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1、(番外)秦立瑞.春寒(二) ...
-
一月,倒春寒。
秦二奶奶走后的一月,是秦立瑞记忆中最冷的一个春天。当万物抽绿的时候,而他却像一只冬眠的刺猬,蛰伏在万物之影下,窥视着李谷雨的一举一动。
而李谷雨与江恒之间说不清的情绪,一点一滴的落入了秦立瑞的眼中。私下里,立瑞去李谷雨进府前的住所打听过,得知了二哥对李谷雨所做下的事,也知晓了李谷雨进府前,本就于江恒相识。
他不禁想起了之前二哥房里的小玉儿,比红山茶还艳的人儿,在这两人进府之后,就没了命。他有些好奇,那叫做牛三的人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那次无意的窥听中,秦立瑞得知了李谷雨与牛三见面的时间与地点,而他也很有兴趣想知道这两人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缟白的月色下,他来到了城边的城隍庙。在那里,他听见了一个好笑的词:良心。
曾经,他觉得做人一定要有良心,而二哥秦立舞的存在,却让他觉得一个人丢掉了良心似乎会过得更好——二哥做了坏事,不会内疚,不会难过,更不会因为二奶奶的事向他说声抱歉。
可现在,李谷雨那沮丧而懊恼的声音,让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指望着这样一个女人搞垮二哥是否实际。
屋里两人的争执间,那匍匐在地上的黑影,悄悄地爬了起来,一瘸一拐钻进了庙旁的树林里。
牛三不顾头上还汩汩地冒着血,惊慌失控地撇开面前的树丫,快步向前跑着。他听见了江恒两人追逐他的声音,心跳的更快了,急促的呼吸下,口水也狼狈的流了出来。
蓦地,牛三在小河边收住了步伐。他紧缩着脖子,颤颤抖抖地盯着挡住自己去路的人影上。面前的人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吸了口气,又冰冷地吐在了牛三的脸上。
牛三吞了一口水,伸长着脖子,紧张地向来人打量过去——虽只打过几次照面,他仍是隐约辨出原是秦府的三公子。他一下松了口气,觉得心脏都软了些,忽又想起还有两人要他的命,忙向秦立瑞求救道:“秦三公子,救救我,那女人要害——”
话还未说完,只见一道寒光袭来,牛三顿时感觉脖子上一冷,身体的血液一涌而出。他紧张的吸了口气,向后踉跄几步,瞪大着眼,看着面前那羸弱身躯的轮廓在依稀的月光下,发着淡淡毫光,仿如黑夜中潜伏了千年的死灵。
秦立瑞冷眼盯着牛三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小河边。人血与河水的混合液体溅在他的脸庞上,淌入了他的唇缝里——咸的,和他从前的泪水一样的味道。
牛三的呼吸,在立瑞微睨的眼神中急促的消失了,而流淌的河水,打湿了立瑞脚下的丝履——早春的夜晚,夹杂着水的湿冷,冬一样的刺骨,可秦立瑞凝视着面前的尸体,忘记了移动。
手中的匕首,像一把冰刀,嗜了人血,麻木了他的感觉。
他隐退在树林的影子中,盯着闻声而来的李谷雨——这个女人,该好好谢谢自己,若不是自己的这一刀,她对二哥的复仇就该到此结束了。
“尽情地报你的仇吧,”立瑞心里窃笑道:“就当作对我的报答。”
黑夜吞噬了秦府的繁华,人们都熄灯入睡,万物宁静。
昏暗的灯光下,白圭合上医书,手背上的伤痕还隐隐作痛——拜黄先生飞来的一碗热茶,几乎让他的手背脱了一层皮。吞了一口闷气,白圭起身就寝,却冷不妨背后窜来一股寒气,刺得他背脊发凉——有人,推开了屋门。
白圭转身向门口看去,被生生地吓了一跳。
来人正是他期待了很久的秦立瑞,然而此刻的秦立瑞却没了平日的精巧可人,汗水打湿了他的长发,他苍白的脸蛋上留着淡淡的血痕。莹绿的衣裳绞着他单薄的身体,上面溅开一排血迹,如同一粟红梅,沿着他的躯干绽放。
白圭没做声,端来一盆水,轻轻地擦拭着秦立瑞的脸庞、脖子、手指。
肤与肤有意无意地碰触,掀起白圭心底的一股情澜,眼看着小主子柔嫩的手指上被树枝划开的血痕,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想吮吸这道伤口。
啪的一声,白圭的脸庞被秦立瑞的手指打开。他抬起头来,迎接的却是秦立瑞恼怒而嫌恶的眼神。
眄睨着白圭,秦立瑞冷齿微启:“你不是说想帮我吗?”
