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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逃亡 ...

  •   见了秦向书,我反倒是彻夜难眠。我睁着眼,听了一晚寒风萧萧,待真有点睡意的时候,天也就亮了。
      想起秦向书临走时说的话,我心里真的有些不安。
      皇帝是他的侄子,也是他一手扶上去的,真的忍心对自己的叔叔按律法办?我不禁有些怀疑了,手下的稻草被我拧得咯吱响。
      不会,不会,拍了拍额头,皇帝一向以严厉出名,上次他宠妃的父亲不也被他给办了吗?还有,秦向书在百日宴上的失态,在众官面前说漏的话,应该传到民间去了,众目睽睽之下,秦向书他如何翻身?
      我一阵哑笑,秦向书的一番话何以让我纠结如此,我当好生的,欣赏他几十年修建的人生毁于一旦。

      远远听见哀乐声起,给这个肃穆的冬季增添了一番沁凉的味道,也让秦府的景色愈加的黯淡起来。
      是秦立舞的丧事吧,我靠在窗前,得意地笑了起来。侧目看了看身后的天空,昨日的百日宴后,天气就不见晴,阴沉的色彩低低地压抑着人间的生气,我瞥见的几个身影都像是游走在秦府的幽灵。
      我闭上眼,身子轻晃,竟随着这哀乐声轻轻哼唱起来,不知不觉间,也将时辰混到了下午,肚子打起响鼓,我揉了揉眼,全身却是一阵冷颤——为什么,我满面泪痕?
      口中仍在轻轻哼唱着变了调的歌:“山坳坳,一拐不见头,水白白,一弯不见尾。女儿家的心思,却比山还拐,却比水还弯,凝起的眉头,又有谁解得开——
      声音哑然,一股气息梗塞在了嗓子眼,我使劲地拍打着头脑——在想什么!不许想了,不许想了!
      “开门。”突然,熟悉的磁音让我全身一阵战栗。
      “大公子,老爷吩咐不得轻易开门,”门外的家丁声音颤颤兢兢:“特,特别是你。”
      “开门。”柴屋的门猛地一响,门扣儿不住地撞击着门框:“该死的……”
      我躲到角落,抬头看着似乎快要掉下来的屋顶,他一句“该死的”,却让我嘴角多了一分笑意。
      “好吧,好吧。”屋外的人似乎偃旗息鼓,话语间仿佛带了一丝酒意:“你们不许动!”
      走了吧?他不会走的,他这样的脾性,至少也会将我骂得体无完肤。
      窗口,一个高大的人影,和着墨色的衣裳,紧紧地拽着窗上的栅栏。我盯着他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地看着铁栏上年老的锈斑佝偻在那双大手下。
      视线慢慢地滑上他英俊的脸庞,对视上那双含情目,我的心却猛地一震。
      那是怎样的一双瞳子啊,那曾是一双闪耀着曦光的美丽瞳子啊!而今光亮在他眸中仅是苟延残息,那些明媚的过往已成吉光片羽了。
      流星坠落为冷石,而我将一对冷石,雕琢成目,嵌进一颗烈如火的灵魂里。
      辛苦的雕琢,让我的手伤痕累累;冰冷的陨石,让他的火焰几近燃尽。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仍旧努力睁大,执着地寻找着我的身影。
      “谷雨”,他轻轻唤道我的名字,像一颗大树呼唤着未归的鸟儿。低声的呼唤却又在风雨凄凄中化为一道惊雷,猛地炸向我枯如死地的心脏。
      不敢再看他,不敢再看他,我惊地一转身,面向墙壁,却又发现天空阴冷的色彩,将我和他的身影溶在了这面破败的老墙上。
      随风而至着的微弱酒气,迷醉了这面墙,却又惊醒了我的恐惧。
      我板直了腰身,狠狠地吸了一气,将寒冷融化入我的血液里。
      “秦大公子,”我微微转身,冷冷笑道:“是来看望我这个毁你名声的好姐姐吗?”
      他漆黑的眸子,牢牢地盯着我。酒意让他微倾着身子,莫名的笑了起来。他点了点头,散乱的发丝下,是他迷乱的脸庞:“是啊,来看我的好姐姐——”
      他忽的将声音放大:“我的女人。”
      秦府的大公子,没有继承他父亲的薄情寡义,也没有继承他母亲的狠毒无情,而是捡着不知从哪里拾来的一心专情,对着我这个毁他一生的女人,宣布着我的归属。
      鼻子一阵酸楚,眼角凝起苦涩,我斜眄着他,反问道:“你的女人?我流淌着一半龌龊的血液,凭什么还要当这个龌龊府邸主人的女人?”
      我向窗户靠近,抬头问道:“还是你,觉得□□很好玩?”
