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综]她》鬼枫离音

30、你不知道的事[3]

　　「一旦对他人敞开了心扉，才会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房究竟会以多快的速度被另一个人攻城略池，直至沦陷。」
　　——都敏俊日记

　　周六的清晨，湖面的雾气还没有散尽，如一层薄纱般飘渺地悬挂在平静的水面上。初冬的朝阳慢慢爬上山坡，斜斜地照进山谷里，将一半的湖面和山林笼罩在淡淡的金光里，林间不时传来婉转鸟啼，这般景致远远望去，宁静悠远，宛如仙境。

　　张律师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支起鱼竿。十一月山里的气温已经逼近零度，虽带着手套，他还是习惯性地将手插在袖子里，颇有些奇怪地叨哝着：“您怎么这么突然约我出来钓鱼呀！不是说这周那一位就搬到家里去了吗？之前明明还特地把这周末空了出来。”
　　今早接到都敏俊电话时，张律师还以为自己是睡昏了头，但也正因为对方如此少见而又不寻常的请求，他放心不下，立刻应约跟了出来。

　　“总不会……是和那一位闹什么矛盾了吧？”张律师看了看比往日都要沉默的都敏俊，半开玩笑地试探道。
　　如果换做以前，他万万不会做出这样的揣测，连想都是不敢想的。只不过这两个月以来，他见识到了这一位身上太多的变化，以至于到现在都有些见怪不怪了。

　　都敏俊遥望着湖面的视线久久没有移动，就在张律师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语气平淡地扔下了一颗炸|弹：
　　“她，好像喜欢我。”

　　张律师长大了嘴，方才的倦意一下子消失不见。惊奇、了然、担心，他的脸色几经变幻，最终小心翼翼地向都敏俊的方向探过身子，关切地问：“那您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我……只把她当成普通朋友。”都敏俊收回视线，声色俱厉一板一眼地回答，生怕对方不相信似的，特地加了一句，“就和律师您一样。”

　　张律师在听到都敏俊的回答后，本来颇为严肃的心情像是漏了气的气球，一下子瘪了回去。他朝都敏俊投去一个“您可拉倒吧”的眼神，酸溜溜地调侃道：“那怎么不见您让我住到家里去呢？认识这么多年第一次和您吃饭，还是在那一位的劝说下促成的。怕您暴露身份，这三十年来只和您照过一张相片，结果呢，上个月您居然陪着人家一起去试镜了……”
　　听着张律师一条一条列举的“罪状”，饶是定力十足如都敏俊也维持不住脸上的淡定，被捉住痛脚般恼羞成怒地反驳道：“都说了是试镜了，真选中了我又不会去！”
　　“那谁知道呢。”张律师哼了一声，却也不想真的惹他生气，见好就收地转移了话题：“她是怎么和您说的啊？”
　　“她没有当面和我说……您别露出这种表情，我没有偷听，是不小心听到的！”

　　张律师促狭地撇了撇嘴，转开视线，看着湖面，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要我说，您这段时间对那一位很是用心。我和您相识了三十年，虽不知道您之前过着怎样的生活，但也能从过去的几十年略见一斑。您最近变了许多，变得更有‘人味’，更快乐了。看到您现在这幅样子，我其实特别高兴。”张律师的眼神逐渐悠远，像是回想起很久远之前的记忆，“从前在旁看着您，总觉得您有多么超凡脱俗，就有多么茕茕孑立，看着实在是太孤单了。虽然您嘴上一直不说，但心底还是渴望着与人相伴的温暖和真情的吧？”
　　张律师说完这席话，便陷入了沉默。
　　两人看着波澜不惊的湖面，一时谁都没有打破这份宁静。

　　许久之后，都敏俊平静又苦涩地翘起嘴角：“来到这里这么多年了，经历和尝试的事也不少了，可现实中又有多少人类能像律师您这样毫无芥蒂地接受作为异类的我呢？这些年来我早已想得很清楚了，不参与便是最好的方式，更不要说是建立那样深刻的关系了。”
　　听到这样的感叹，多少了解一些都敏俊过去经历的张律师心情也低落起来，他叹了口气，还是没有放弃地劝说道：“我理解您的顾虑，但我觉得那一位，说不准会做出超乎您意料的举动。爱情是最盲目的，您可千万不要小看了这种感情。”顿了顿，张律师侧过头，仔细去看都敏俊的眉眼，像是要一直看到他心里似的，轻轻地问，“比起这些，最重要的问题是，您到底是怎么看待她的呢？”

　　是啊，他到底是怎么看待她的呢。

　　最开始注意到她，是因为她超脱于年龄的安静和沉稳，虽然这种认知在相熟之后很快被打破了，但当他默许她走进他的世界，距离更近地接触她之后，他才逐渐意识到，他和她真正的相似之处。

