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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Ep.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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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谈持续了有段时间,电话那头似乎传来门扉开启又关闭的声响,然后利娜就觉得自己应该要和对方中止联系。
也许是她该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主动中止,利娜双手分握在听筒的上下两端,微抬起头注视着她已经待了有些时间的屋子,老实说她很喜欢这里——一个对她而言足够宽敞的空间,天花板距离地面的高度不让人感到压抑,这里通风良好,砖墙和露在外侧的金属屋梁让这里看起来很有艺术气息,更重要的是光线泄露下来的时候书籍包裹住自己的感觉,只有这里能够享受到,其他地方她想象不来。
利娜本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有某种东西——也许是良好的判断力灵光一现——让她停住了,她选择了静静注意电话那端的动静,白兰似乎将听筒保持着通话的状态搁置在了桌子上。
大概过了有十分钟,一直静静等候在矮柜旁的利娜注意到电话那头的交谈声结束,门扉关闭的短促声音将一切推回最开始的模样。
没有给予她优先开口的机会,实际上,白兰完全了解什么时候止断她的话音掌握主导权。利娜绕着电话线的手转而弹拨起线条,静静注视着震颤形成的白弧在面前跳闪。然后她点点头,同意了在通话最初的时候对方提出的要求,“我知道了……以假身份混入那家孤儿院等候时机成熟。”
有些时候,她总是会因为白兰的一些决断而感到毛骨悚然,但是不能否认他行为的恰切。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多妙的保护色,斗争和怀疑的火苗烧蹿得再高,也永远不会波及蔓延到她身上——再好不过的扮演者了不是吗?
窗外,列车疾驶呼啸的声音随着逐渐靠近的终途而有所减轻,减速时没有铁轨与车轮间摩擦的刺耳声响与微微迸溅的火星,现代科技的发展使得曾经存在的很多问题被一一克服。广播中女乘务员的电子机械音播报着注意事项,车上的乘客们开始做起下车准备。
萩原理莎取下金属行李架上的大型背包,与沢田纲吉道别后选择了左侧的三号门下车。车站口人流涌动,待得后者意图寻找她的身影时,目光所及之处满满都是陌生而冷漠异常的脸孔,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
走出列车站后,失去了头顶钢筋水泥的庇护,炙热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直接照射到了身上,此时显得有几分刺眼的光芒让即使戴着鸭舌帽的萩原理莎仍然不自觉地眯起了双眼,足底接收着源源不断传递来的热量,大地表层犹似在酷热的烈日下泛起了涟漪,后一刻就会有地行生物从被炙烤得龟裂的土壤间隙中攀爬而出。
即使偶尔飘拂而来的一阵风,都夹杂着燥热的气息。
萩原理莎拉了拉有些下滑的背带,沿着公路的白线条朝着一望无垠的平野前行。
金晨色的阳光之下,灰色的沙砾被风扬起,在参差不齐的建筑间回旋形成一个小型的风暴,将断裂的砖瓦碎石摩挲得光滑不显棱角。细碎的微粒物质在光与影纵向割裂开的斜切面中无规则扬动。
一侧断裂的围墙侧边,球状物体从斜坡一角加速滚落,在地面上滑趟过一段距离后停在了一个人的脚边,那一瞬间,原本正追逐着皮球的孩子突然停止了脚下的动作,就好像有谁强制摁下了时间的中止键,他的动作带着明显的生硬。
而原本以小团体围聚在某处、又分散于这个地方的各个角落中的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眼前的一切就如同约翰·韦恩电影中的酒馆场景,低语声突然消失,仿佛有人关掉了收音机,所有人都转过头来怒目而视。
沢田纲吉弯腰捡起了脚边的皮球,他试图朝着那个待立在墙角边的男孩迈出一步,然而因为他这一动作,对方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骨瘦如柴的小身板明显地僵直了,可是这样的僵硬持续了不足三秒,男孩后退了一步右脚抵住了墙根,目光中带着戒备。
