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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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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定是我过得最窝囊的一天,我看着天空,忆起娘的自言自语:“人生的际遇就是流云,会飘向何处,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是我选择了命运,还是命运选择了我?
我试图反抗,可只能无力地听着身下厚厚的袄子滑过地的沙沙声。扯拉着我的人嘲笑着我的无力,漫骂着我的挣扎。
我只是想活下去,这也错了吗?
指尖沮丧的耷拉着地面,额头隐隐作痛。
我仍痛得清醒着,如果真是命运选择了我,也绝不会是这般窝囊的命运!
我看不清流云的走向,别人同样也看不清。
我睁大着眼,牢牢地盯住天空。
黑压压的天空没有流云,我却期待着奇迹。
浑身无力,我仍没有放弃挣扎,我知道这是徒劳的举动,可起码也能拖延时间。
说不定这个时候,大公子刚刚迈出竹院,冲冲地向这边赶来。
娘啊,那洁白的双蝶玉佩让你的人生涤涤,而此刻,我却只有靠它救我一命了。
想到这里,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拽着一个家丁的手想撑起来,那家丁却粗鲁地骂着我,踹了我一脚。
我闷哼了一声,咬着牙,瞪着他。我要记住他的相貌,我还要记住秦向书和二奶奶的看着我时嫌恶的眼神,我迟早会还给他们,我今天所遭受的一切,连带着以前的,会毫不吝啬地还给他们!
总有一天,我会轻笑着看他们挣扎。
我被拖出了梅院,拉进了秦府西面角落里的一间小小屋子里。
青砖黑瓦,枯草丛丛。屋脊上散落的几只忘记南飞的乌鸦因为我们的到来扑翅在上方盘旋开来,凄厉的叫声划破长空。
稚嫩的声音让我知道那是几只没了爹娘的小乌鸦,注定要在这个寒冬活活饿死。
我拼命抵着身后推着我向前的力道,抬头默默盯着那几只不安的生灵——若我这次活了下来,我也要让你们活着过完这个冬天。
终还是被他们推进了屋,我扑的一声倒在地上,抬头一看,黑漆漆的一片。
心里一阵恐惧,一片黑暗中象是有一只不知名的怪兽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我忙回头朝门看去,暮色已至,天地混沌一色,却也要比身后的那片漆黑亮堂些。
但房门重重的被关上了,我眼睁睁的瞧着那片天地变成一条缝消失在我眼前,绝望的滋味寂静无声的涌上了我的心头。
“你们要干什么!”我狂叫着,呼吸起伏不定。
不是这样的!
再给我多一点时间!
眼前突然亮起一盏烛光,迎入我眼帘的是刚才踢我的那名家丁狰狞的表情。
“把她压住!”他粗噪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惊恐地看着他,顿觉我真的是完了,我瘫软了下去,全身此刻再也无力反抗。
手脚被他们压住了,眼前的人放下蜡烛,掏出一条绳子,走到我身后,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那绳索慢慢地收紧着,摩挲着我颈上的肌肤,我绝望地闭上了眼。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我怕是真的看不见了。
雪花,雪花,那冰雪为肤的花朵。
谷雨天,我呱呱落地,母亲给我取名作谷雨,却唤我的小名为阿雪。
母亲常给我说起,她的故乡在尚朝北边的一个小城,一到冬天便是漫天大雪。每到那个时候,房前屋后盛开的全是白茫茫的雪花,摘一朵下来,不一会儿就在手上化作了水。
那冰雪为肤的花朵,当我第一次从母亲口中听见它的名字,心里便笃定那是世上最美的花朵。
我向母亲讨要它的种子。
母亲却对我莞尔一笑,告诉我雪花只从天上来,跌落凡尘不扎根。
从此我不再向母亲讨要种子,那阿雪的小名在挨了父亲第一顿打后,母亲再也未唤过。
只是娘啊,我这次又要来烦你了,又要缠着你给我说雪花的事。
我差点见着它,却又很没用的跑来找你了。
一片白茫茫的天地,母亲在天的那一头对我招着手。
我奔跑而去,对着母亲大声喊道:“我没有哭!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我知道你没哭,能不能麻烦你该死的醒过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在我耳边忽远忽近,
我四处张望到,却没见到一个人。
突然觉得左脸有点疼,我皱了皱眉头,右脸也痛了起来。
哪个没品的混球在我死后还要给我耳光!?
我努力地睁开眼,虽有些吃力,一丝光芒仍泻入了我眼底。
眨了眨眼,我努力适应突入其来的光线,视线有些涣散,但我仍清楚的看见了那双晶亮的眼睛,炙热如夏。
脑袋有些混乱,那句“该死的”却让我知道拥我在怀的是秦大公子,他身上有种金色麦田聚集着的阳光气味,小时睡过的麦穗枕晒后也是这样的气息。
他皱了皱眉头,盯着我,问道:“双蝶玉佩是你的?”
