的,恰好是他想要得到什么……这个不要命的念头。
屋中的银线卷缩回到了戒指上,烛火齐齐熄灭。
鹰司家自从秋天就冷清了许多,拾子小姐自从换了新的药师之后安静了许多。
“桔梗山?”鹰司新市皱了皱眉:“注连绳,这可不是小事。”
“比起祭典,这件事自然更是要麻烦大人,”注连绳笑道:“您不必担心其他的阻力,在合适的时机下提出,大名不会反对。”
这话说的太有自信了,鹰司新市立刻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间桐鹤野在廊下看了过来,微微瑟缩了一下。注连绳移开了视线,随着鹰司新市往另一个方向继续散步,似乎在考虑其中的可能性,但注连绳清楚的知道,故意说出这么引人遐想的试探,鹰司新市一定会怀疑他有别的门路。
西川步低着头,似乎没有注意到其他,只在拐弯时远远看了一眼。
拾子抱着精美的手鞠呆呆的站在廊下,等这些人走了,间桐鹤野松了口气,喃喃道:“真麻烦啊。”走向呆怔之中的少女。
她的眼睛忽然溢满了泪水。
“萤,外面太冷了。”间桐鹤野关切的看着她,伸出了手:“来,回来吧,我陪你玩。”
“鹤野……”她喃喃说。
间桐鹤野吓了一跳。
这一定是个误会。
间桐鹤野看着那双流露着复杂的情绪的眼睛,不由揣测起来,鹰司拾子……不,应该说是羽衣萤慢慢茫然的移开了视线,像是要看到什么似的抬起头,阴霾的天空没有太阳,浓云驱散不去,在她眼中,这一团灰色的浓云,和过去亲密的重叠了起来。
“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间桐鹤野咬了咬牙,从手指尖飞出一只虫子,低声道:“告诉神座出流,看紧这里。”
虫子盘旋着飞走了。
入夜之时,羽衣缧出门了。
他总挑在晚上出门,出门时也有人会跟着他,但这一点,谁都没有说穿。羽衣缧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抗拒,想要甩掉身后的人,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这个消息传来时,注连绳在陪神座出流调试无线电机器。
“你要知道,我生活的时代,没有这种东西,”注连绳苦恼的站在木桌的一侧:“你什么都会,我可不行。”
神座出流假装他并不存在一样,心中并无什么感触。
“他出门了。”注连绳听到仆人传来的动静:“不会又去找宇智波斑了吧……真是爱自找苦吃的孩子啊。”
“你不高兴?”神座出流破天荒的说道。
“人设崩了……”注连绳一怔。
木桌是一米多高的专门工作台,是注连绳让人提前准备的。神座出流一边拼装带来的零件,眼睛寒冷一片,这个时候,他应该说的是“无聊”,而非其他。
但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未免过于怪异,因此神座出流对于这句话的反应,一如既往的无视了。
“有一点吧。”注连绳过了很久才说:“毕竟我是第一个到这里,之后又要看住他……对了,你对宇智波斑做了什么,那里好像没什么动静。”
神座出流目光一动,角落里的木箱,注连绳走了过去。
里面是整整齐齐的试剂。
注连绳不由笑了,原来如此,他取回了卖给宇智波家的东西,多半杀了那个代理人,也把黄金扔了回去。
半个小时后,羽衣缧就回来了。
电流声从黑色盒子里传来,他困惑的站在一侧,神座出流画出来的图纸,细小的零件紧密的拼合起来。
“早上好,神座,注连绳,缧~”
黑盒子里传出了愉快又年轻的声音,羽衣缧下意识退了一步,睁大了眼睛。
“这里是阿初,大家过的怎么样啊,水之国今天也是大雾天气哦,早饭是蟹肉沙拉加葡萄酒,漂亮的小姐姐亲手准备的哟!如果想念阿初我的话,务必尽快发明电话,拜托了哆来神梦大人,拜托了缧boy,拜托了大妖怪大人~”
嘶哑的电流声断了开来,注连绳啪的按下了开关。
羽衣缧没有错过那个称呼,眼睛一暗:“大妖怪?”
“那个笨蛋,”注连绳狠狠道:“没人看着又开始了。”
“他还在水之国,”羽衣缧一时间又觉得不能呼吸似的,需要花许多力气才能弄懂其中的道理,问神座出流道:“怎么可能。”
“……”太复杂而不想解释的神座出流,默默转过了身。
远在水之国,在打过招呼之后就把火之国的据点人际关系弄得一团糟糕,阿初是个可怕的人。印象之中,上一次见面,是个专门和羽衣真斗过不去的爽朗的青年,和其他人一样,有着特别的力量。
在战争之中,以两个人的力量就打败了军队,其中一个就是阿初。
没有报上姓氏,似乎也没有姓氏,但那个人却在战斗之后坐在地上,割开了手腕,用手指沾满了鲜血在地上画了一个复杂的图案。
“说点什么吧。”
羽衣缧回过神来,那个人已经抬起头笑了:“代价是聊天,所以啊,说点什么。”
周围化为了血海,人们徒劳的逃走,血冲出身体,哀嚎如此无用,有人试图反抗的时候,神座出流就会出手。
“你画的是什么?”羽衣缧说。
“皮卡丘,放电小精灵。”他说:“也是代价之一。”
“忍术的限制?”
阿初眼睛微微一闪,点了点头:“这么说挺不错的。很有趣吧。”
哪怕是羽衣缧,也被这样的形容而震动,也许是流血的大地在黄昏下暗淡,那鲜艳的色泽很快冷却,让他徒劳的生出了微弱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