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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空花泡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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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我闻。
雅典娜的圣斗士,都是光辉如半神的人,毋庸置疑。
然而真有近神的人成为圣斗士,人们又犹豫,不断有目光和嘴唇的言语飘荡。怀疑高傲如他是否愿意成为另一个神的战士。
撒加走进室女座的宫殿时,满室寂然,几乎察觉不到生人气息。
在见到沙加以前,他就已经听闻诸多传言。说他来自释迦一族,就是那曾出悟佛证道的释迦牟尼,沙加即释迦。在他的国度印度,他被传为最接近神的人,且能与神佛对话,有大智慧。
作为圣斗士,撒加被一再告诫,不要对他人投以好奇甚至猎奇之心,乃是一种基本礼貌。因为圣斗士来自世界各地,差异如此之大。在这名义上的团结之下,充满种种光怪陆离的奇异。
撒加放轻脚步走入室女宫,青灰石像重重叠叠,都有无神如盲的双眼,或紧闭。
在冰冷石像间,他看到了沙加,被那些巨大雕像衬托成小小的一团。盘膝而坐,静阖双目,端凝不动。
撒加犹豫一下。
“你好,沙加,冒昧打扰了。我是双子座的撒加。”他还是说,“你刚来圣域,如果有什么需要或疑问的话,可以来找我。”
无疑,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于是撒加微微向他致意,穿过了室女宫。
然而,在撒加已经离得很远时,那个年幼的孩子却仿佛感受到了什么。
何人?他说,纤细声音在空旷无人的空间中缭绕。
当有人在你面前走过时,你视若无物;无人之时,你反倒发声询问。
世间一切,不过心与境之触,空与空相之遇,犹如石互撞之火花。乃无常相。心境之遇,得生我身六识。他人行入此处,唤我之名,于我忘我时,即不得闻。
然而你竟察觉得到我。
无数石像低眉顺眼,被天光照得苍白和更深阴影。光芒从宫殿外涌入,勾勒出雕像重重轮廓渐深,犹如洇水般,最后渗入完全黑暗中。
阴凉寂静,尘埃不起。
他就站在他面前,天光从他背后照耀而来,苍白衣服,被昼光照耀得浅淡近乎同色的发色和肤色,地上却没有他的影子,幽幻之象。
我欲灭苦,灭生死起灭之因,故不欲闻五感,以悟世间无明。
撒加走进教皇厅,门口有杂兵把守。走廊长而深,两旁石柱高耸,一派庄严肃穆。短短一段路,却给人以漫长无垠的错觉。他看见教皇坐在尽头的御座,右臂撑着头,仿佛在思虑或者休憩。他走得近了,就见教皇手动了一下,抬起头来,青铜面具转向他。
他们就说些训练和任务的杂事。然后教皇很自然地说起了新来的圣斗士。
“撒加,你一路上来,可曾见过室女座的沙加。印象如何?”
撒加略微考虑了一下。
“沙加平和深静,据说乃是大智慧之人。”
教皇笑了,尽管撒加看不见那张面具下的表情,教皇厅的空气忽而显得轻松了一些。
“实话实说,他是不是完全没理睬你?”
“……”
“我想他大概在进行东方所谓的冥想吧,就没过多打扰他。”
“他是不是一直闭着眼睛?”
“……是。”
教皇的手无意识地划过座椅上的花纹,仿佛在思考什么。
“一般情况下,他看不见你、听不到你,入五感外之境。可以说,在那里的只是他的躯体。他确实是近神佛般的人,然而他也是圣斗士。”
撒加不知道教皇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它显得如此意味深远,蔓延出种种可能,只好躬身致意,说些称赞的敷衍话。
而你,我感到你的来到与迫近如最真实不过的真实。无数阴影环绕,中心乃最深黑暗,使光明清净世界蒙尘黯淡。
他微笑起来。
很有意思。他说。
为何你竟觉得我会察觉不到你的存在?
因为我是不存在的存在,是否定存在的存在,通向我的道路不可被认知。
世界于我无有障碍。
撒加往圣域山下走,无疑又穿过室女宫。沙加还是和来时一样,毫无动静,阖目静坐,血肉的石像。
教皇说沙加封闭五感,精神不限于身体之内。尽管撒加早早领悟了小宇宙,但佛学是另一门深奥学问。撒加很难想象,封闭五感之后会是怎样的世界,只有一片寂静么。
在无谓的问候之后,撒加走过室女宫,最后回望沙加一眼。
据他所得的一些浅薄知识。佛教以‘我’为心,风拂烛光晃动,释为因‘我’心之动。难以理解的世界之观。而后他又想起其他一些零碎,比如,于绝对寂静与冥思中,常生种种五感幻象,是为心魔。释迦牟尼成道时,便有天魔前来。
在那无限沉默中,他能听到什么呢。所谓神佛的对话,是真有虚空之中的神与他对答,抑或只是独自的幻想?而那所谓的神佛又是怎样的?与雅典娜有何相似与区别。会与他成为雅典娜的圣斗士起冲突么?最接近神佛的人,他过往的名誉与荣光,头上的冠冕,是否反而成为阻碍?
你不可既侍奉我,又去侍奉别的神。
你是谁?