我无力地点点头。
“那天下雨踢倒我还踹了我一脚的也是你?”
我象征性地笑了笑。
活着的感觉真好,这样就能看见冰雪为肤的花朵了。
他仔细地看了看我,又紧紧地盯住我的眼睛,然后把手突然一放,我猛的一下跌落在地,刚被踢过的地方又痛了起来。
天性真是难移的,我难以理解地看了他一眼。
他蹲在一旁冲我笑笑,说道:“样子和我想象中真是两样。”
那是当然,我没有荷叶当伞,莲花作履的嗜好。
我试图撑起来,四肢却依然无力。眼神四下移了移,才发现门外门内都点着灯笼,站着五六个家丁,青儿也在里面。而那几个扭送我进屋的家丁沮丧的耷拉着脑袋站成一排,只有想要我命的那个家丁躺在地上呻吟着。
“他不松手,嚷着什么老爷的命令,我就给他尝了尝拳头。”他低低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我微微一笑,试图掩饰我的狼狈:“谢谢你了。”
虽说是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家伙,好歹也救了我的命。
“小绿呢?”我发现没有她的踪影,有点担心。
“在外面。这屋子太小,要么我在这里捡回你的命,要么她在这里给你收尸。”
这讨厌女人的家伙,为什么他救了我,我还是想给他一巴掌呢?
我扯了扯嘴角,又说了一声:“谢谢大公子了!”
算了,他现在是我唯一的救星。
他一下站了起来,低眼看着我,大声说道:“要谢我?那等你身体恢复后跪下叫我五声救命恩人长命百岁吧。”
末了,他朝青儿点头示意,青儿上前忙把我扶了起来。
说实话,没有青儿的帮忙我真是无力起来,我突然有点庆幸他没有现场就叫我跪地谢恩。
跟着秦立兆,我艰难地迈出房门,有点怜惜青儿弱小的肩膀。眼神朝前一探,我看见小绿焦急地看向我,又担心地看了看秦立兆,象是想上前又不敢靠前。
我冲她微微一笑,叫她好好安心。
面前的这个人脚步放得很慢,青儿扶着我勉强还能跟上。但我仍是有些担心,事情并没有结束,我只是暂时逃过了这一劫,那二奶奶和老爷那边还没有个交代。
依然一片茫然,我小心探问道:“大公子,我们现在这是去哪里?”
他头也没回:“还没想好!”
“哦。”我低下头,顿时沮丧不安。
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既然不相信我干嘛找我求救?你们女人真麻烦!”
我哑然,想踹他一脚。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一声,低声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又想踹我一脚?”
我回笑道:“哪敢。”
他哼了一声,把指头朝我额头上的伤口一戳,我痛得皱了皱眉头,咬了咬牙忍了下来。
他却看着自己的指头,挑了挑眉,半带疑惑喃喃道:“还真是没有什么反应啊——你真是女的?”
“如假包换!” 我咬牙切齿地应道。
话音刚落,周围的家丁偷偷笑了起来。
他愣了一下,我也自知失言,脸顿时一红,耳中响起小绿的话语:“千万别去招惹大公子。”
现终于明白了,这个大公子可以气死人。
气归气,我差点忘了我现在还没脱离险境。
“大公子,我们还往前走不?”青儿在一旁小声问道。
“还走什么?”他手朝前一指,没好气地说道:“我爹他们都过来了,我干嘛还费这个力气?”
我忙把头朝前探去,果真看见一大群人提着灯笼朝我们急冲冲地走过来,我那还未安抚下去的心立刻又被提了起来。
眼神朝秦立兆看去,却觉得他精神顿时抖擞了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秦向书劈头就向他大儿子吼道。
“回爹的话,孩儿救人去了!”秦立兆朝我身前一挡,腰一挺,中气十足地应道。
一旁的二奶奶靠了上来,捂了捂发,冷笑一声:“立兆你还真是好心情,你可知道这丫头犯了什么事?”
我默默地注视着这个面带冷笑的女人,她的矫情与艳丽让我心里隐隐作呕,他们还真是追着来要我的命。
瞟了一眼秦向书,那双厌恶地看过我的双眼,顿时让我沸腾起来了。
天不让我死,定是要让我复了仇才罢休!
寒风飕飕而过,那照得满地亮堂的灯笼摇晃了起来,灯影在秦向书和二奶奶脸上摇摆不定,让他们显得愈加的阴沉。
“我知道啊,”秦立兆漫不经心地朝二奶奶一笑:“她把御赐的花瓶给摔了。”
“你知道就好!”秦向书的声音响亮震耳:“那你为什么要去做这种莫名奇妙的事?这丫头犯的是死罪,你还不把她交出来?”