　　他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场迟到的饭局，也是他终于决定不再推开她接受她友谊的开始。
　　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喝了大半瓶烧酒，神志还算清醒。在回去的路上，她问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如果不是他确信自己毫无破绽，再加上她脸上寻求答案般的神情，他几乎都要以为她识破了他外星人的身份。
　　「……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没有亲朋好友，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重新返回原来的世界……」
　　这种境况，和他何其相似。
　　但是，她这是在形容她自己的困境吗？

　　那一天她在车上沉沉睡去，等他停下车准备叫醒她时，伸出去的手在看到她在睡梦中也依旧紧锁的眉头和眼角残留的泪痕时又收了回去。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犹豫，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至少在今晚，在她觉得这个世界只有她孤零零一人时，她大概不想被叫醒，然后面对一个人空荡荡的公寓的。

　　他在车里坐了很久，最终理性向自己的感性投降，动作小心地抱着她上了楼，把她安顿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开着灯给她盖上毛毯时，她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下，眯着眼看了他一眼，口齿不清地叫了声“教授”，又扭头睡了过去，表情倒是变得安稳了许多，甚至还打起了小小的鼾声。
　　这么看着，倒是还有几分可爱。

　　都敏俊盯着她的睡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如梦方醒地意识到在自己干什么，马上置气般地快步走回了房间。

　　但她酒后真情流露说的那段话，就像一个还未破解的谜，彻底埋在了他的心里。

　　那个晚上之后，她确实和原来不太一样了。虽然还是会嘻笑怒骂，没大没小地和他开着玩笑，但是她看着这个世界的眼神变了。她的眼底开始更多地带上了一种冷淡尖锐的审视和事不关己的漠然，仿佛整个世界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剧场，而她只是游离在外的观众，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半分关系。
　　这时候的她给人的感觉，和初见时的她隐隐地重叠在一起，那种落雪般的气质，在冷冽地拒绝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甚至有时候，那种目光落到他的身上，就变成了一种奇异的，像是在注视着什么偶像角色的样子，虽然这样的神色总是转瞬即逝。

　　都敏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更不喜欢这样的眼神。
　　他作为一个外星人，游离在尘世外还是有情可原，但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当他逐渐注意到只要自己做稍许退让不拒绝她的要求，就能让那双眼睛重新焕发出专注而明亮的生机和快乐时，他几乎是没有思考地便开始妥协了——
　　无论是板着脸给她开课堂的小灶，还是帮她检查辅导其他科目的作业，又或是耐着性子迁就她拍着傻乎乎的自拍。

　　直到两个人远足，坐在雪岳山的山顶上，她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对他认认真真道了谢。
　　他看到她封在眼底的最后一丝冰雪在秋日的暖阳下消失不见，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

　　慢慢的，一开始的妥协变为了下意识的照顾，下意识的照顾发展成了不顾一切的维护，一切的一切又都渐渐变成了习惯。

　　所以，他踩着自己的底线陪着她去试了镜，看到她被欺负时出言相护，在她打来电话时接她回家，甚至在她被逼婚时，提出了让她住到自己家里的要求。

　　虽然度过了接近四百年的独居生活，而她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不过短短两个月，但都敏俊突然有点记不清楚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了。
　　已经习惯了每天骑车去学校时，跟在身后甩不掉的小尾巴，习惯了每天吃饭时，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幸福的表情，习惯了每天晚饭后，她叽叽喳喳的快言快语。

　　在她出现之前，他从未体会过寂寞的滋味，可她出现之后，每当独自一人时，他的心底都有种空落落的怅然。

　　有些东西没有的时候也罢，可是一旦拥有了，就再也难以放下。

　　因为退婚答应让她借住的事，似乎让她整整开心了大半个月，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喜悦之情，写在她的每个眉梢眼角里。
　　就这样高兴吗？都敏俊有些不解。毕竟她现在每晚大半时间也是在他家吃饭学习，除了回去睡觉外，也和住在他家没有什么分别了。
　　家里有了她专用的拖鞋，客厅里摆上了专门盛放她零食垃圾的垃圾桶，冰箱里放起了她还爱喝的饮料和喜欢吃的水果，橱柜里堆满了她常吃的零食……

　　看着家里的这些变化，都敏俊总是会头痛地叹气，觉得自己对她似乎太过纵容。可每一次去超市时，就又转眼把自己这些懊恼忘得一干二净。

　　然而等真正搬到他家的那一天，她却意外地乖巧安静下来了。
　　他暗自奇怪，觉得这实在是不符合她的性格。一番询问之后果然是身体不适，不料是那样啼笑皆非的原因。虽然他自诩十分了解人类的生理结构，可是在现实中却是第一次处理女性痛经的问题，虽然努力维持着淡定，但脸上不免多了几分臊意。

