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的晨曦，未离》神野井

8、第七章 因为落魄的闹儿，我开始回忆江离

　　就在D城市特有的那种湿蒙蒙、灰涂涂的晨曦中，闹儿留了一个多月的、已经过肩了秀发就像被狗啃了似的，一绺长一绺短地杂乱着，活生生就是□□时期的“阴阳头”。
　　另外，如果仔细注意那个柔顺度，你还可以很明显地发现----那上面必然沾着为数不少的，胶水之类的东西。
　　“谁干的？”不等她走出来，我的怒火一下窜了上来，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她，“告诉我，到底是谁？”
　　与我的暴躁恰恰相反，闹儿很平静，她微扬了头，笑了笑：“没事。”
　　“没事？”我一边心疼地整理着她那一头本来乌黑柔顺的头发，一边狠狠地瞪着每一个正从公寓里走出来的女生们，“都这样了还没事？闹儿，是谁？你告诉我，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要是不把你受到的这些以十倍奉还给她，我就不叫沈小野！”
　　看着咬牙切齿的我，闹儿坚定地往后退了一步，很少见地直视着我：“真的没什么，你不要管了。”
　　我很意外，闹儿一向都很依赖我。她从来都是个很柔顺的女生，不管遇到什么事，总是喜欢让我给她拿主意。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我咬着牙，憋足了气，本来想在公寓门口直接喊一嗓子。我不怕丢脸，为了闹儿做什么事我都不会认为丢脸。我要向她们宣布，我要向全世界宣布，这是我，我沈小野的女人！
　　我的领域，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侵犯！
　　不过，就在要把这个荒唐的想法付诸实施的时候，两个人的出现，让我那一口气顿时泄到了九霄云外。
　　朦胧而又微弱的阳光中，颜若曦和江离居然一前一后，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
　　我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就在那一瞬间，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突然就明白了八九分。
　　我迅速地转身，在江离还没有看清我之前用几乎是闪电的速度恢复了平静，温柔地搭住了闹儿的肩膀：“好，那听你的，我不管，我们走吧。”
　　一路上我都没说什么话，我在想，反复地想。本来在当下的情况下，我已经考虑过很多次要推迟那个计划。因为，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已经有点喜欢现在的生活了----虽然不像以前那样有那么多激情，但终归也不像以前有那么多痛苦。
　　如果说我以前的生活是一杯绚烂却醉人的鸡尾酒，现在，它就像一瓶安静却平淡的矿泉水。
　　我已经慢慢地喜欢上了这瓶矿泉水。虽然直到一个月之前，关于江离，我抱的还是一种刨根问底的态度，虽然直到现在，我还不能确定我和闹儿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
　　但是，我真的已经不想再碰。
　　默然之中，那里已经成为我的禁区，我的雷区，不碰则已，一碰，必然头破血流，绝对没有一点挽回的余地。
　　只是，看着闹儿，看着江离，看着颜若曦，我终于明白，有些东西，真的就是你命中的劫数。逃，是无论如何都逃不了的。
　　那天我一直很恍惚，直到上完了所有的课，和闹儿一起走向图书馆的时候，我依然摆脱不了那些能淹得死人的回忆。
　　张国荣说，有一天你会发现，没有我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是吧，是没什么不同吧。在没有了江离的日子里，所有的一切似乎也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在没有了我的日子里，江离似乎也还是之前的那个江离。换句话说，这世界没了谁也都是世界。
　　可是，相同和不同又真的没有分别吗？
　　江离，在那些日子里，我都会称她为狐狸。