“我正要告诉爹我救她的理由。”他笑了笑,朝我走了过来。
我莫名奇妙地望向他,不知道他想干嘛。他却朝我挤了挤眉,抬手示意我别动。我被他从青儿的手里接过,拉在了他身边。
他低低的声音在我耳边大声响起:“这就是理由!”
面前的人一脸错愕的望着他,我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早已偷偷笑了起来。
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小绿找他的原因。
唯一一个,我是唯一一个除了大奶奶之外能接近他的女人。不过,让我没想到是他表现的这么彻底。
他加大了手下的力度,我身子本就无力,一下就靠在了他身上。心里骂着,但我仍保持着这姿势,私下觉得这是说明问题的最好方式。
他身子却震了一下,那双含情目不着痕迹的从我身上扫过,他对他父亲笑道:“还没看出来吗?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能容忍这个女人在我身边!”
他的磁音在我耳边徘徊,虽然早知道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但这话听在我耳里却是一种复杂的滋味。
因为我们流着相同的血液,所以你才不排斥我。我默默说道,心里蓦地不舒服了起来,伸手想推开他,他手下的力道立马更大了起来,将我梏得牢牢的。
可我感觉得到,他的手在我肘边微微颤抖着。
秦大公子的话立马让面前的那群人面露吃惊之色。秦向书走向前来,疑惑地打量着我。我半启眼帘,也偷偷地看着他。
他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内敛而摄人,永远高人一等的展示着他的魄力。我能想象到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十几年前勾走了我母亲的灵魂,只可惜这样的眼睛他的三个儿子都没继承到,我却瞧着他的眼睛分外的眼熟——我的脸上,不是也长着这样一双锐利的眼睛吗?
我的相貌并不象我母亲,自然也不象那个老在身后追打着我的父亲。
我不明白我象谁,现在总算知道了。
只可惜,这样的眼睛只适合男人,放在我脸上那是可惜了。
秦向书转眼又看向他的儿子:“那你想怎样?”
“收到我院里当丫鬟。”我身边的男子不冷不热地说道。
而我侧目惊讶地看着他,他神态自若,嘴角微微带笑。
“可是老爷——”二奶奶急忙迈了上来,指着我说道:“这丫头……”
秦向书回头摆手叫她住嘴,二奶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就不说话了。
这二奶奶好象很巴不得我死,我心里疑惑起来,她是不是担心我看见了什么?
对,那个帐目,她可能怕我看见了。
我眼神一凝,那帐目可能真的藏在那堆书中,只是我没翻到而已。
只是这次一过,她怕不会再将帐目放在书房了。
“陛下他舍不得为了个花瓶抄我家呢!”秦立兆朝他父亲笑了笑:“再说他定与父亲一样,这丫鬟和花瓶他肯定选择前者。”
他又转头朝二奶奶说道:“若二娘真那么喜欢那个花瓶,改日我再求陛下送一个吧。”
话毕,秦大公子看向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亦同样默默地注视着他。
“好吧,就这样吧!”秦向书忽地把头一回,往回走了几步,又回头朝秦立兆说道:“你也快回去吧。”
我惊讶于秦向书忽然转变的态度,事情就这样我想都不敢想的结束了。
眼看着那七八盏灯笼离我们越来越远,我突然听见了秦向书洪亮的笑声,听得出来他现在舒心畅快的很。
看来这个秦向书真的很疼他的大儿子。
秦立兆松开了他的手,吩咐青儿送我回东厢休息,然后看了我一眼,带着他的家丁转身离去。
我看着他高大英挺的身影潇洒地向前走着,然后抬头看向了天空。
漆黑的夜幕下,仿佛有东西飘了下来。
“下雪了。”身边的青儿轻声说道。
心里不由得兴奋了起来,我急忙朝周围瞧去。
昏黄的灯光中,柳絮一般轻柔的东西静悄悄地围住了我。朦胧中,它们白得异常温柔,懒洋洋的在空中飞舞着,犹豫着在哪儿落下来。
雪花只从天上来,跌落凡尘不扎根。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我看见了,这冰雪为肤的花朵。
我伸出手,接下一朵飘来的花朵,却没想到这花朵冰冷刺骨,顿时就在我手中化作了水。
在东厢休息了三天,我精神也恢复了七八分,青儿来看我的时候,笑道从没见过哪个姑娘身子象我这般好的。
他对我说道:“既然恢复了,就快到竹院上工吧。大公子有点不高兴,说你只知道嘴里说报恩。”
他对我无言地笑了笑,笑得我一脸茫然。
临到送青儿出东厢,我遇见了小叶,问她走得这么急干嘛。
她拉着我说道:“帮二奶奶送帐本给大老爷过目呢。我肚子吃坏了,现闹得慌呢,好姐姐,你就帮我送过去吧。”
我摇摇头,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我再也不想碰什么该死的帐目了,这种事,还是等江恒回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