      “不好玩,”他靠在窗台上,右手撑着额头,左手却指着胸膛,一双醉眸逼视着我的脸庞:“痛,这里痛。”
      他的表情,让我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假醉,可我却知道一股酸意从我的指尖蔓延到了心底。
      我咬了咬牙,眼角的苦涩让我的视线有些模糊,颤抖的气息溶入我的话语里:“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酒家。”
      “不是那次,”我冷冷地笑了笑,而秦立兆在我的注视下缓缓的挺直了身板。
      “第一次见面,是在秦府大门。”我还记得那时,我羡慕目光中的朱门,将我和我兄妹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你问我们是什么人,看门的告诉你,我们是讨饭的。”
      回忆对于我是一把利剑,总是将过往的耻辱挑在我眼前,叫我看的清清楚楚。
      “最难的时候,我也没讨过一口饭。我,李谷雨,靠着自己,养着三张嘴。”我昂着首,骄傲的述说着:“可是,一样的父亲,为什么你就贵如骄阳,饭来张口,衣来张口,而我呢?而我呢!”
      秦立兆紧蹙着眉,夹着不安,将视线小心翼翼地搁在我的身上。
      “酒家里,府里,离家,你那张骄贵的脸皮,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你不知道我是多想撕掉你这张脸皮,看看你和我有什么不一样,让我知道为什么你有的,我不能有!让我知道为什么老天总是给予你幸福,而将不幸遗弃给我!”
      我摇了摇头,泪珠子在我眼里打着滚,秦立兆在我眼中化为模糊的影像,和我过往的记忆不断重叠,我见到的第一场大雪,我第一次骑马,我第一次遇狼以及我的婚礼,这个骄傲的公子总是陪在我身边,像天与地一起般,用他的高贵一次次地提醒着我的卑贱。
      秦立兆,静静地凝视着我,铁栏隔在我们中间。
      铁栏的那边,曾是天,铁栏的这边,仍是地。
      “可现在,”我微微笑道:“我满足了,你的骄傲终于被我撕破了。”
      所以你,该用那双情眸,像我憎恶你父母般的憎恶我。
      “你对我,真心的吗?”
      他出人意料的问题让我猛地看向这张脸庞,笔直的鼻梁衬着他的英气,而他的眸中却又有着让我难以置信的乞求。
      很重要吗?这个问题。
      我瞪得大大的双眼,将秦立兆的面孔牢牢地锢在我视线中,却无法回答他。
      而他依旧凝视着我,用着陌生的眼神揣摩着我的呼吸,像一个囚犯等待着一个答案。
      “求你,”他话语微梗,最后竟化为呜咽:“回答我……”
      秦立兆,再也不看我,只是垂着头,在我面前像一个孩子样的哭泣。乌亮的黑发,搭在他肩膀上,无力地垂入他华服上的墨色中。
      天空泼墨般的阴暗,而他是天空滴下的一滴眼泪。
      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崩溃。
      “你是个傻子吗!你是个傻子吗!”我冲着这个沮丧的人狂吼起来。
      我的情绪难以平静,身体不住发抖。而他却在我的怒吼声中抬起来头,散乱的额前发,挡不住他眼底的迷离。他将手伸进窗来,将我牢牢地拽到窗前,他的唇依偎着我的发丝:“跟我走!”
      眼角的痛楚愈加得加剧,我的灵魂,在秦立兆的手中,一阵战栗。

      突然,几个冲上来的家丁,死死地扯住秦立兆,企图拉远了我和他的距离。
      木门被猛地推开,秦向书大步迈了进来,冲着窗外怒道:“还不快把这个痴儿带回去!”
      秦立兆紧紧地拽着我的手臂,双唇重重地贴在我的耳垂上:“等我。”
      他又忽地将我放开,神色凝重地看着我,紧闭的唇角还残留着刚才话语的决然。
      我立在窗前,呆呆地看着家丁将他拉远,他却又推开他们,仿佛容不得旁人碰触到他。他回头凝望着我,嘴里继又无声地说了两个字,我默默地念道:“等我。”
      凄凉地笑了笑,觉得这两个字在我嘴中变得冰凉,掠走了我舌尖上所有的味道。
      他消失在秦府的深处,消失在我眼中颓废的冬里。回过头,却看见秦向书皱着眉,看着他的儿子,眼底尽是心痛。而后他面无表情地瞟了我一眼,冲着身后的家丁命令道:“动手吧。”
      我哑然失笑,秦立兆叫我等他,却没想到他父亲下一刻便要夺我的命。
      生对我而言已无所谓轻重,突然想起我曾为了活命竭尽全力,现在想来真是滑稽可笑。失笑间,一名家丁已走到我面前,将我的双手反扣于身后,我禁不住屈着身,肩头一阵疼痛。头还未抬起,一条白绫已经垂在了我的面前。
      我抬起头,视线射向秦向书。他冷漠地看着我:“朝中的人明日就要来拿你,你留不得了。”
      他弯下腰身,话语阴冷:“死无对证。”
      我听了这话,狂笑了起来。
      我以前垂死挣扎地模样,不知和秦向书现在的样子有几分象?——“你对我,真心的吗?”秦立兆低低的磁音突然在我脑中盘旋。
      面前的秦向书,像个审判者样的询问着我的遗言:“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我紧咬着嘴唇,昂起下巴,问着我人生的最后一个问题:“你对我母亲,有真心过吗?”
