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艾||二月》陌路擒君

3、无坚不摧

　　回到军营的时候，艾伦接到通知要去一趟利威尔将军那里。他的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在蔓延，老实说他认识利威尔很久了，最开始的时候他的一条命还是对方救的。利威尔这个人从来没有对他几乎找死的作战方式提出什么异议，或许只是没有把他这个小人物放在眼里。艾伦·耶格尔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他在加入利威尔麾下之下就已听过这位年轻人的英勇事迹，并且也为自己的经历深感幸运。他曾经有幸能与对方并肩作战，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艾伦这么觉得，利威尔记住了有这个小人物。后来他们也时不时会一起聊天，虽然一直是利威尔在说，艾伦有些小心地回着几句。
　　令艾伦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他们在维亚兹马探路的时候的一次任务。利威尔让他的几名心腹带着艾伦一起去探寻敌人的踪迹结果误入埋伏，除了艾伦之外全军覆没。艾伦·耶格尔永远不会忘记他被利威尔找到的时候的场景。他浑身都是自己的同伴的血，因为在寒风中的奔波已经冻成黑紫色，他精疲力竭地跪在荒原里，眼神空洞。
　　不是他在最后选择了当逃兵，一个人苟活下来，而是那个勇敢的女兵佩特拉在垂死之际拉住了他的裤脚：“把消息带回去……”她这么交代着，眼睛里流出了晶莹的眼泪，这是艾伦第一次看到她流泪，原因恐怕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不要让我们白白牺牲。”
　　艾伦清楚地记得他当时摇了摇头，但是她带着哭腔的遗言唤醒了他的理智：“艾伦，听话，不要去送死。”
　　他的泪水与她的交融落在荒芜的土地里，却自始至终长不出一棵嫩芽。
　　“利威尔将军，是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他躺在地上，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利威尔蹲下身，拉住了他的头发，“没有人在做选择的时候能够看到结果，小鬼，如果你还能动就给我爬起来，我没兴趣背一个死人回去。”
　　艾伦抬起头，他看到了这个令人尊敬的将军一如既往淡漠的神情，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朝对方行了一个军礼：“艾伦·耶格尔，向利威尔将军复命！”
　　对方看着他，突然丢了一块手帕，然后转身就走，“脸擦干净，脏死了。”
　　那次之后，他感觉两个人的距离并没有拉近，但是利威尔有时候会找他谈话，在艾伦·耶格尔看来那不过是这位年轻将军的随意乱扯而已，他的心腹都不在了，他需要朝一个人发发牢骚。这样想来他倒有些佩服曾经的那些人了，毕竟和这样一个人说话对于艾伦来说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在这样的年代，这种情况下。
　　艾伦有时会想，如果这不是战争年代他与利威尔会怎样相遇，不，或许一面之缘后便不会再有遇见的可能。可能是在勃兰登堡门下，他作为一个游客刚好路过，而利威尔还是将军。
　　如果不是战争，他不会走上战场，但是对方不同。
　　艾伦·耶格尔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只要能和母亲，还有三笠阿明他们一起好好生活就足够了，虽然他也憧憬过军人的生活，但是战争刚开始时的势如破竹还让他以为他本没有走上战场的机会。
　　但是，如果不能走上战场的话，他也没有见到利威尔的机会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居然是这么感谢着的。
　　这个想法让他深深感到自己有罪，但是已然无法救赎。
　　在他经过鲍罗斯元帅的办公室的时候，他听到了里面的争执声，等级原因他无法在那里停留，但他知道能与元帅发生这么大冲突的只有一个人。
　　现在元帅手中仅仅有着元帅的权杖，他回天乏术了，对手是朱可夫，不过大概即便不是，他们也无能为力。
　　果然不出所料，在艾伦转身前门就被重重从里面打开，他与利威尔四目相对，对方说了一句“来得正好”，便拉着他的后领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那个，利威尔将军，稍微等一下……”艾伦挣扎了几下，但是没能挣开，少将比他矮，这么被拽着自然是不好受的，可他没那个胆子去碰利威尔的手。
　　利威尔甚至没有回头，他把艾伦丢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坐在了沙发上。“你也坐。”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如果艾伦坐下那么他们会离得很近。
　　“诶……”艾伦·耶格尔稍微犹豫了一下，“您要喝茶么？”
　　“让你坐就坐别说废话。”利威尔的心情看上去不大好，不过即便他心情好估计语气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还是给我倒一杯吧。”
