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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章六 心字成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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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落地的时候,秦军爷唯一的感想是,他妈的幸好今儿穿的是烛天款便装,要是穿着盔甲来,就算不摔死也得膈应死,所以我大天策府的游龙步飞不高,是组织对我们的关爱。然后酝酿了一下遗言——他想,不知道巫楽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来见他最后一面,伤心是肯定的,不过当年能说走就能走,心狠也是肯定的,所以未必能来。秦麟那小崽子估计会来,到时候同他说点什么好呢?
说什么?
秦博毓脑子里有些放空,想了一会。
算了,还是说他死心回东都去了,这些天叨扰。东都的牡丹还是开的那么漂亮,巫楽要是还记得他,有时间有心情便回去看看吧。
对,要这么说,那人这辈子就不会再踏进东都一步了。
秦博毓安心的闭上眼,等着秦麟开山开虎冲过来了。不出他所料,没多久,秦麟真开山开虎冲过来了,但压根没看他一眼,差点就任驰骋踩着他的脸过去了。
我靠!孽子!!!
秦博毓忍不住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三步并做两步把人从马背上揪下来,秦麟双腿悬空,满脸泪痕,看他简直是见了仇人般的满目通红,在半空中拳打脚踢。这种最是没有章法的打法,饶是秦博毓也招架不住。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全都怪你!!!”小崽子哭的稀里哗啦的。秦博毓一脸莫名其妙,“怪老子什么,老子今儿还什么都……”
话音未落,秦博毓整个后背都寒了,他怎么还好好的?
是生死蛊!!
“你师父出什么事了?”
“都是你的错!!”秦麟毕竟年纪还小,哭的一抽一抽的,根本说不清话。
他刚会爬的时候,就喜欢抓着巫楽的辫子玩——那东西连秦博毓都不敢抓着随便玩,但巫楽从来不生秦麟的气,还特意剪了一束给秦麟串了平安符在挂手腕上;秦麟三岁的时候喜欢骑着巫楽的灵蛇,巫楽怕灵蛇伤了他就背着他把灵蛇偷偷藏起来,秦麟寻不到蛇就会大哭大闹,他没有办法就会自己趴到地上装大马驮着秦麟满屋子爬。秦麟刚开始学写字的时候,巫楽也陪着他,但巫楽怎么学也学不好,那年他寿辰秦麟特意写找朱军师学着写了一个寿字给巫楽,巫楽开心的要死,面上不说,但是把那个写在红纸上的寿字平平整整的叠好,清了自己首饰盒子的最下层出来专门放着。
秦麟一直都知道,巫楽对他是真正的视若己出,甚至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巫楽比秦博毓更有资格让秦麟喊爹。
见秦麟不答话,秦博毓急的脸红脖子粗,喑哑嗓子修罗般咆哮。
“老子问你他出什么事了!!!”
虽然心中已有答案,但秦博毓简直不敢往那个方向想,可现实总是残酷的,秦博毓带着巫楽家师兄杀回去的时候,血水顺着竹缝流淌,满屋子凝重的腥气,征战沙场多年的人第一次见到血觉得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站在竹塌门口,一步都不敢迈进去,像是那天站在树顶村口,烈日下头晕目眩的想着,他的人生还有那么长,如果没了这个人,剩下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该怎么一个人过下去?
不,他过不下去的。
“你锅瓜娃子赶紧给老子精切,要么就站边边儿上切,莫来莱尔哈戳戳嘞占到起。(你个笨蛋赶紧给老子进去,要不然就到一边去,不要在那里傻呆呆的站着)”
巫楽的师兄被他从马上夹着带回来,在旁边干呕完忍不住把人往一边踹,天蛛门下大多随着师父修炼毒经,这位少年白发的师兄是个鲜有的双修,现在已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但据说早年也是个妥妥的暴力毒经。
师兄把秦博毓踹一边去以后大步流星的走进去,上来就给巫楽挂了个凤凰蛊,紧接着一记蝎心糊了一脸让他早死早超生,然后麻溜的开女娲织圣手,冰蚕缝伤口,最后掐蛇召唤碧蝶围在巫楽身边。
这残暴的医疗手段顿时让秦博毓开始怀念起东都府上那位不待见他的苗疆军医了,同样是师兄,天蛛和玉蟾门下怎么就差这么多呢?他站在边上端茶递水,心上随着师兄的动作一抽一抽的疼。
这种大夫居然还有人请,苗疆人真是深不可测。所幸结局圆满,没一会,巫楽就虚弱的睁开眼了,紧接着就被师兄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就这么一会功夫,后头被丢下做解释的秦麟和师兄家相好的唐门就驾着飞鸢在树屋安全着陆了,连师兄都感到不可思议。
“你娃儿居然找的起路?”