　　害怕她疼得太久，他走进楼道瞬移到最近药店的街角。在店里拿了止疼药之后，他看着年轻的女性店员，终是厚起脸皮询问起了女性月经时期的注意事项。
　　店员马上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叮嘱了他一长串注意事项。
　　他点开手机的备忘录，一条一条全都记了下来。
　　最后他按照对方的建议又买了暖宝宝和热参茶，在她晚上睡觉的时候，偷偷藏起了家里的咖啡机，第二天早上，故意选择了开车去送她上学。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到底为何要如此体贴她照顾她的动机。
　　是习惯吗？大概是习惯吧。
　　因为他一开始便是这样对她的。

　　可是为什么又在看到她和那个骄傲自大跋扈张扬的少年站在一起时，会觉得是如此刺眼呢。
　　即使笃定她绝对不会选择这样的男孩交往，但他的心头还是像梗了一根刺，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
　　所以在离开教室后发现常用的钢笔因为刚才的分神落在讲台上时，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松了一口气，似乎为自己的折返找到了绝佳的借口。

　　却没想到，在他被那个碍眼少年带来的保镖拦下时，出乎意料地听到了她铿锵有力的告白：
　　“在我眼里，都敏俊就是哪里都比你好！我就是喜欢得要死！听清楚了吗！嗯？”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说这句话时，面容坚定，眼神发亮的样子。

　　常年维持在六十的平稳心跳就这样跳漏了一拍，像是蝴蝶满怀，心中竟然生出了许多欢喜。
　　可这欣喜，在他看着她被那个男孩耀武扬威地牵着手离开，又转变为一阵说不出的烦闷。心口埋下的感情，有什么要喷薄而出。

　　那天傍晚，在停车场等待的时候，都敏俊生平第一次觉得脑中思绪混乱，各种各样的念头在乱转着，但好像又没有理出任何头绪。他静不下心，耳朵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捕捉她的声音，听着她温柔地开导着那个男孩。

　　当她迟到了二十分钟出现在他面前，一脸若无其事地聊起晚上的餐厅，他忽然有种隐隐的不快。
　　明明嘴里说着喜欢他，她向一个不喜欢的人耐心地解释了那么久，现在却什么都不准备和他说吗？

　　一路上他故意提了两个问题旁敲侧击，她居然还是没心没肺地打着岔，最后甚至还笑着问他是不是吃醋了。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可在意识到自己生气的瞬间，一些从来没有联系在一起的关节突然被打通了。

　　反应如此剧烈的自己，或许真的是在吃醋。
　　他在为了她吃别人的醋啊。
　　那么他对她，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呢？

　　都敏俊眨了眨眼，从万千思绪中回过神来。此时，太阳已经从地平线渐渐升高，将它温暖而澄澈的光线洒满了整个山间，也彻底驱散了湖面上的雾气。
　　而张律师还在等他的回答。

　　他，大概是喜欢她的吧。可是……

　　“我和她，是不可能的。”都敏俊唇瓣轻碰，终究是吐出了带着拒绝意味的话语。
　　“随您高兴吧。”张律师抬起脸对着太阳眯了眯眼，惋惜地叹息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现在出现了这样的机缘，您不试一试真是太可惜了……”

　　都敏俊静静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像是听进去了张律师的话，又像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他也想知道，当他在她面前展露出真实的身份和能力时，她会不会也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尖叫着逃离他呢？
　　只要一想到这样可能性的存在，他宁可一切从未开始。

　　如果说眼前发展出的情愫，是他打开了自己的心扉默许了她的进入导致的后果。那么这个错误，就从现在开始，由他亲手修正。

　　都敏俊压下心中泛起的苦涩，拿出了他们最初相遇时的态度，也将曾经打开的那扇心扉，紧紧合上。

　　摆出这样的态度，久而久之，她就会明白了吧。

　　再一次踏入家门，她还是像老样子那样瘫在沙发上吃着零食。可他的心态已是天翻地覆。
　　他克制住自己想要多看一眼的欲望，准备像之前那样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和她有任何接触。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她千奇百怪找借口搭话的能力，或者说他严重高估了自己面对她时说不的能力。

　　本来计划好锁在房间闭门不出的夜晚，最后变成了不光将她带进了自己的私人书房，还一时没控制住一连给她挑了好几本他喜欢看的书。
　　意识到自己又干了什么傻事，都敏俊狠下心，在她期期艾艾的眼神中，用着自己最冷淡的表情毫不迟疑地拒绝了她生日的请求。
　　他说完之后便飞快地转身，他害怕看见她失落的表情，更害怕在看见她的表情之后会丢盔卸甲溃不成军的自己。

　　在地球生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觉得拒绝竟然是会是一件如此痛苦困难的事情。
　　这样她应该要放弃了吧？
　　他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当她从背后抱住他的时候，他死死握住拳，才抑制住内心的波澜。
　　这样随随便便地抱住他，她真的以为他一点都无动于衷吗？

　　他想要恳求她，不要再靠近了。他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心中的天秤，在向她慢慢倾斜。
　　如果再给他更多的希望，他一定会想要伸出手去，抓住她。
　　然后永远都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