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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Chapter 17 ...

  •   《Much Ado about Nothing——戏剧大赛还是马戏之夜?》
      图:W·贝克曼
      文:E·普芬尼希

      昨夜落下帷幕的1939届柏林中学生戏剧比赛三等奖得主:阿尔布莱希特文理中学、奥古斯塔皇后高级中学、索菲-夏洛特文理中学。
      图片略。
      二等奖名单则有:约翰娜-冯-普特卡默女子学校、席勒文理中学。
      图片略。
      荣获一等奖的是:《一名具有自我牺牲精神的德国青年》。恭喜我们的洪堡高级中学!
      图片略。
      笔者有幸与广大群众共同见证了亚历山大·洪堡大败席勒、歌德与莱辛,伟大德意志帝国的文学史难道要就此改写?
      ……然而正如歌德所说:‘美则美矣,略乏趣味’,本届比赛的诸获奖节目诚然在表演和思想上无可挑剔,不免也有刻板之嫌。最引人注意的一支参赛队伍毫无疑问当属莱辛中学(见上篇报道)。满载赞扬却两手空空,正值青春期的演员们对他们首战失利的舞台事业会作何反应?
      据可靠猜测,谢里演员的眼结膜和泪腺大概十分忙碌,因为那位年轻女士对奖杯的渴望如此不加掩饰,即便在笔者距离舞台二十米的位置也看得一清二楚。获奖名单公布后她的表情也被笔者看得一清二楚。
      图片略。

      笔者以不光彩手段冒险潜入后台。甫一推开化妆间门,笔者即刻发现身在房间那头的莱辛中学剧组,不免十分惊恐。请诸位试想,卸了妆却身穿裙子的两个男孩——换回女装却粘着小胡子的两个姑娘——这是何等场面。谢里与她的蕾雅状似亲昵,德斯蒙先生(或小姐)和埃米莉亚紧紧相依,两拨人相距而立。这是在干什么呢?
      笔者疑窦满怀之际,堪称柏林夜莺的谢里忽然以她无与伦比的动听嗓子嚷出掷地有声的高音:“都怪京特这大蠢货!
      由于德斯蒙和埃米莉亚的身高占据优势,笔者看不见谁的脸,只能听到蕾雅的声音:“(他妈的)又不是我的主意!”
      原来京特就是他啊!笔者还以为是中途客串的那位夏洛克呢。(说起来,他到哪去了?)或者他们都叫京特,毕竟这个名字太常见了,大有超过汉斯的趋势。笔者敢断言,1910年到1929年间出生的任意十个男婴都有叫海因茨、埃里希、赫伯特、库尔特和赫尔穆特的,剩下的全是汉斯和京特。女孩则被英格、汉娜、乌苏拉、伊尔泽、夏洛特、艾丽卡和安娜莉泽们占据。说真的,我们德国人就不能有点创意吗?(主编要求删去本段,笔者坚持保留了。难道有哪里不对?)
      在笔者思考民生的时间里,场面已经演变成二重唱之类的东西,单词漫天飞舞,男女高音谢里和蕾雅你来我往,越战越勇,竟是些不堪发表的咒骂。男中音埃米莉亚左右为难,似乎不知该捍卫负心的丈夫呢,还是充满魅力的情敌?次女高音德斯蒙小姐奋力扯起嗓子:“让他们打,我们该回去复习了,汉斯!”(还真是一个汉斯)
      好了,化妆间门又被一双手粗暴推开,这双手抱着一大捧花——红玫瑰,粉蔷薇,蓝紫色的石楠——这算什么审美——手和鲜花的主人碰巧是前文提到的弗·温二级突击队中队长。
      接下来是本次戏剧比赛之夜的真正高^潮:弗·温对笔者和其他人视若无睹,径直来到裙摆飘飘的埃米莉亚·汉斯·(施特雷洛?温克勒?)前。
      “做我的温克勒太太吧!”
      笔者目瞪口呆之余还是留意到,他使用了命令式。一个男人——无论是向异性还是同性——怎么可以用命令式求婚呢!

