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妃》南歌子

2、第一章 殷家有女

　　后宫，一个大燕国最富丽的所在。
　　那里有天下最华美的楼阁、有天下最珍贵的珠玉、有天下最精致的膳食、也有天下最绚丽的绫罗。
　　但是，那里会有她所想要的么？
　　燕国左丞相府，明亮的透纱宫灯照耀下，一个稚龄少女轻轻的摇头，再摇头。
　　垂在耳畔的柔滑青丝随她的动作轻轻飘拂，拂过洁白细腻的肌肤、拂过点漆似的明澈双眸，也拂过略略抿起的娇嫩红唇。
　　“不，爹爹，女儿可以不入宫么？”
　　正在说话的是左丞相殷坍的次女殷缡色，这年刚满十四岁。
　　“不行！柔色入宫已经三年，一直无所出，如今又日渐失去皇上宠爱。周家那女子却不但颇受皇上眷宠，日前还被封作了贵妃！眼看为父在朝中的势力一日日被周家打压了下去，你身为我殷家女子，必要为我殷家尽一分心力！”
　　当朝左相，殷坍的语气坚定无比，一如他当年送长女殷柔色入宫选妃时的自负与独断。
　　自古朝堂与后宫，都是相生相协、一荣俱荣的。他殷家的女儿在后宫不如周氏女得宠，那在朝堂上，他自然也不如右丞相周临放得势。
　　殷缡色秀丽尚带稚气的脸上略现无奈，轻叹：“可是爹爹，女儿并非绝色无双，入了宫又能怎样？难道还得到皇上恩宠不成？爹爹可别忘了，女儿的样貌可是远远及不上姐姐！以姐姐的雅丽绝伦尚且要失宠于君前，那以女儿的姿质，恐怕见不见得到皇上还未可知呢！”
　　殷坍轻轻一哂，道：“这个不用担心，既然为父送你入了宫，自然会有打算。”微微一顿，又手拈颌下长须道：“而且此次为父谴你入宫，也并非是要你长伴君王侧……”
　　略微沉吟，殷坍看向阶外夜色若有所思，却不再说下去。
　　“不是伴君？那爹爹要女儿入宫做什么？”殷缡色略显意外，抬眸细看父亲脸上神色。心底却并没半分放松，反而更加抽紧。
　　对于父亲的心性，她可是比温婉良善的姐姐了解太多。没有利益的事，他是绝不会去碰的！要她入宫却不要他侍君，那必定是有更重要的事让她去完成了。
　　“我要你入宫……为公主伴读。”微微一笑，殷坍面有得色。
　　“公主伴读？是七公主的伴读么？”殷缡色低低询问，眼中掠过一丝忧色。
　　呵！真是算尽心机的父亲呢！
　　算不到君王身上，便算到皇子身上么？
　　七公主燕晗，是已故皇后列氏所生之女。而皇后所出的……尚有太子燕然！若无变数，太子燕然必将是大燕国下一任的国君。
　　“不错，果然不愧是我殷坍的女儿！你素来一点就透，若能再有柔色的容貌，那为父如今断然不会这般光景了！”殷坍点头叹息，道：“七公主深得皇上宠爱，如今年满十三，皇上特地延请名师教导公主，还下旨鼓励朝中重臣送女入宫陪伴公主读书。能得与七公主亲近，你入宫后可要好好用心！”
　　“爹爹！照您这样说，入宫陪伴公主的定然不止女儿一人，那公主……可是说亲近就能亲近的？还不是要与一班重臣之女去争斗！”殷缡色轻轻咬唇，语中略带不满。
　　用心与七公主亲近？父亲说得好含蓄呵！明白点说，应该是多用心去与太子燕然亲近、多用心与那一班重臣之女争宠斗妍吧！
　　殷坍脸上已显不耐，皱眉道：“皇上教养七公主，极重才学修养。以你的能力入宫讨得公主欢心，当然比别的女子容易！难道为父以前请了那许多夫子教你琴棋书画，都是白费力气的么？”
　　“是……爹爹。”知道绝不可能再改变父亲的决定，殷缡色唯有低下头，轻声作答。
　　真是可怜，上回送长女入宫为的是讨皇上欢心，这回送次女入宫，为的却是亲近太子。
　　而身为殷家女儿，她和姐姐一样，都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或许，能见到姐姐柔色，是她此次入宫唯一的期盼了。

