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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颜帝子息单薄,秀女大选自然不敢怠慢。
      宝嘉四年,玉朗宁官居正四品上太常少卿,长女玉青晗年满十四,作为长女,这自来是躲不过的。
      大选前夜,青晗的贴身婢女果儿被叫进了玉朗宁的书房。
      “晗儿明日穿戴,可都准备好了?”玉朗宁放下书卷,一晚上连一页也没看进去。
      “回老爷,早便准备好了,老爷命人给小姐做的衣裳月前便送来了,就是……素了些。”果儿答道,那衣裳一到,她便听玉朗宁的,将之收起不予示人,看那衣裳颜色,她便心中有数。
      老爷本是颜帝老师,是位红人,却于颜帝登基后,锋芒尽敛。颜帝是常召老爷入宫,说是念旧,想着从前老爷教书的日子。皇帝召见,不高兴是肯定不能让人知道的,有人知道,皇帝就会知道,皇帝知道了,就是祸。但不高兴看不出来,高兴却是能看出来的。老爷的脸上,看不出来高兴。
      “素了便素了罢,那是晗儿喜欢的颜色。”玉朗宁淡淡道,一双杏眼清清明明。
      老爷不愿与宫里那位走得太近,甚至是越远越好。为什么?她不需要知道,她只需懂得老爷的心意,做好该做的。
      故而次日,大小姐眨着眼看着镜中自己换上的那身白底杏黄的衣,红木盒里什么华美饰物没有,果儿一双玉手却独捡了支银簪给她插上,就连耳环也省了。
      虽如此,但朗宁官阶到底也不低,不可让女儿受人嘲笑微寒。那衣衫料子是上好的,一针一脚也是用心,前去乘坐的轿子也精致。玉青晗松了父母的手踱到那杏树边,摘了几朵带着露水别在发间,这才别过父母,上了轿。
      明氏望着女儿上轿远去,忽然哭了出来,直怨朗宁:“你这是着了什么道了!自己不愿做高官,何必连女儿前途一并耽误了?我们晗儿哪点及不上那些女子,你偏要叫她落选!当是被撂牌子赐了花说出去好听么?这天下最好的郎君,岂是旁的凡夫俗子可比的?……”
      起先朗宁还劝着,这话说到这,却是把他也骂了进去,朗宁手一松,叹了口气,“妇人之心,这话可是随便说的?”
      明氏听这话中有几分冷然,只好止了声,眼泪却仍是不住地落,玉朗宁心一狠转了身,让丫头把明氏扶进了屋。
      玉朗宁生得高挑俊朗,此时方入而立之年,收了轻狂多了沉稳,正是男儿大好时光。明氏是在他十七岁时嫁与他的,他出身并不如何,便是满腹经纶,也一样只是个穷书生,起先日子并不富裕,甚至可说得上潦倒了,明氏却从未有过讥讽。朗宁是明白人,他知凭自己才华,早晚会得重用,便也许诺绝不负她。明氏不是功利之人,对门第也并非如此眼高,只是朗宁新登状元让人灌醉,与平日递茶的丫头欢好,只偏那丫头就怀了身子,朗宁虽因此事被有心人弹劾受了打压遭了嘲讽,却也不忍让那丫头将孩子打了,亦不愿孩子出世没个身份,便让丫头做了妾,生下儿子,又升至了侧妻。这一来,自是负了明氏了。
      多年来明氏口上不说,心中如何能不怨?朗宁说到帝王事重前朝,后宫佳丽三千,又需雨露均沾,一人心如何分得多份?自家女儿大可嫁个好郎君情有独钟白头偕老,如何不比那色衰爱弛的日子好?纵然帝王偏宠,万千宠爱云一身,那些妒忌如何受得?自家女儿又是那么个柔软心性,如何受得了宫中生活?明氏便不听了:即便不是帝王便能专情了?妒忌不过是干看着干恨着又能如何了?这么多年晚晴不是一样风光?
      晚晴便是当年那丫头,这便是怨他了。多年压抑便在女儿这一事上发泄了出来,也未尝不是好事。久了,明氏总能想明白。
      朗宁无奈,难为他一男人说了这么多后宫难事。他总不能说实话罢?