      笔者深知,在《柏林画报》这样一份思想积极、内容健康的杂志里理应避免伤风败俗,为了故事完整,还是必须提及接下来发生的一场交锋,抑或争吵,抑或搏斗。

      虽然事情不合常理,众人还是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弗·温眨眨眼,见势不对,赶紧把鲜花从那个汉斯手里夺回,一把塞给德斯蒙,向她声情并茂地重念了一遍求婚词,仿佛刚才的事完全没发生过,让笔者大跌眼镜。毫无疑问他遭到了德斯蒙(演员名叫艾·S——笔者)小姐无情的拒绝,这位自信满满的党内人士对婚事遭拒大感震惊,表现为喋喋不休问候上帝,转而开始自吹自擂(“你和别的男人可生不出身高一米八五的儿子”“难道你想到最后和这类小子凑合?”指着蕾雅),进而演变为名誉问题(“蓄!意!破!坏!”“你要我还怎么去面对加兰!”)。
      “别犯傻!你会变成老处女的!”弗·温咆哮着总结。
      S小姐还算冷静。“你别嚷嚷。”
      “我没嚷嚷!”弗·温嚷嚷。
      “你别嚷嚷!”
      如是几个来回,S小姐终于找到间隙发言:“弗里茨,我不是针对你,我也不打算和谁凑合,我可能根本没法真正爱上谁。我不想当母亲,每天等丈夫下班回家。我想过刺激的日子。我要周游世界。就算我什么也不会,连土豆皮都不会削,我是一个毫无用处的人,我也没有放弃梦想。老天,我为什么是一个女人!你看看这个性别,没有一点英雄主义,没有一点信仰,她们只知道自己能把握住的东西。如果我不假装对衣裙的花边、卷发的式样和某某的新男友感兴趣,就会被当成傲慢自私的害群之马。
      “女性的角色完全不适合我,我没有一点经验,没有一点天赋。你是对的,有朝一日我可能变得孤独无助,变成一个讨人嫌老处女,我也会坦然接受。因为痛苦不是命运的恶意,痛苦是世界的常态,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得到和失去。你难道相信有什么是永恒的?另一方面,生活的体验远没有诗人吹嘘的那样重要。个人的喜怒哀乐相比起地球,比起宇宙算得了什么呢?一百年之后,再也没人记得你,我,莱妮,汉斯,鲁贝尔和记者,没人关心某个舍恩小姐是不是快乐过。
      “所以,弗里茨,”S小姐柔声总结:“去配幅眼镜吧。”

      蒙受奇耻大辱的弗·温目瞪口呆,半晌过去,他忽然露出党内人士常见的亢奋表情:“我要全部告诉你父母!”他宣布,“我要告诉他们,你在柏林是怎么和犹太渣滓厮混的!别当我不认识上回那黑发小杂种。你肯定是看上了他!……”
      “你对约瑟夫干了什么?”
      “死了这颗心吧小宝贝,今后他再也没法坏咱们的好事了。现在拿上花,跟我回去——”
      S小姐热泪盈眶。说时迟那时快,埃米莉亚一把拦住:“就算舍恩不如莱妮漂亮,您也休想乱来。”几乎同时,谢里箭步上前,干脆利落扇了弗·温一记。
      “X你妈X!”
      笔者热泪盈眶。谢里——美貌与勇气并重、对柏林话掌握出神入化的海莲娜·伯恩哈特小姐——真是当代德国妇女的楷模!

      “够了,我听够了,安妮。”坐在角落扶手椅里的温克勒太太打断侄女。安妮玛丽·温克勒求之不得扔下《柏林画报》,对神经质的姑妈翘起腿。自从几周前丈夫因犹太身份遭到突然逮捕、被迫投奔弟弟一家,温克勒太太身上的变化之大叫人难以置信,看上去简直年轻了二十岁。但因为儿子约瑟夫的接踵失踪,她又老了三十岁。
      “放学之后他没有回来。”温克勒太太自言自语嘀咕着,“当然了,那天警察上门……等我回到家,没有人见过他。我的儿子。再也没有人见到约瑟夫。”
      “约瑟夫明明活蹦乱跳。”安妮玛丽认真指着方才朗读过的白纸黑字,“这跑到戏台捣乱的不就是他么?我一直知道他死心塌地爱那个不要脸的伯恩哈特,你居然没发现这事。”