　　已近深夜，相府后院，殷缡色的绣房内仍然灯烛明亮。
　　不见凌罗绸缎，不见珠玉摆设，殷缡色房中更多的是书册画卷。唯有屋角长案上摆着的一架七弦焦尾古琴，丝丝蛇腹断纹在灯下闪烁出幽暗光泽，高华而内敛。
　　丫环阿锁与阿若将殷缡色的衣箱翻个底朝天，把裙衫摊了满床，不断挑来捡去，看个不休。
　　“唉，我的二小姐啊！从前府里管事问您要做什么衣裳，您总说不要不要，现在瞧吧，都没几件挑得出来！”爱唠叨的阿锁翻了半天，不禁有些丧气。
　　别人家的千金小姐好衣服好首饰数都数不尽，这位小姐倒好，数不尽的就是满屋子的架上书册。
　　“挑不出，那就不必挑了。”殷缡色坐在书案旁静静回答，连头也不抬一下，双眼依旧瞧着手中书册。
　　“不挑怎么行？入宫可不是小事呢！那，您看这件苏绣掐花长裙可好？到时候就穿这件入宫吧？肯定漂亮又喜气！”阿锁不甘心，瞧了半天，最后还是捧起件过年时刚做的绯红色绣裙，转向殷缡色询问。
　　“我看不好，小姐相貌秀丽，该穿素净些的颜色才显雅致，我看还是穿这件湘丝青裙吧！”文静的阿若手捧淡青色长裙，也拿到殷缡色跟前询问。
　　“唔，随便哪件吧。”殷缡色的语气明显是在敷衍，仿佛要进宫的并非是她。
　　“二小姐！您再过两日就要入宫了，怎么还没事人似的呢？”阿锁见状皱眉，急得快跺脚。
　　说是过几日就要进宫，可殷缡色却总也没动静，什么都不收拾不准备，倒比以前更安静、更少言、更爱捧着个书本埋头苦读了。
　　阿锁很不明白，难道读那些个闷书比进宫还重要么？
　　大燕皇宫……不知多少女子向往的地方呢！
　　这回殷缡色慢慢抬起头，望定阿锁道：“入宫又如何？难道你忘了大小姐早已入了宫么？还是，你认为入了宫就一定是好事？”
　　她眼眸如深漆，底里一点光亮，却透出丝丝冷意。这样神情语气，早已超越了其年龄应有的淡漠。
　　“二小姐……”阿锁笑容一僵，再也说不出话来。
　　殷府中人上下皆知，大小姐刚入宫时虽然也曾受宠封妃，但如今圣宠渐衰，那日子，却也不好过呢！
　　“二小姐，您入宫并非是为伺候皇上去的，不用想那么多。而且入宫，也总算能与大小姐见上一面……”阿若放下手中长裙，低头轻语。
　　她语中微微有些哽咽，似乎甚是悲伤。
　　阿若原是殷柔色身边的丫环，自殷柔色入宫后，才转而服侍殷缡色。对于温和善良的大小姐，总没忘怀。
　　“阿若，你不要难过，姐姐那样美丽，皇上断不会将她忘了的。而且，我入宫后也必定会想法子帮助姐姐。”有些感触，殷缡色放下手中书册，微笑安慰阿若。
　　好一个重情重义的丫环，也不枉姐姐那样温善待人。
　　“是，二小姐。”抬袖抹去泪痕，阿若重又笑道：“二小姐那么聪明，又看了那许多书，定会让大小姐重获圣心，也一定会让公主青眼相待。”
　　“青眼相待？”殷缡色扬唇一笑，眼眸微转道：“好啊，那我到时便穿这件湘丝青裙入宫吧。”
　　阿若手中，淡青的丝质衣料在宫灯下泛起幽幽光晕。虽然稍嫌素净，不易引人注目，但甫入燕宫，还是低调些好。
　　毕竟……她并不怎么想与七公主，或者太子亲近呢！
　　这是殷缡色能做到的，唯一的小小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