      秦向书神色忽为一顿,面容有些呆滞,锐利的眼睛微微有些失神,他的手缓缓地向我的脸庞探来,却又在触及我的那一刻,决断地往回一扫:“动手吧。”
      白绫缠在我的脖上,动手的家丁还未来得及使劲,忽听的门外锣声震天,我斜眼一看,远处一阵火光,烧红了秦府的整个天空。
      “失火了,失火了,”屋外有人急急跑来,丢魂样地嚎道:“老爷,五奶奶院里给,给烧起来了!”
      秦向书一听,急了,忙追道他几个月大的宝贝女儿的情况。只听那家丁语无伦次地应道:“火太大,还,还没寻到……”
      秦向书一听立马抽脚迈出门,末了,他回头吩咐道:“你们两个,把事情处理好!”
      身旁的家丁粗声应道,将手中的劲道加大,我立刻感到呼吸的紧迫,心脏猛烈的跳动,血液迅速地朝我脑袋涌来,脚开始漫无目的地蹬踩。很快,手指禁不住僵直地伸开,试图抓住我身边稀薄的空气,无奈手臂被人反扣,我只能瞪大着眼,哑忍着血液压迫眼球的痛楚,那一刻,这人世在我眼中放大了无数,经历的种种像走马灯般在脑中一一呈现。
      红烛摇曳,彩画的屋顶,住着的神仙;漫天雪花,荼白的身影,发丝上粘着的玉粒;雷雨交加,强撑的屋檐,浸着月桂香的青衣;血腥斑驳,枯老的梧桐,痛彻心扉的哭喊……哦,桃县的田埂上,那死命奔跑的疯丫头。
      “江管家,你做什么!”
      秦府橘红的天空重回了我的眼中,我看见凤凰的羽毛散落在这个偌大的府邸。曾经的梅园,一场大火,煮沸了秦府死气沉沉的氤氲,在若远若近的惊叫声中,凭空种下了一颗火树。
      江恒的身影朝前一靠,挡住了秦府最美的时刻。他将我拦腰扶起,拉起我,头也不回地跨过倒下的家丁的身体往外走。
      他一边走,一边快速地说道:“石头和虎儿在偏门等我们,赶快!”
      我呆呆地跟着他,忽然想起什么:“彩衣有事没?”
      话语间,几个丫鬟匆匆忙忙地朝石榴院的方向跑去,江恒忙停下脚步,压低我的头,将披衣披在我身上:“我将她请了出来,把院子给点着了。她听是要帮你,忙抱着娃躲起来,说是叫你趁大家找她的功夫,快走。”
      不禁回头再看了看石榴院,火光摇曳,不知彩衣她今后要换住哪里了。
      “愿好。”我轻轻说道,目光却游曳到了唤作竹园的地方。炙目的光亮下,再也找不到它的影子了。
      见那几个丫鬟走远,我和江恒忙加快了步伐,一路冲到了偏门处,却碰见一身绿衣的秦立瑞,泪流满面,仰着头,痴痴地望着远处的火光。
      “真美啊。”他喃喃自语,一双琉璃眼在火光的映照下亮得透彻。
      我和江恒先是一愣,停住脚步,却见他视我两人若无物,只顾欣赏这场大火,也不见是要阻挡我们的去路,于是我俩便无暇在去深究其他,径直朝偏门奔去。
      石头驾着马车正等在门口,江恒忙把我推上车。我撩开帘子,见虎儿正在里面睡得香甜,江恒抱起虎儿,向石头喊道:“走吧!”
      走吧?
      我猛地半撑起身子,扑向了车窗。我喘息着,看向这白墙黑瓦的秦府,长长的围墙挡住了我的视线,也挡住了我寻找的那个身影。
      马鞭声起,车轮响了起来。
      火树依旧摇曳,只是这秦府似乎越变越小。
      “别看了,谷雨。”柔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却又压着一股轻郁。
      可我始终拽着窗弦,眼盯在偏门走出的那抹清影上。秦立瑞,秦府的一首小诗,清雅恬宁,静静地立在门口。一丝浅笑,斜挂在他的桃唇上,一双琉璃眼,不合时宜地亮得异常。
      我疑惑地看着越离越远的他,脑中却突然想起上官玉临走的话语——
      “对着你笑的人,你要当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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