      温克勒太太毫不羞愧,她的无知完全情有可原,由于宣传机构的高效率审核,这篇写于上月的稿件足足拖到两天前才发表。两天来她已经让侄女读了一次又一次,每听三百词都会犯一次歇斯底里,所以至今尚未了解全部内容。“这作者究竟是谁?你可怜的约瑟夫表兄下落呢?”
      安妮玛丽从鼻子里喷了口气,抱怨着重又翻到冗长文章末尾:“……弗·温向误入的v·诺尔曼少校郑重抗议众人对党卫军这项光荣职业的侮辱,得到“快去配眼镜”的回答……想起失之交臂的奖杯,伯恩哈特小姐躲在无光的角落流泪……废话,都是废话!”
      “甜蜜的结局:剧场外的小道,两个拉长的身影从路灯下携手远去。任何女性都无法拒绝v·诺尔曼先生体贴的咖啡邀请,他同我国宣传海报上的任何雅利安军人一样完美——除了身高——既然伯恩哈特小姐亦非高挑类型,这又有何关系呢?”

      温克勒太太踌躇半天,终于给《柏林画报》编辑部的普芬尼希记者寄去一封匿名信,过于热心地询问文章中出现的“黑发少年”下落。又是漫长的等待,得到艾·普芬尼希(小姐)详尽欢快的回答:数日前,即柏林毕业考试放榜当天她再度走访莱辛中学,听闻一名教师J·迈尔博士也离奇失踪。对此他的学生汉斯·施信誓旦旦保证:“我们确信迈尔老师和约瑟夫私奔了。迈尔老师一直梦想游历纽约,还答应寄来亨利·米勒的最新小说。当然这不是重点……”
      另一名演员艾莉泽·舍小姐则严肃的告诉笔者,她恐怕这系列失踪和惊天大阴谋有关联。“我爸爸最近命令我尽快离开柏林回家,没给任何解释。自从半年前开始投资梅塞施密特公司他就变得神经兮兮。约瑟夫失踪前也如出一辙。我猜是一种新型精神病在德国爆发了,像冲锋队员那样到处扩散……”
      温克勒太太至此放声痛哭。“我倒霉透顶的孩子!”她向唯一的观众弟弟一家控诉道:“到现在也没人在意约瑟夫,他一定活不成了!他那么脆弱,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满脑子浪漫主义——”
      “你笑什么,安妮玛丽?今天他们抓走犹太人,明天就不会抓走你吗?”

      事情在约瑟夫自己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顶多对睡公园的环境略有不满,大部分心思依旧萦绕在莱妮和莱妮带来的痛苦上。他不知道母亲在风波中毫发无损,只知道自己的家、梦和爱情已经一并结束,在他的犹太身份暴露时就永远结束了。除了她,还会是谁?
      今天他要躲进货运车厢离去,把莱辛中学、施普雷河、菩提树下大道统统抛到身后。他不愿想到莱妮。而他现在在做梦,梦里又出现了寂静的海。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种清凉咸湿的矢车菊蓝色里,汉斯走向海水,莱妮走向海水。她问他:“你跟我一起来吗?”
      约瑟夫没有回答。火车鸣笛声在梦里化为阵阵警报,他惊醒过来。透过车门缝隙,月台渐行渐远。梦中人已经烟消云散,但他还记得冷冽的海水拍打在脸上。
      他摸摸脸颊,是湿的。

      约瑟夫不知道的事:此时此刻他母亲正在月台上,躲在远离喧闹的角落,窥视又一批毕业生踏上帝国劳役的旅程。她从人群里认出那个娇惯的维也纳姑娘——她的行李在谦逊的柏林人中格外突兀。她在同另外几个眼熟的年轻人告别。她对女同伴说:“莱妮,虽然从没能和你相处愉快,还是祝你以后一直快乐,希望天上为你落下玫瑰雨。”
      美丽的女伴嗤之以鼻,然后拥抱了她。而后她转向深金发色的男孩。“再见了,汉斯。”
      他们低声说了什么,她那么惆怅。“你要飞向太阳,而我在地面一点点向前。”
      “我会飞慢一点。”
      “不用了,飞吧,鸟儿。飞吧。”

      温克勒太太想,又是和约瑟夫一类的人。满口胡言乱语,这些孩子——我的儿子本来也该站在这里,生机勃勃、满怀希望的出发。我的儿子,多么好的一个年轻人,就葬身在这些无聊东西里。老掉牙的神话、伊卡洛斯、班贝格骑士——多么无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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