　　她确实特别像狐狸。狐狸似的狡猾，狐狸似的优雅，狐狸似的慵懒。
　　小学就不说什么了，虽然我们是邻居，但读的并不是同一所小学。
　　真正地认识她，走入她的内心世界，还是在初中。
　　在初中的那个班里，我们两个人就是不折不扣的两朵奇葩。在别人看来，我们上课从来都不听课，只是看看小说杂志，然后写点东西。但是，尽管这样，她的理科成绩和我的文科成绩，也向来都是令所有人望尘莫及、甘拜下风的。
　　为什么会这样，也许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要论刻苦程度，我们绝对比不上班里大多数人。
　　但是，我们又明明是心理不平衡的制造者。
　　我还记得，当时我们自嘲的一句话就是，我们是好学生里的坏学生（因为不努力学习），又是坏学生里的好学生（因为成绩）。
　　另外，我们也是班里最先开始写小说的人。
　　呵呵，在那些年少的日子里，我沈小野还不是现在这副吊儿郎当的德行。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认识过江离，我绝对直到现在还是一个苍白文弱、如假包换的文艺青年。
　　一切都因为有一天，她向我借我写的小说。
　　我借给她了，同时出于好奇，也向她借她写的小说。
　　本来互相看看也没什么，但是，把我的小说还给我的时候，她在里面夹了张纸条，上面写着这样一段话----写故事的人是最寂寞的人，因为别人寂寞了可以听故事，写故事的人只有自己给自己讲故事，故事的结局纵有百种，也早已自言自语地给自己讲过千遍。
　　我当时一点都不了解郭敬明的东西，也不知道这是出自他的手笔，还相当激动地以为这是她的原创。也正因此，那种一见如故的酸劲儿也就油然而生。
　　她和闹儿在某些方面差不多，都是出身高干，都是生活讲究，给人的感觉也都相当得体，与所有人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唯一不同的，大概也就是，她身上有着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酸劲儿。
　　于是，在那些科技还不发达的日子里，我们开始疯狂地传纸条。最离谱的时候，一节课甚至会撕掉半个笔记本。
　　在那些纸条中，年少轻狂的我们自以为是地谈论着创作，谈论着生命、朋友、甚至，寂寞。
　　我们似乎就是两个影子。两个因光线而形成，却背叛了光线，缠绕着，叫嚣着的影子。
　　不过，和我不同，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可以不顾一切的人，也远没有我这么理想化，她考虑的、在乎的永远都要比我多得多。
　　她放不下，她必须活在现实。
　　她有激情，这无可否认。可她的激情始终处于现实的阴影之下，藏着掖着，不敢露面。
　　正因为这种矛盾的特性，在那段青涩的年华里，她开始带我进入她的生活。我们开始一起喝酒，一起抽烟，一起去舞厅、酒吧、网吧那种混乱而自由的场所。
　　而就在那些放纵而又颓废的日子中，我也终于抛弃了忧伤、孤独、文字、格子衫和黑框眼镜，开始了堪称疯狂的锻炼，开始崇尚起力量、速度、刺青……暴力。
　　最后，如她所愿，我成为了她心目中的沈小野。因为她说过----当终于褪去了文艺而又酸腐的外衣的时候，我们就一起，我们一起去追逐永恒。
　　我始终都忘不了她给我写过的那两首诗。
　　第一个没有题目
　　天空总是灰色的，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失去了温暖
　　抬头看看那苍茫的天，却总是隐约看见你的笑颜
　　别人都说死去的人灵魂都住在云端
　　是不是那云总是不散，是因为你住在上面
　　那么我会常常抬起头看看天
　　回味你曾经给过我的温暖
　　第二个是上高中之后的事了。
　　《殇》
　　夏日的季风，带来盛大的死亡
　　我站在这里，千百年守望
　　风卷过残云飘向远方
　　曾经有你们陪我低声吟唱
　　大地被月光照射泛出血红的冷光
　　雄壮的歌回荡在哀凉的战场
　　起风了，有孩子开始奔跑
　　有骆驼开始眺望
　　七颗星星指示的
　　挽歌飘来的方向
　　那是谁家寂寞小孩
　　夜夜夜夜纵情歌唱
　　如此辽阔，如此荒凉
　　这两个东西已经足以代表她的风格了。沉郁，优雅，绝望，可却又有着无比深切的渴望。
　　我也给她写过很多东西。
　　《雪夜》