白圭低眉看向秦立瑞:“帮,只是……白圭想讨要些好处。”
秦立瑞嘴角撩起一丝微笑,他不敢轻易相信一个献媚的奴才,可他却可以相信一个有所求的下人。
人,总是想往上爬——秦立瑞低眼看着白圭手背上的伤痕——他如此,旁人亦如此。
人世的大道理,不外乎如此。
男人,权利与财富是人生成功的一把尺子;女人,良木与宠爱是人生幸福的一席温床。
如同他的父亲,如同他的母亲。
三月的春风是暖人的,像远归的爱人,将久违了的温暖轻轻地吐纳在秦立瑞的肌肤上。莲湖,他儿时的伙伴——他站在湖边,从冬末等到暖春,终于等到他爱极了的莲湖。春日的莲湖,将浮萍作为薄纱,害羞地挡住阳光的爱慕,唯留下那青涩的莲花苞在风中轻轻摇曳。
睫羽垂下,秦立瑞静静地看着湖中自己的倒影。细细的风纹,将他的影子微微荡起,和着那些莲花苞摇啊摇啊。
湖上歌声飘过,聂彩衣那抹身影出现在秦立瑞的视线中。眼中浮起轻蔑,秦立瑞好笑着这个嫁给可以当自己父亲的人的女人,住进了他母亲的院落,整日无忧无虑的歌唱。
良木,是每个女人的追求吧。秦立瑞摸着手中的玛瑙手镯,却想起了李谷雨,和他大哥一起离家的女人。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回来,他真是讨厌透了二哥的笑声。
五月,秦府一遍混乱。
秦立舞坠马,昏迷不醒,成了一个活死人。
整个秦府唉声叹气,秦立瑞却啜着小酒,偷偷笑着。他偶尔也会去二哥的院落,陪着大奶奶哭,陪着秦向书叹气,可是他脑袋却在琢磨,李谷雨接下来该退场了吧。
“立瑞。”秦立瑞被他父亲不快的声音拉回神,正见他父亲锐利的眼神扫在自己的脸上。
“笑什么?”秦向书低声问道,相当不满秦立瑞竟然在他昏迷不醒的二哥面前偷笑。
秦立瑞不敢看他父亲的眼睛,只是低头回答:“想起二哥以前整日喜气洋洋的模样,总说些笑话逗大家,不觉间就忘了二哥已经……”
话语还未落下,已传来大奶奶的低泣声。
轻拽着衣袖,秦立瑞想起了李谷雨的眼神,同他的父亲一样,锋利的刺人。
那样锋利的眼神,秦立瑞一直以为李谷雨只会将它用在他二哥的身上。
可是当他在五月的河水中救起李谷雨的时候,李谷雨看他的神情,让他有一种错觉:不管是谁,只要姓秦,这双眼睛就会带着一把剑狠狠地向你刺过来。
“能不能当今晚的事没发生过,我爹或许只是头脑发晕吧。”秦立瑞紧簇着眉,话语急促,却又轻柔得让河水都流得温和了起来。血液在秦立瑞身上冷静地流淌着,因为仇恨,李谷雨毁了二哥,他现在是多么的希望李谷雨继续着这份仇恨,别让秦府平静下来。
因为秦府越平静,他会越看不见将来。
同他希望的那样,剧烈喘息着的李谷雨忽得屏住呼吸,嘴唇微颤。她视线轻移,一双黑眸死死地盯着秦立瑞,细细的手指紧捏着河滩上的小碎石。
不自觉地,秦立瑞向后移了移身,他实在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尽管他很欣赏李谷雨的所为,并不想她就这样消失于秦府。
可是,为什么大哥会看上这样的女人,还闹到殿上,惹怒了父亲?
秦立瑞觉得好笑,咳嗽一声都会将秦府震一震的大哥,十余年惧女色,最后看上的却是一个以刀作目的女人。
自顾自的和李谷雨的说着话,秦立瑞发现李谷雨不作回应,只是颤颤抖抖地向前固执走着,留给他一个瘦弱而寒冷的背影。
柔柔的弯眉下,秦立瑞眼中的瑰色在红红的灯笼下加深了几分,他凝视着前方的身影,静静地问了一句: “他们说,人快死的时候,脑子里会出现心里最珍贵的人——你那时,脑子里想到了谁?”
河水声,虫鸣声,初夏的夜晚渐渐地喧闹了起来,却唯独没有李谷雨的声音。
秦立瑞看着这个突然顿住的身影,视线却在自个儿轻微的呼吸声中刺痛起来。
灯笼的红光,李谷雨拉长的倒影,同秦立瑞记忆中那抹夜夜与自己为伴的影子重重叠叠。
两个人,灵魂悬在深渊峭壁上,身躯却在世上疯狂行走。
摇曳的灯光,缓慢的步伐,李谷雨走在前,秦立瑞跟在后。疲惫的身躯,从夜行到晨,从虫鸣待到人声,秦立瑞眼中的影子,越变越浅。
“回头是岸!”一声有力的喝喊,拉住了两人的步伐。
回过头去,一个干瘦的身影出现在秦立瑞的眼中。喊话的是个老头子,眼周聚集着岁月雕刻下的痕迹,眼神却异常地犀利有神,他牢牢地盯着秦立瑞,鼻中沉闷的呼出一口气。
秦立瑞认出了他,是那个给他批过命的老头子,他还记得批语:“桃花为肤,春水作魂,莫不堪风雨,乱了心。常言道,今生作孽下世偿!”
那日他只当这是疯言疯语,而今却真是应验了。今生作孽下世偿,秦立瑞暗哧一声,若有报应,那也是下辈子的事了。
那头子再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去。李谷雨却回头过来,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视线稳稳地落在了秦府的大门上。
秦立瑞眼神瞟在李谷雨嘴边的笑容上,冷冷地看着她走向秦府的朱门。
李谷雨不会走——秦立瑞隐隐地感到,不止是二哥,秦府里的每个人,都在这双黑眸的怒视下。
依旧跟在李谷雨身后,秦立瑞俯眉暗笑,走进了秦府的世界。
秦府的朱门,一人一刀,淌着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