他吃惊的看着身后半张脸都掩在面具下的男人,男人也是少年白头,听到这话有点不悦。
“老子啥时候找不到路噻?你这儿巴适了莫?好嘞,跟窝回切切饭哈!”
秦麟默默的在下头补充道:“是我带的路啦!蓝靛大哥。”
“要得!”
师兄果断又丢了个凤凰蛊就跟人回去吃饭了。
巫楽没醒多久就又迷瞪瞪的睡了过去,人蜷在猞猁皮缝制的毯子里,苍白的容颜叫秦博毓心疼的不得了。这次他算把事情弄清楚了——他原本以为这生死蛊只在自己危机关头发挥作用,现在看来,他所受任何伤害都会分毫不差的落到巫楽身上。
五年啊,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承受下来的?
秦博毓坐在竹塌边,将脸埋进手里,却发现自己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感到心头一阵一阵的抽疼。
他多想问问这个躺着的人,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了他这样个混蛋,究竟哪一点值得了?
巫楽睡饱了肯把眼睛睁开的时候都夜半更深了,今夜朔月,屋子里黑漆漆的。他哑着嗓子叫秦麟帮他拿水,没多久就有个竹节杯递到了眼前,有人将他扶起来十分耐心的喂水给他。
水里还兑了浆果汁,清甜清甜的,又因为夜里水冷,流过喉咙时感觉很舒服。
喝足了水,秦博毓将杯子放到一边,将人静静的环在怀里。
巫楽在他怀里躺了片刻,平静地道:“甜了。”
“什么?”秦博毓埋头在他颈边听他说。
“我说刚才的水,太甜了。”
“我……很久没调了,手生。我再……再多调两次,以后每天都调,一定会好的。巫楽,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么?”
秦博毓这话说得断断续续的还忍不住发颤。
巫楽沉默了片刻,秦博毓的心被这一阵沉默悬的老高,过了良久,他依旧心平气和地道: “如果有一天你再度厌倦了,不想再调下去了,怎么办?七年、五年,十二年。阿毓,我今年二十九了,我还有几个十二年来让你学会后悔?”
“我……我不会……不会再……”
“我不知道你不会再什么,但我知道我不想再继续在忐忑的等待里过日子。我刚回苗疆时请愿接替蓝靛师兄驻守幽魂草沼,别人问我为什么的时候,我说是因为他们总是问我秦麟的来历,让我觉得很烦,我喜欢人少清净。其实那都是借口,我心里清楚我没有死心,我还在等你追来,跟我道歉跟我解释。第二年的时候,我想为什么我那么倔强,若你肯跟我说声对不起,我们就可以重归于好。第三年的时候,我觉得我自己真是贱的一塌糊涂……”
“你不要再说了……我求你了,巫楽。”秦毓博觉得自己在巫楽面前简直就是脱光了装备任踩的小号,这个人的每一句,都叫他毫无招架之力。
“你恨我,不原谅我都没有关系,我秦博毓就是个大混蛋,但你别对自己不好成么?我不求别的什么了,我什么都不求了,我就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对你好,让我补偿你可以吗?这是你应得的。”
他抱着怀里羸弱的人,都快要哭出来了,可巫楽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波澜不惊。
“我觉得我很贱是因为……我想,若你有一天去苍山洱海采草驯马的时候,回来的路上能来看看我,就算只是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过来跟我打声招呼有没有可能呢?可师兄写信告诉我,你去别人姑娘家下聘了,你要三媒六证的娶别的姑娘了。那天晚上月亮很亮,我很没骨气的哭了一个晚上,但我心里却很高兴,因为我知道我终于可以放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