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之谷》夏夜栀子香

8、虚伪

　　我躲在阴暗的角落，靠在墙上，注视着那挂着满楼灯笼的地方，不出意外，秦立舞在亥时末就会出来。
　　万家灯火熄灭的时候，而这里仍醉生梦死着。
　　我冷笑了一声，冷冷地注视着我的目标从傍春楼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他淡绿的锦服在灯火下显得特别发亮，一下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狂妄的东西，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在路上，难道他忘了他做的坏事了么？
　　我推着装满稻草的小车，默默地跟在了他后面，胸口起伏加快，我不自觉地将斗笠压低了些。我们离那傍春楼越来越远，很快的那满楼的灯火便消失在夜色中。
　　我四下看了看，除了前面那人嘴里的轻歌声以及小车轱辘的吱嘎声再也没有什么声响。我深吸了口气，狠狠地注视着秦立舞拐进了一条巷子，于是我停下了脚下的步伐，吱嘎声戈然而止。前面的身影也顿住了，停止了嘴里的哼哼，回头看向我。
　　顿时，整片天地死一般的寂静。
　　夜太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回头看着我，我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人却无事般的继续向前走着，轮下的吱嘎声富有节奏的响了起来。
　　他把头回了过去，继续哼着他的小调，我松了口气，血却沸腾了起来，双眼死死地盯住他拐进了那条巷子，那么一瞬间，血液好象冲上了我的眼。
　　满车的稻草被我点着火，稻草事先洒了油，顿时，整个小车燃烧了起来，炙热的火焰恣意地吐着火信子，我的整颗心被烤得一片狂野。
　　我早逝的哥哥，我凋零的妹妹，请你们在背后注视我，注视着这个禽兽死前狰狞的表情！
　　我推着小车向那条巷子径直地奔去，轱辘尖锐的叫了起来。小车猛地被我往前一送，那满车的火焰笔直地往秦立舞的身上撞去。
　　金黄的火焰照映着他恐惧的脸庞，他尖尖的下巴夸张的拉长着，狼狈地想爬了起来，却因为惊慌又滑倒在了地上。
　　我飞快地上前迈出了几步，一边想抽出藏在背后的刀。突然一个黑影从我身后晃过，熟悉的月桂香向我鼻间袭来，熟悉的鼻息声在我耳边晃过，仍是那淡淡的语气，此刻却压抑着一股力量：“跑！”然后一个猛劲把我向后一推，我整个人往后踉跄了几步坐在了地上，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身影，我睁大着眼想看清眼前的这个人，这不会是真的！
　　挥舞的火红前，是江恒那抹淡黄的身影，冷淡的表情，只是眼睛不再清亮，他那幽深的眸子中燃烧着一股火焰，那坚定的视线仿佛是在告诉我，我再向前一步是不可能的。
　　我惊讶地望着他，脑袋真的是懵了，下一刻我却意识到我真的是失败了。
　　脑海里突然响起临走前江恒的那句话：“若失败了，答应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回跑，别回头，别白白牺牲自己的性命。”
　　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我爬了起来，怒视着他，退后了几步，然后一个转身飞快地向家跑了起来。
　　身后响起他的喊声：“公子，你没事吧！？”