沢田纲吉记得,几年前他和身边无下属随同的迪诺先生误入过这里。
那时他感受到的只是好奇的敌意,跟现在这些孩子犀利的如匕首般欲置人死地的目光不可同日而语。他们的仇恨是赤|裸裸的,伴着听天由命的冷漠。
他随后想起,不久前这里而经受着战争的摧残。局部的热战在边陲小镇屡见不鲜,这里的军队大多是由一日三餐都尚无着落的农民临时组建而成,落后的武器配备无法保证丝毫获胜的可能,甚至连自保都成为一种奢望,这使得人们更加疲于无意义的争斗,然而他们别无选择。
就在两方形成一种无形的僵直状态时,从破旧的房屋中走出了一个缠着头巾的女人——从她的身形体态皆能够判断出她是一位母亲——向着退至墙根的男孩走去,在到达触手可及的距离时她一把扯过对方的衣角,将他围裹在自己缝补过的衣裙里。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将视线落及到踏足这里的这位陌生人身上,如果他是一名不速之客,她需要做的便是将自己的孩子圈定在视野所及的范围之中好好看护;如果他只是一个误入了这个贫民区的过路旅客,那么见着无人搭理他自会离去。
而事实上,确实如此。
因为那个女人的行为,原本将目光落足到他身上的孩子们纷纷转过头去继续自己的事情,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般的虚幻景象无所触及。
沢田纲吉将手中的皮球悄然放至方才女人出来的那间屋子边,混着尘埃的空气拂过他的衣摆,明明应当是低不可闻的窸窣声却不知为何如午夜撞响的大钟般震耳欲聋。他抿了抿因干燥而翘皮的唇,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朝西边走去。
经过了几近一个多世纪的发展,如今的彭格列在Mafia世界的影响力已是十分强大,但是即使如此,也不能将拿破仑自傲的言论当作一种教条信奉。毕竟正是因为其身后追随着的、由成千上万人组成的军队才使得他自身能够达到阿尔卑斯山那样的高度。彭格列能够取得现今这样的业绩除了归功于历代首领及其守护者的努力之外,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其他家族的支持。
而沢田纲吉作为历届首领中最年轻的黑手党教父,无论过去多少年依旧秉持着他的信念,坚守最初的约定,以他自己的方式来维系这个家族的发展。
在能够不伤及无辜的情况下解决问题,他始终坚守着这一点。
迈过了两条街区后,沢田纲吉在一间经稍作修葺而不至于显得太过破败的屋子前停下,他抬手曲起手指关节轻轻叩响了门板,约莫片刻后,里头传来脚步声。
门在吱呀声后开启,青年浅淡的肤色与姜黄的短发暴露在阳光之下,在看清来人后,他蓝色的眸子溢开不加掩饰的欣喜。“小沢田!原来家族接到消息说要前来的人是你啊。”
沢田纲吉点点头,温润的双眸中浮现些许歉意,“本应当是老师前来,只是中途发生了点变故就由我代行。”
“嘛嘛如果里包恩先生来的话我反而会感到拘束呢,小沢田也很累了吧快进来休息会。”
亚岱尔越过沢田纲吉的肩膀朝着室外张望了一圈,与往日有着明显不同的气氛,因为陌生人的到来,紧张戒备的心情撑起一张无形的网,覆盖在这片区域的上空。原先躲在残垣断壁后的孩子们在触及他的目光时纷纷弯下腰隐去了身影,在他移开视线后又探头探脑地注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亚岱尔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随即拉过沢田纲吉的胳膊将他往屋内带。
风浪拉扯着衣摆的力道在进入屋子后消失,一束束光线透过墙体罅隙泻落下来,将其划出明暗交替的两个分区。
沢田纲吉随着亚岱尔在木桌边落座,即使条件受限也尽到地主之谊的青年递上水杯,在如此炎热的情况下委实帮忙解了渴意。
当初里包恩正是出于亚岱尔所创立的家族对弱者的保护而选择与其合作。
在这世上若无其事地伤害他人满足私欲的人有很多,因此而哭泣受难的人也有很多。想成为弱者的伙伴,是亚岱尔创立家族的初衷。弱者团结在一起,或许他们所产生的力量在强者眼中无法获取一席之地,然而至少于他们而言自我保护将不再只是一种奢望。而或许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团结致使其拥有很强的排外性,对于不明身份的外来者持戒备心理。
沢田纲吉垂下眼帘,睫毛的阴影在眼底划出一小段弧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