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玉兰发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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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绵绵，是个很讨厌的季节。
老天象个吞吐的妇人，结结巴巴地扯着雨丝，时断时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这样阴暗而沉闷的天，再美丽的颜色在我眼中也失去了它的色彩，铅色的大地压抑着我的心情，心情很烦躁，很着急。
快入冬了，我复仇的事却没有一点进展。
也再未见到江恒，只记得月色下，他嘴角泛着寒冷如冰的笑容，挥袖而去。
撑起一把石榴红的油伞，手中揣着在洗衣房取回的衣裳，我缓缓地走在这被雨滴渲染成墨色的甬道上。
沿溪而行，踩着被秋雨打下的枯叶，稠密的雨丝中，我隐隐约约能看见前方的小桥，桥上仿佛有个灰色的人影，淡淡的痕迹，象是毛笔轻轻划过般。
这样烦闷的雨，不会有人有这种雅兴来赏雨吧。
我好奇地张望着，离那小桥越来越近，淅沥的雨声中也渐渐地传来了人的话语。
“立瑞少爷！”
前方传来了一个少女的声音，清脆动人，却又仿若哭泣，我不禁停下步伐，站在假山后探头看了出去。
桥上一把灰伞，伞下一灰一白两个人影。
灰色的是个翩翩少年，白色的是个妙龄少女。那少女我认得，也是二奶奶房中的丫鬟，虽不及那些大丫鬟，地位也要比我和小绿她们高些。
“忘了阿珂吧，公子，忘了我，阿珂配不上你，阿珂只是个卑微的下人，怎么能配得上你的垂青！”
那灰色的人影微微抖动了一下，伸出手拉住了阿珂：“我不要！究竟怎么了，我和老师游学也不过三个月的时间，怎么一回来你就要我把以前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阿珂的声音在雨中显得特别凄切，她哀求着：“公子你就是府中的一块玉，就是二奶奶捧在手上的一个宝贝！阿珂以前是糊涂了，是被鬼打晕了脑子！阿珂可以去招惹大公子，二公子，却千不该万不该对三公子你有什么遐想，二奶奶手上的宝贝怎么容得下我一个卑微身份的玷污！”
“我娘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少年的声音清澈，却微微颤动着。
阿珂从少年的手中挣脱开来：“公子你什么也不要问了！放了阿珂吧！阿珂不该接受你的任何东西，你的心也罢，还是你送给我的花也罢，阿珂通通还给你！”
阿珂抽泣着，微弱的哭声却被雨声盖了下去，她把头一别，将手中一簇黄色花朵塞还回了少年的手里，接着拎起裙角，就跑出了那把灰伞，消失在了淅淅沥沥的绵绵秋雨中。
唯留下那少年，呆若木鸡。
脑中突然响起了江恒那日忿忿的话语：“穷人的命永远不值钱，富人的命却永远比千金！”其实不止是生命，似乎连带着感情也逃不脱这个规律，穷人的爱情是廉价的，富人的爱情是高贵的。
手中握着衣服的力道重了些，我默默地注视着那个少年，那个秦家三公子。
绵绵雨丝中，能看见他那张精致的脸蛋，桃花瓣润过似的娇贵，却又娇不堪折。
他转过身，长长的乌丝在空中划出一道弯弯的轨迹，他将手朝空中一挥，只见那灰色的宽袖落下，金黄的花朵升起，划破了垂直的雨丝，晃悠悠地浮在了溪水上。
刹那间，万千颜色尽在金黄。
我的嘴角冷冷上扬，苦涩地嘲笑着这偌大的秦府。
它用它沉重的高贵压迫着卑微生命，折磨着我的心灵。
是不是当我把这府邸闹的天翻地覆的时候，它才能停止践踏的步伐。
才能化解我心中的恨意。
我迷茫地望着前方，我该什么时候报仇？该怎样报仇？
内心却焦急着，脚下不禁一滑，我不小心推倒了放在地上的一个盆栽。
“谁！？”桥上那抹身影朝我这边转了过来，我心里一惊，偷听别人说话本来就是见不得光彩的事，我自然不会傻得报上名号，当下的反应就是扭头一跑。
听得见脚下啪啪地踩水声，我撑着伞极为不便地向前跑着，光是那伞沿就挡住了眼前一半的视线，更别提这糟糕的天气，我没滑倒已经是很幸运了。
但是却有人不幸地被我撞上了，是个男人，还倒霉地滑倒在了地上，他手中的墨色油伞晃悠到了我的脚旁。
我想伸手去扶他，却听见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地上响起：“这是哪个该死的不好好看着路走！”
我心里一惊，想要伸出去的手忙缩了回来，是秦立兆，那个视女人为洪水的大公子。
当下只有一个反应，他看见了我的脸吗？
看了看伞沿，挡住了我的大半个脸，再看了看脚下大公子倒下去狗啃土的姿势，估计还没来得及看我。
绝对不能让他看见我的脸！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忙用油伞向前罩住我的全身，转身就想闪，真是个倒霉的雨天，秦家的两个公子都让我在不该看见的时候撞见了。
但那大公子也翻身爬了起来，一把就抓住了我的伞沿，他吼道：“你还想跑！哪家出了个这么不守规矩的——天，怎么是个女的！”
我低头一看，我那淡紫的裙角露了大半在伞外。
完了完了，李谷雨，若让他看见我的脸，知道这府中还有个他不会反感的女人，那绝对是自找麻烦。
我要的是复仇，而不是跟一个和我有着相同血液的人扯上什么莫名奇妙的关系。