　　曾几何时，我也这样跑过，那时父亲拿着竹杆在后面一边追着一边骂着，我在前面飞快地跑着，我咬着牙瞪着眼，拼着命般，好象再慢点就会被后面的野兽吃掉。
　　旁人都对我摇摇头，向我母亲劝道：“这丫头该让她收收心了，让她读读《女经》吧。”
　　母亲无奈的笑了笑，只是幽幽地应道：“我怕她书读多了，人心也变坏了。”
　　那时听到这事，我不懂母亲话中的含义，现在想想才明白，母亲是怕我流淌着的那半血液也暗藏着那人的恶习吧。
　　我的家乡，桃县。
　　李谷雨，桃县里最不听话的女儿。
　　神智一刹那回到了现实，我张大着嘴呼吸着，嗓子干的仿佛渗出了血，耳中的声音比平时小了许多，只有那吞着口水的声音分外的清晰。
　　视线有些涣散，但仍看得清我已到了我的栖身之所，没有刻意，甚至没有思考，我就这样毫不犹豫地跑回了家。因为家中有我唯一的亲人。
　　可此时的我却不想迈进家门，突然很害怕看见我妹妹，那死一般的寂静可怕地让人窒息。
　　寂寞，对我而言是件很可怕的事。
　　我坐在院门口，胸口的激烈起伏的也平静了许多，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此刻的心情是沮丧而不甘的。
　　我抽出背后的刀，狠狠的摔在了地上。“砰”的一声脆响刺耳地象是对我今晚的遭遇无情的嘲笑。
　　江恒，那曾经不合适宜地束着长发的背影，那曾经忧郁的神情中清亮的眼睛，在我的脑海中扭曲的可怕。
　　江恒，是个怎样的人？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做着背叛我的事？
　　那曾经轻柔地为我指明生计之路的人，那曾经为我在风雨中顶起屋檐的人，那曾经在背后牢牢的抱着绝望的我的人，让我天真地认为他是我的朋友，是我眼中特别的一道风景。
　　突然发现他从来没有被我认真地看清过，那清亮的眼睛，那冷谈的让人感到忧郁的脸庞，藏着的是怎样的一颗灵魂。
　　我坐在院口，一动不动，没有回家的愿望，只有等待那抹月桂香的心情。
　　于是，连睡觉也忘记了。
　　靠着院门，我畏缩着身体，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路口。
　　幸好，初秋，风多却不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月亮也从云后露出了它的脸。
　　清冷的月光下，泛着银光的青色石板路上，那一抹淡黄拖曳着他长长的倒影，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他看了一眼我，淡淡的说道：“进去吧，外面冷。”
　　我冷眼看着从我面前晃过的淡黄衣襟，上面沾着黑色的稻草灰。
　　我站了起来，回头看着他，看着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他。
　　心里顿时生起一股怒火，我猛地上前从他身后狠恨的推了一把，大声质问道：“为什么？”
　　他慢慢地回过头，仍是那波澜不惊的表情，他回头向我走来，经过我的身边，我能听见他鼻中沉重的呼吸声。
　　院门被他嘎的一声合上了，他在我身后说道：“明天我可以去秦府做工了。”
　　我猛的回头，鄙夷地看着我眼前的这个人，他对视着我的眼神，眼珠子微微颤动了一下。
　　我冷笑了几声，质问着他：“就因为你救下了秦家二公子的命？”
　　“是的。”
　　原来我的仇恨不过是他生存的跳板!
　　我当下扬起了右手，朝他的脸狠狠的煽去，他脸色一正，伸手就牢牢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眼神变得尖锐了起来，嘴中还是那冷冷的语气：“这一巴掌在你哥哥死的那天我已经提前挨过了。”
　　他把我的手甩开，说道：“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生存，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欲望。”
　　所以就要因为这个让我原谅你？
　　我的笑容有些苦涩，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愤怒了，连串的讽刺从我的嘴里蹦了出来：“你这个卑贱的家伙！以为跨进秦家，身份就会高一等嘛？还不是奴才，秦家的奴才和客栈的奴才会有什么区别？难道你以为外面的人会因为你是秦家的奴才会跪在地上叫你大爷吗！？”
　　他嘴角牵扯了一下，他盯着我，眼神亮的象燃烧的火焰：“我是没有你高尚，没有你知足，我不象你，几两银子，一间破屋子就能打发一生！这个世界永远都有尊卑高低，我不会在自欺欺人中过活，如果只有那么一点机会，我也会抓住它，抓住让我能俯视他人的机会！”
　　他笑了笑，笑声象风声那样飘远：“我也没有你天真，十两银子买个贵族少爷的命？看看你周围吧，穷人的命永远不值钱，富人的命却永远比千金。看看你细细的胳膊，看看那把几斤重的大刀，看看你自己，我不想看着你妹妹被糟蹋了，而你还不自量力地去仆后尘！”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根不能让别人拔动的弦。
　　清冷的月色让他忧郁的脸庞有些别样的张狂，那是我从没见过的他，他的自嘲，他的愤怒让面对着他的我不堪一击，而我只有咬着唇看着他，怒视着他，忿忿地大步迈进了家门。
　　关门的时候，整个屋顶都震了一下。
　　我抱着头，坐在地上靠在妹妹的脚边，我真的需要静一静…….

　　再次经历过了一个彻夜未眠的晚上,我睁着眼想了一晚的事,从小时想到现在,从耳中听到的无数故事想到我自己身上,但想得更多的是江恒对我说的那番话.
　　不自量力的我?
　　我笑了笑,那什么样才是量力的我呢。我含着我的笑，内心打定了主意。
　　一双眼睛只顾得盯住窗外那个阴暗的世界，等待着那含着月桂香的身影。

　　天色微微发白了，对面的房间如往常一样响动了起来。我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听着他拖着他的步伐迈出了房门。
　　我立马爬了起来，砰的一下打开了门。
　　他吃惊地看着我，我也看见了他手上提着的包裹，真的如他说的，他平日用不了什么钱，包裹也小得可怜。
　　他神色有些颓废，却依旧向我勉强笑了笑：“你一夜没睡？”
　　或许都平静了些，但昨夜的事在我们面前象是立起了一道墙，他笑得勉强，我对着他竟也感到尴尬了。
　　不久前我们对着街相视而笑，相互鼓励着，而只是隔了一夜，我们的笑容也带着不情愿，带着一丝虚伪了。
　　得到一些东西总会失去另一些东西，我看着笑得不自在的他，感着自己嘴角上扬的陌生。
　　“你也一夜没睡吧。”
　　他点点头，眼神少了平时的清亮，显得有些疲惫和迷离。
　　“让我进秦府！”
　　他讶异地望着我，眸子亮了起来。
　　“这是你欠我的。”
　　我静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