　　鹅毛大雪，纷纷飘落
　　我的心失落
　　默默地想着有你的季节
　　那一夜，也是下着大雪
　　我们的心偶遇
　　然后一起炽烈
　　现在，我做错了什么
　　你变得那么冷漠
　　形同陌路，曾同根的枯叶
　　消失的背影，前所未有的感觉
　　到底为什么，难道真的就这样分别
　　为什么
　　这是初二的时候写的，水平有限，但感情却都是真的。
　　《陌生人》
　　再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任情感在苦涩中荡漾
　　又想起那些日子，我们说好一起流浪
　　为什么当初没有珍惜，在繁华季节里就让感情逃逸
　　记得以前就是在这里，我们大醉还说不离不弃
　　还知不知道那场游戏，相识的日子从来没有低靡
　　但你从没说过要地久天长，也许你知道结局这样
　　逝去的日子我们都在一起，但现在却宁愿忘记
　　远处的冰雪映出五彩的光，照的我们都很受伤
　　萧瑟的秋风呼啸而过，昔日的笑声还在回荡
　　离别之后我曾大醉一场，可这只是古老的希腊城邦
　　曾经的人都变得陌生，尽管当初我们多么信任对方
　　现在这个地方还是这样，我却早已不知你怎么样
　　曾经的故事都很悲凉，有空来看看老地方
　　《为什么》
　　为什么非得用纸条交流，为什么永远不看身后
　　也许这都是我太过执著，可是老天到底想怎么做
　　我们相识是因为小说，起初的话语不是太多
　　窄窄的纸条上，承载着我们的生活
　　现在却难判定，当初是对是错
　　毕竟两个月后精神就分别
　　实际天天相处也变得好冷漠
　　即使我懂得，你为什么这样选择
　　可为什么还是如此难以忘却
　　为什么老天非得这么做，为什么记忆非得选择我
　　其实我早就该懂得，没有什么能够长久的
　　历史长河
　　没有什么，能够永恒的
　　因为我叫她狐狸，她也礼尚往来，送给我一个“梨核”。恰巧是狐狸倒过来读的谐音么，呵呵。
　　于是我就写了下面的这个东西。
　　《冰雪之夜》
　　有一个寒冷的冬夜，雪花飞舞
　　落叶飘零
　　梨树裹满了冰晶
　　上面悬着一个随风飘荡的梨
　　它的兄弟姐妹都各奔四方
　　只剩它
　　孤掌难鸣
　　这时，雪中跑来一只火红的狐狸
　　它仰望
　　仰望那个来回摇摆的梨
　　风，越来越急；雪，越来越大
　　梨，在风雪中摆动的梨
　　终于落下
　　狐狸叼起梨，跑了
　　雪地上留下它的足迹
　　梨的命运如何，没有谁知道
　　无论什么样的梨，结局也只会变成梨核而已
　　故事发展到了这里，似乎一切都很圆满。只可惜上帝爷爷早就告诉过我们，这世界上本来就不会有什么圆满。
　　那天，就在我们惯去的那个网吧，趁她去上厕所的时候，出于好奇，我翻看了她和另一个男生的聊天记录。
　　我不想多说什么，我当时只有这样一种感觉----我，我沈小野，在她的眼里，在那个黑暗又年轻的世界里，似乎就只是一个她闲来无事时用来取笑的符号，似乎和任何人比起来，对她来说都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
　　我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我当然不会听她的解释。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个文艺青年那样，仔细、认真地去听什么理由，仔细、认真地去原谅明明已经深深伤害了我的人和事。
　　在已经蜕变了的沈小野那里，一时间的背叛，即是永远。
　　只不过，尽管很潇洒很决绝地断绝了和她的关系，在我的内心，却始终还是很没出息地忘不了她。
　　就算在那之后，我又交往了很多个女生，又拥有过很多段感情。
　　所以，这个《一年的永远》也就这么产生了。
　　又梦到很久很久以前，那些往事飘上蔚蓝的天
　　多次翻看着以前的信件，头脑麻木得已不懂留恋
　　它们都已褶皱不堪，字里行间却仍透着孤单
　　尽管谁都想平平安安，想一成不变其实也很难
　　眼前浮动着你整齐的字迹，整齐的让人难以呼吸
　　也许一切从来就是这么压抑，只是那时，还不懂这个道理
　　你早说过我们总会分开，到了那时应该只剩无奈
　　剩下回忆，也会剩下感慨，人一辈子
　　总游不出自己设下的海
　　你还说，做事不能太过火，我有感觉那就是在说我
　　可叹当时太过执着，一丝一毫都不忍心放过
　　直到那个寒冷的冬天，你对我说我们不会有明天