      吩咐了厨房做几样好菜,俱是明氏与青晗爱吃的。朗宁只等傍晚女儿归来,一家人照常吃饭,却不知选秀那处,玉青晗那身素色在旁人眼中不起眼,往殿前一站却惹来了不该惹的目光。
      墨发金冠的帝王望见了那干了露水的杏花,淡黄的花蕊,清冷恬淡,不由就想起那人每每低眉时,他总爱叫人抬头,看那一双清明的杏眼。
      这才下午,玉府的门便被叩响。
      小厮奔来时朗宁在池边看鱼,那小厮激动得想拉住朗宁的袖子,却一脚没刹住险些把他推池子里。朗宁拉住他,皱着眉也不问是什么事,只道平日里是如何说的,什么时候教出你这么个冒失性子。
      小厮忙赔罪,抬头眉眼尽是喜色:“老爷,宫里来人传信儿,小姐选上了!选上了呀!”
      朗宁脸色一下差了,听着小厮恭喜,又问了句确认,那小厮说:“皇上一眼便喜欢小姐,还封了个什么鱼……”
      “人在哪?”朗宁打住他,忙去见那传信的公公。
      那小公公见了他便迎上来笑吟吟拱手,“恭喜玉大人了,皇恩浩荡,竟直接封了玉婕妤,这往后呀,什么好日子没有?”
      “公公,小女……婕妤……”朗宁是懵了,婕妤从三品,这下女儿位份比自己还高了。
      “哎,玉大人……嗨,看小的这嘴,”公公自掌嘴,“该唤玉国舅了,你还别说,婕妤花容月貌,纵然是一身素衣,也一下将旁人比了下去!……”
      再往下的话朗宁却无心听了。他心里烦乱得很,青晗是长女,自来最受宠,他如何也不愿成这件事的。因而只是勉强笑笑,又拿了银钱包好谢过,好生把人送走。
      圣心难测。
      明氏听了这事也出来,见了朗宁却又是哭了出来,“是我不好,不该与你置气!”
      朗宁朕是一个头两个大,又上前去安抚夫人,“才哭过,你不怕妆花,我还嫌脂粉贵呢,你我夫妻多年,小吵小闹又算什么,你不怨我便好。都多大的人了,比青瑶还爱哭。”
      朗宁直像哄个孩子,旁人看来你侬我侬恩爱得很。青瑶是他们最小的女儿,一向好哭。明氏让他逗乐了,这笑还没笑出,却又哭了起来:“这入了宫再见就难了!我的晗儿,她一个人……一个人怎么办?我若想了却见不到,我……我的晗儿啊……”
      朗宁叹气,一下一下轻拍着夫人背脊,说日后想了,求圣上恩准便可入宫。晗儿想家,也可归家省亲。虽是见得少,但女儿大了终要如此,何况宫中事物一应俱全,日子自不用说定是比府上好得多……
      “可宫中妃嫔那般多,帝王一人心如何分成多份?便是分了,晗儿能得多少?便是多了,后宫女人嫉妒起来,晗儿如何受得了?她那软性子,岂不叫人欺负?……”
      这竟是把朗宁先前劝她的话全还回去了。
      到了晚上青晗回家,朗宁再不愿也得庆祝,远远地鞭炮便响了。车里青晗吓了一跳,拉紧了果儿的手,果儿心中装着事,口上却调笑她:“是府里人在迎玉婕妤呢!”
      下了车,父亲,母亲,哥哥青重,姨娘晚晴,弟弟青唐,和两个妹妹青芷青瑶,一家人俱站在门口候着,见她下轿,竟弯了腰跪下行礼。青晗吓了一跳,忙过去扶父亲,朗宁只摇手说礼法不可乱,实是心中苦闷,恼的气全压在这一跪上。
      青晗见这阵势,哇一声哭起来了。“父亲不要晗儿了么?父亲怎么能向晗儿跪?做了那什么鱼,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们就不认晗儿了么!”