沙加。
这只是你的族名罢,正如释迦牟尼,意为释迦族圣人。
他岂不是舍弃了自己俗家的名字和身份么,我亦同样,不过未得圣人名,未参悟而已。世界流转者,乃十二因缘,即无明、行、色、识、名色、六入、触、受、爱、取、有、生、老死。人之老死出于生,生自行之有业,有业生取,取出自爱,爱来于受,受生于触,触生自六入,六入源于名色,名色根源为识,名色与识之作用乃行,行之根结为无明,即死生根本。此十二因缘,流转主体乃为‘苦’,苦之展开乃生老病死,而苦皆以‘我’为本。众生执著有‘我’,有‘我’而生贪嗔痴之‘集’。除‘苦’需修‘道’,由‘道’而入‘灭’。
你既已证道,还缺乏与迷惑什么,沙加。
这不是我的证道。我不过复述佛陀的大智慧语,好像记载它言语的纸页。我不能悟其中精髓,不能使其光耀我,而我仍处无明。故我疑惑。
你为何要证道。
三界众生,皆存于火宅而不得安。我曾于恒河岸见无数众生烦恼,且意识到自己也不得免,就心生哀恸。
亦有人言说此乃黑暗低级世界,于诸移涌之最下层。而光明质料之诸人,乃处于无明的罪恶坟墓之中。此世界乃神性世界之外化,属魂属物质。诸恶之中,以无明为首。而情感为物质之本。人于此世,乃异乡者,需回归神国光明世界所在。而必否定此世界,获取知识,离弃蒙昧无明的昏沉之态。
你的想法呢?
什么?
你刚才说的,亦是他人之言。如你在最开始时申明的。那么,你是如何看待这世界的。
他看着面前的年幼孩童,微笑了。昼光黯淡下来,阴影的羽翼伸张蔓延,空气阴凉起风,仿佛雨要来临。
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成为圣斗士?我想你并不信仰雅典娜。
天界亦在三界六道之中,诸神不能脱轮回,不能脱七情六欲,而必有坠落泯灭之险。
有人说,因那光明非完全光明,乃是虚假的完美和乐园。此等生命与理性的本质终究乃死亡和无知。此世界充满黑暗的燃烧之火。
他站起来,轻扇双翼。那形象是潜藏于万物之下幽暗无比的阴影,最深的梦魇。
你不能得证道。他说,是因为你不能获取知识。你既不曾在火宅之中,就不能走出,也就无法了解它。你对它和由它而得的知识而言,只是记录那言语的书,而不能懂得,使你的灵魂与它同调。你心如草木山石,于外界无察且无波澜。三界业火不能灼烧你正如不能灼伤它们,因已是死物。你乃天人,居高临下看待万物,而未曾以生命之姿活过。生命的灵气与呼吸并不在你胸中,沙加。
听起来仿佛你在引诱我,重入我已离开的轮回。
不,你并不曾在里面过,谈何逃离?
你宛如诸魔,或许即是。
他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
也许。无数智者立誓要逃离我,战胜我。又指我为世界堕落的本质,而生诸苦。
我知道你是谁了。
当然。
我并不畏惧你。
自然,因为你心无挂碍,可立千仞壁。然而,你为什么来到圣域,沙加。
吱呀一声,薄薄的木质门板开了。阳光照到的空气瞬间浑浊无比,飞扬无数呛人尘埃。
室内是昏暗的,过了一会儿才渐渐看到里面的景象。一张硬板床上躺着垂暮老人,迟缓沉重的呼吸在胸腔作响。撒加走上前去,握住老人枯瘦布满褶皱的手。
“您好。”他轻声说。
老人费力地睁开眼,浑浊目光望向他,随即微笑起来。
圣斗士并不仅仅是供人瞻仰的传说。正如教皇所言,他们是守护人类的,怎能自觉高于他们。除了行正义之名的任务派遣,他们对待一般能接触到的人类,譬如圣域山脚下的罗德里奥村村民,都亲切友善,并不厌烦为他们帮些极其细小琐碎的事。圣域山下自无别的信仰,他们就承担起某种程度上与神甫般的责任。比如现在撒加做的,听取石匠的临终祷告,并安慰他,使他无恐惧而安宁地死去。
撒加听着石匠碎碎的言语。说自己的遗憾,说担忧,说恐惧,说放不下。就说些安慰的话语。虽然都是些平淡话语,但临死的人总想抓住些什么,他们在听到之前就已经预备相信。况且撒加的笑容和言语如此温柔,话语听起来仿佛信仰般坚不可摧。
最后,老人说,要用亲手雕刻的墓碑为自己立在坟墓前。
老人本就是做这一行的。村子里大多数坟墓都是他的作品,甚至还有圣斗士的。这也是一种家传,小小的村庄里,谁家做哪些仿佛都是固定的格局,很少更改。他见惯了死亡和亲人的悲痛,到头来,自己遇到也不能脱于俗套。
守灵、下葬,都有一定程序和需要时间。老人的家人热情邀约撒加留下来,他婉言谢绝。离开时,他的目光不经意扫到那块墓碑上。一个名字两个时间,无任何其他言语。他无来由地幻想自己的名字所刻的墓碑会是怎样,是否会只留存在墓碑上。而自己死之前,自豪的、悔恨的、放不下的,会是什么。
然后他的心痛了一下,想起了加隆。
他不知道他过得如何了。
夕光之中,撒加走在圣域里,脚步有些急促。他寻找不到加隆的影子。
路过室女宫时,他照例礼貌地向沙加问好。尽管早已知道沙加无所闻。
当他匆匆离去时,沙加清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好,撒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