　　清楚地记得，那也大雪漫天，路灯昏黄，照不亮同样迷蒙的天
　　最后的结局，我们还算在一起
　　走的路不同，也不算真分离
　　时间最终都会过去，一个人抽着烟，扑朔迷离
　　身边少了一个快乐的你，人一辈子，只求一个知己
　　十几二十年都谁浪费到底，到了那时，你还是不是你
　　不知道现在你还是否喜欢静寂
　　我永远是我，永远等待着你
　　也许我不该奢求保存记忆，也许这一切全毫无意义
　　但我永远是我，永远等待着你
　　不管是狂风，还是暴雨
　　我永远是我，永远等待着你
　　也就是在那时，我终于开始独自抽烟。以前我抽烟纯粹是为了照顾她的面子，因为她抽，我也就跟着抽。尽管我其实很不喜欢烟草的味道。
　　但是在那时，我逐渐喜欢上了那种感觉。我开始频繁地去一个小区，面对着高高的砖墙，狭窄的小路，狠狠地抽着烟，抵制着更狠的想念。
　　直到那时我才终于明白，生离死别真的不是什么可怕的事，真正的可怕，是你不想发生的事发生了，而你却只能看着。
　　无能为力。
　　你能阻止一个人的思想吗？你能改变一个人主观的想法吗？改变不了，尽管你很希望改变，但就连你自己也知道，结果终究无法改变。
　　如果那个人在时间和空间上离开了你，你也许还能去怪罪时间和空间，可是，她明明天天都还在你的眼前，却似乎早已经离你远得不能再远。
　　形同陌路。
　　你看着她哭，看着她笑，看着她快乐，看着她悲伤，可是这早就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她的世界里早已经没有你。
　　关于所有的一切，你都只能看着，而总会有一天，你也许连看着的权利都没有了。
　　她就那样，顺理成章地淡出了你的世界。
　　消失的彻彻底底。
　　不抽烟？不喝酒？不放纵自己？那我还能怎么办？你可以说我这是软弱。但如果不这样，我到底还能以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那些，迷乱而又甜蜜的、过去和现在。
　　就这么过了一年之后，临近初中毕业的时候，我终于又收到了一张纸条。
　　那张纸条上是这么写的。
　　----我发现我一直都看错了人，我把好人当坏人，又把坏人当好人。真是笨得跟头猪一样，或许比猪还笨。我从不相信永恒，却同时又期望着。我认为这世间唯能永恒的只有爱情，我以为我付出真心，别人会以真心回报，可回报的却是闪烁着寒光的利刃。它一下一下地让我的心不停地滴血，每当伤口刚刚愈合，它又突然出现，再次将我的心划得鲜血淋漓。我只好在我脆弱的心脏外筑一道墙，可是它跳着跳着就跳出了墙，我无法控制。希望以后能在八十三见到你，以及你的小说。
　　八十三是我们区内唯一的一个省重点高中，也是我们每一个初中生在不离家的范围内，最好的去处。
　　我不知道在那一年之中她都经历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
　　我只想说，在收到那张纸条的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我的整个世界都亮了。
　　那是一种既神圣又伤感的亮。
　　就是那种亮，指引着我去了八十三；就是那种亮，指引着我们又在高中重新开始。
　　其实，就在我第一次见到闹儿的时候，脑海里反映的，也完全就是江离。
　　她和江离，简直就是太像了。
　　面对着她，和面对着江离，我完全就是同一个感觉。
　　也许我把她当成了一个替代品，但就算是对替代品，我的那种感情，完全也是真真切切的。
　　因为我在江离那里已经输了，惨败。
　　我想去弥补，只是我也忘不了，江离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说过，破镜即使重圆，也会留下裂痕。
　　所以，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想在闹儿身上，重新开启一个美好的时代，重新找回我曾经的生命，弥补我曾经的过错。
　　而这一次，历史还会不会重演？
　　我不知道。
　　也许，人一生总有些东西是不能碰的，也总有些人是你不能去交往的，如果去碰，如果交往，你能得到的，也许就只是一片虚无。
　　当然，还有记忆。
　　而只有当一个人不再拥有的时候，他才知道应该学会不再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