      朗宁心中一痛,暗骂自己不是,有气何故就朝女儿发了?这才让女儿扶着站直,对上晗儿一双含泪的杏眼,竟说不出话来。
      晗儿长得像极了他。除却这小身板,几乎就没有明氏的影。
      一家人坐一处吃饭,晚晴自来本分,与青晗相处也融洽,在桌上一向不怎说话的她今日话也多起来。她不知朗宁与明氏那些话,此时也只为青晗高兴,几个弟妹也起哄,这桌饭才吃得热闹。
      吃了饭,各自回了屋,朗宁知明氏又要落泪,进房哄了她许久,把安神的汤喂她喝了,看她睡着,才又出去。
      月如钩,夜凉如水。朗宁想起女儿今日那身打扮,不知为何心中隐隐不安,才深吸口气宫里便又来了人。
      颜帝召见他。
      深夜召见,朗宁手里攥出一把汗。朝服穿得整整齐齐,便出去了。
      朗宁恭敬行礼像圣上问安,颜帝看在眼里,这人从服饰,动作,到态度,无不在告诉他,他是他的臣子,恪守本分的臣子。
      “爱妃,玉卿竟未瞧见你呢。”颜帝话中几分笑意。
      谢祺迭冷不防被他这一声爱妃叫的一身恶寒,心道他那是不想看你,打从进来就低着头不往这处瞅。
      朗宁一惊,忙抬头望了颜帝身边的人,却是心里咯的一声。“臣见过伊妃娘娘。”一时竟是赔罪也忘了。
      谢祺迭剑眉朗目,十足的英气,身材也是高挑,可那身上穿的,分明是白底杏黄边的锦衣,发间亦是别着淡黄蕊的杏花。
      谢祺迭看他那神色就肯定身边这皇帝又存了心思要找事,也只是摆了摆手,冲皇帝笑道:“这不是瞧见了?”
      颜帝眼微微眯起,弯了弯唇角,“玉卿可瞧仔细了?”
      朗宁惶恐之余也松了口气,伊妃在,颜帝自不会做什么,平了平心答道:“臣瞧仔细了,是伊妃娘娘。”
      曲解了愿意,巧妙地将这衣服的事绕开了。但颜帝却不满意。颜帝笑,称赞道:“玉卿机谨过人。不过……若是小聪明没用对地方,也易招惹祸患。”
      谢祺迭见势不对,忙出手将桌上那砚台倒了水,动作自然地研起墨来。颜帝伸向砚台的手止在半空,侧目看她:“你研墨做什么?”
      谢祺迭出身武家,总有股侠气在身,笑起来却是有几分调皮,“陛下接下来不是要说:玉卿,你可知罪!我这不是先把墨磨好,一会陛下治罪,写在旨上用啊。”
      颜帝见这笑总是发不出火的,再听她这话也不由笑,“你倒是知道朕要拿砚台砸他。”
      “陛下,这砚台也怕疼,您扔着也嫌累不是?”
      颜帝算是没脾气了,不由后悔今日找谁来也不该找她谢祺迭,挥手打发她下去了。谢祺迭如得大赦,草*了礼大步走了,还没出殿便随手将发间那杏花拍掉了。
      不由腹诽这颜帝大半夜给她送衣服折腾她也就罢了,还非得要人戴这破花。
      不过,那个人穿着衣服戴那杏花,倒是好看得很。
      颜帝走向仍跪在地上的朗宁,朗宁可谓不动如山,任颜帝弯下身打量他,自始至终,连眼都只是瞧着一处。
      “你不满?”颜帝声音在耳边响起。
      “陛下封小女为婕妤,皇恩浩荡,臣受宠若惊,不敢不满。”朗宁答,不卑不亢。
      颜帝探出手抚上朗宁颈侧,朗宁一颤,“是么?玉青晗一身素净,朕还当是玉卿有意想她落选呢。”
      “臣不敢。”
      “你怕朕选她?你以为这样朕便不会选她?”颜帝手一撤冷冷道:“朕偏就选了她!你最怜爱的女儿在朕身边,你便会听话的多,不是么?”
      “臣愿为陛下死。”朗宁垂了眼,背脊发凉,两道远山眉间分明是那份可憎的倔强。
      颜帝忽起身,边点头边冷笑道:“好,好得很,爱卿要做忠臣。那朕,便予玉青晗一身荣宠,要她受尽六宫妒忌陷害,要她深受其害却不得脱身,你玉朗宁一日不松口,朕便一日不放过她!”
      “陛下……”玉朗宁又是愤怒又是失望,抬头对上颜帝一双眼。
      颜帝望见了他眼中的痛苦,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两个心口堵了块石头的人,一个被堵,一个自己添堵,相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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