　　艾伦如蒙大赦地出门，开水房在走廊的尽头，他几乎是用跑的到了那里，准备一份红茶用不了多少时间，等他回到利威尔的办公室的时候他感觉对方已经平静下来了。
　　利威尔接过了艾伦递来的红茶，但是没有喝，而是抱在了手中，看着它的雾气迷蒙了视线，“呐，艾伦哟……”他用了熟悉的腔调开口，“你怕我么？”
　　艾伦先是一愣，然后摇了摇头，没等他说些什么，利威尔就继续了下去，“今天，我们驳回了苏联的最后通牒。”他喝了一口，茶叶的味道越来越淡了，“今天是10号，你觉得我们还能再撑多少天？”
　　艾伦暗自握了握拳，“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您的选择。”
　　利威尔轻笑了一声，“你连你自己的选择都不相信，为什么要相信我呢？”虽然这么问，但是他没有在等待艾伦的答案，“你只是不想投降吧。”
　　艾伦咬了下嘴唇，有些不甘地抬起头，“您也是不想的吧。”
　　“嗯，那是当然。”少将并没有否认，“我听说了，不，准确说曾经也见到过，你在战场上的样子很吓人，就像是完全不顾生死一样。”他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从前我没说过什么，不代表我打心里认同。”
　　“是么……”艾伦的声音里带了些许颤抖，“那么，将军认为什么样的值得认同呢？”
　　“你又来了。”利威尔皱了皱眉，“我说过，年龄和阅历不同，人们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这是你的事情。”
　　“可是我想听听您的答案！”艾伦抬起头，这么久以来，他从来不曾以俯视的目光看面前的人。
　　“我只是觉得你不适合。”利威尔说得理所当然，“你这样的年轻人，不适合带着不甘心的神情死在战场上，我知道，无论你杀了多少敌人你都会不甘心，不用急着否认。”
　　“但是您说过，我们撑不到救援来了，而我们也不会投降……”艾伦的指尖微微颤动着，“那么告诉我，什么才是合适我的结局？”
　　利威尔抬眼看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突然嗤笑了一声，“是我找你来，怎么变成你问我了。”他抬手把茶杯交到少年手中，红茶还有热度，“想听听我的打算么？”
　　艾伦没有回答，这次他按照利威尔的要求坐到了对方身边。“我会拿起枪，和你们一起走上战场。”
　　艾伦觉得自己应该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但是时至今日他竟然还是不敢相信，他们会到此为止，“不会的，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们会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
　　“一如是我。”利威尔的答案非常肯定，“其实我可以猜到投降者的下场，他们会在所有人的唾弃中穿着单薄的衣服穿越东欧平原走回德国，其中多数人会死于饥饿和严寒。”他轻笑了一声，“殊途同归，从一开始就是。”
　　“将军……”
　　“别说下去，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那只是侮辱而已。”利威尔摆摆手，“正如你所说，投降不是你一个人不愿意。”
　　“不……”艾伦叹了一口气，“我可以理解您的决定，因为您更像是会站着死在战场上的人。我想问的只是，这样的收尾，您从一开始就知道么？”
　　“这并不难猜。”利威尔无所谓地回答着，“我们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结局都是死亡，只不过方式不同而已。第三帝国也不例外，没有什么不会盛极而衰，现在已经不是那种亚历山大的冷兵器时代了，况且我们的对手是从未失败过的这片土地上的人。”
　　“那么，您究竟是为了什么在战斗呢？”
　　利威尔伸手似乎想要从艾伦手里拿回他的杯子，但是艾伦嚯得站了起来，“水已经凉了，我再给您泡一杯吧。”说着他就要出门，却听到了少将的声音在自己的身后响起。
　　“艾伦哟，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的战斗都是为了一样东西，叫做信仰。”利威尔抬起头枕在沙发的靠背上，“你知道什么是信仰么，那是信念中最为纯粹的存在，是不会动摇的。”他睁开眼，“在你的眼中，我就见到过不可动摇，所以我以为你明白。”
　　“明白……什么？”
　　“只要有它，你将无坚不摧。”
　　“即便手无寸铁么？”
　　“即便粉身碎骨。”
　　“为什么您要跟我说这些……”艾伦的嗓音有了一丝颤抖。
　　“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话唠啊。”利威尔闭上了眼睛，“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呵呵，在以前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机会啊。”
　　艾伦·耶格尔感到自己手中的杯子很冷，但是手心里却有一层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