“为什么我——，你是谁！？”秦立兆的声音有点惊讶，有点急切，他那双手迫切地想翻开挡在他面前的那把油伞。
我话也不敢说，我沙沙的嗓子在这府中始终算少有的。
我攥着伞柄想往后退，我和他就这样隔着一把伞拉扯了起来。
“该死的！让我看看你！你给我把伞放下！”
放下才怪！
“我是大公子！你还不把伞放下！”
若你不是大公子，我早就放下了！
我使出吃奶的劲往后扯着，却渐渐地抵不过他的劲，那伞已经被他往外掀开了一些了，我低着头，咬了咬牙，把脚抬起就朝他的腿狠狠地踢了过去。
雨天，路滑。他再一次地被我弄倒在地，我却因为用劲过猛，也向前扑倒了。
我倒在了他的身上，双眼直视着他对襟上的暗黑行云花纹，心脏却因这一倒差点滑出了嗓子眼。
手中的油伞斜搭在他身上，挡住了我和他。我却能听见他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哼声。
“你究竟是谁？”
他低吼道，伸出手要挪开搭在他身上的油伞。
我拽住伞柄，往伞后退着。
“哈哈哈——”他突然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穿破了这阴郁的天气，连着那绵绵的秋雨也有了一丝生机。
他的笑声，激荡着少年特有的激情，象是夏日雨后的太阳骄傲而热情地俯视着充满勃勃生机的大地。
而我，却象一株长青藤，躲在树荫下，透过那层层的树叶，注视着班驳的金黄。
我的内心多了一丝恐惧，一阵惊慌。
我抓紧手上的衣服，急忙想起身。
他的手却从伞沿上挪开，一下抓住了我的胳膊。
已是深秋，身上已着上了秋袄，但在他的手下，我的胳膊显得仍是纤细。
低沉而霸道的声音从伞的那边传了过来：“不许走！”
这却招来了我一阵更激烈的挣脱，我挣开了他的手。
他却趁机抓住了我绾起的鬟，抓得紧紧的，也不考虑手下的是个女子，会因那猛地扯起的发丝而倍感疼痛。
他就这样不管不顾地不松手，不管我双手对他那只手的抓扯，不管他是个公子爷的身份。
那天的我因这难言的疼痛而在眼角泛起了泪花，那时的我只顾得马上从他身边逃掉，却未曾想道，奔放而任性的他在往后的日子依旧握紧着他的双手，牢牢地锢着我，哪怕蹭破了我的肌肤，哪怕受到家长的责骂，他也这样不管不顾，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头发牵扯的疼痛让我没有选择，我抓起脚边他墨黑的油伞，拼命地敲打着他的胳膊，他疼得叫了一声，终是放开了手。
我趁机爬了起来，抱着衣服拼命地向前跑着，身后响起他低沉的吼声：“该死的给我站住！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秋雨打在我的脸上，散乱的头发贴在了我的鼻翼上。
雨天，大多的人都待在屋里。路上见着的一两个人，见着我的狼狈样，也当我是无伞打雨而轻笑着。
无所谓，只要他没看见我的样子就行了。
我跑回了住处，放下了手中的衣服，却发现又湿又脏，我无奈地笑了笑，还得送去洗衣房给那些洗衣婆。
摸了摸散乱的头发，却发现那支玉兰木钗在与秦立兆的拉扯中弄不见了。
除了第一次去见二奶奶，这是我第二次带上它，却又这样弄丢了。
心里有点不快，却又想起江恒对我说过：“这破东西能值什么钱。”
我咬咬唇，也就三十文而已。
这样平常的东西我不指望那大公子会凭着它把我找出来。
过了几日，听小绿三人在屋里叽喳道，说是那青哥拾着一个玉兰木钗，正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寻人识得这插钗人不。
“可没有一个大丫鬟带过那东西，于是那青哥也只好作罢了。”
我心微微松了一口气，却又有点奇怪，于是问道：“那青哥只问过大丫鬟？”
小绿嘟嘟嘴：“那样稀罕的钗子哪能是我们这些小丫鬟带的。你知道那是什么木钗吗？是千年沉香木做的木钗，就是有银子也找不到地方买啊。”
我顿时语塞，江恒那抹孤影又浮现在了我脑海，他那双清亮的眼睛突然变得深邃而不见底。
过了几日，还是一个月夜，我独自一人散步，又看见了江恒那淡黄的身影，在凉凉深秋下，清冷而优雅着。
我没有对他提起木钗的事，他也没有问我。
我俩象是忘了那个吻一样平常般谈着话，是我们太会演戏还是我们俩都不在乎？
我没有继续对这个问题的深究，因为江恒终是对我说了实话。
“我给秦立舞用的是□□。所以他才终日呆在书房里。”
我吃惊地望着他，我印象中的□□是一种让精神沉沦的禁品，在尚朝的国土上是禁止买卖的，他是怎么办到的？
他望着我疑惑的眼神，笑了笑：“这个世界只要你手中有钱，就有能买到的东西。”
我淡淡道：“那我真是该谢谢你了。”
“谷雨，”他望着我，嘴角是弯弯的弧度：“你答应过要帮我吧。”
我先是怔了怔，随即又点了点头，直视着他。
嘴角不禁微微浮出一丝笑容,我心里多了一阵快意。压抑多日复仇的心情终于可以有个机会蔓延开来。
自以为高贵的秦府吗？
就先让我在你的府里搅一滩小小的混水，让我看看你们惊慌失措的表情吧。
我和江恒的计划便在那个月夜酝酿开来了，他为了逐利，我为了复仇，我们俩的人生就这样彻底交错在了一起。
还有几日就是立冬了，听院内上了年纪的老妈子说道，今年的冬天将会是少有的寒冷。
就在这个冬天，江恒展开他那抹孤影，慢慢地向上爬着。
小玉儿，成了他的第一个垫脚石，我眼中的第一个牺牲品。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玉兰发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