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的晨曦，未离》神野井

4、 第三章 我带走了颜若曦

　　其实想想也很荒唐，当我准备离开家，离开那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
　　恰恰相反，我有的只是那种类似于得知分数之后的轻松感，那种很美妙的、空的感觉。
　　这个地方，我再也不想回来。
　　呵呵，其实现在想想，当时还是年轻，对很多事的看法都欠成熟。倒也不是想说什么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的老掉牙的道理。我完全承认，不值得珍惜的东西就算失去了也用不着去珍惜。珍惜可能源于失去，但失去并不等于就要珍惜。
　　这只是个简单与复杂的区别。
　　就像在家时，我所有的希望就是离开，离开就是我的全部追求。而现在，真的离开了之后，却又时常会想念那里。
　　我不知道我到底在想念那里的什么，我很困惑。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再次梦到了以前，以前的混乱，以前的矛盾。
　　我是惊醒的，做了噩梦一样的惊。然后，我马上就发了条心情，都离远点，老子不归你们管了！
　　很粗劣的用词，粗劣到简直大逆不道。
　　不过，那确实是我真实的感觉。
　　就在那次之后，我才终于明白，我之所以会那样，完全不是因为想那里的气氛，也不是因为想那里的人，我怀念的，只是我的家乡，我熟悉的地方而已。
　　我怀念它，只因为它是我的家乡。
　　就在临走之前，围绕着谁去送我的问题又发生了一点小小的矛盾。
　　按照我奶的安排，本来是我爷和我姑去。她的理由很有说服力----我爷能帮着拿行李，我姑风风火火地能办事。也许看到这里，有人会说那你父母呢？他们？算了吧，我奶信不着我爸，他那个嗜酒的脾气到哪都改不了。再说，他的身体一直也不太好，在力气方面，真的还远远不如我爷。
　　至于我妈，我奶也从来都看不上她那个脾气，客观来说，她的办事能力确实也比不上我姑。
　　关于这个决定，我父母当然不会很满意。但是，出于对我奶一向的尊重，他们半推半就的，也就没多说什么。
　　真正说了什么的，是我。
　　我很直接地告诉他们，我不想让他们送。
　　我还很直接地告诉他们，我有颜若曦。
　　听见我这么说之后，他们当然很惊讶，带着愤怒的惊讶。愤怒于我的固执，惊讶于我的自作主张。
　　我记得很清楚，就在那天，就在我们吵得最激烈的时候，我爷翘着胡子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个家迟早是被你搅散的！”
　　对于老人的言论，我没有任何的反应。虽然从小到大，我爷对我一直都非常好，虽然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完全也不是我想看到的。
　　但是，我知道，我做的是对的。
　　我也知道，我用不着作出什么反应，他们最后肯定都会妥协的。
　　至于我给出的理由，也很短小、合理----我的行李不多，根本用不着人拿；而办事，有颜若曦和我一起，确实也已经足够。
　　没错，若曦和我去的是同一所大学。
　　不仅是同一所大学，还是同一个学院；不仅是同一个学院，还是同一个专业。
　　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个巧合，但是自始至终，我从来也没有问过她。
　　我始终相信，她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问了也没用。
　　临走那天，天气很好。天空很纯净，是那种半透明的蓝。
　　因为我的自作主张，没有一个人来送我。我一个人背着行李，坐着公交，就那样孤单又自由地去了车站。
　　颜若曦比我早到，旁边也理所当然地围着一群人，爸爸妈妈叔叔大爷阿姨婶婶……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甚是热闹。
　　我没有凑过去，我不知道若曦对她的家人是怎么说我的。毕竟，在那天晚上之前，在那天晚上之后，我们一贯都没有太多的接触。
　　远远地躲着他们，我拖着行李，环视了下候车厅，找了个安静的小角落，安然地缩下来。
　　就在一瞬间，就连我自己也都深深地怀疑，我，到底还是不是以前那个嚣张跋扈，年少轻狂的沈小野。
　　我变了吗？
　　我的衣服从里到外，全是新的，仪表收拾得也是史无前例的整洁。从外面看，我似乎真的变了个人。
　　但是，里面呢？我能变么？
　　就算离开了，就算到了一个新的环境里，我还会再变吗？我会忘了这里的一切吗？我会那么容易地忘了江离吗？那些，真的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车站的人照例地多。四面八方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到处都是拎着包裹的人，有的走着，有的就找个角落随便一坐。也许是在等车，也许是在休息……
　　烟火世俗，尘世孤单，就这么看了几个钟头之后，我有点烦了，就又把头转到了若曦那里。大厅的最中间，她和家人们的依依惜别已经接近尾声。她爷爷正拿着相机不停地拍照。照她，照他们，照他们全家。
　　然后，没过几分钟，车站就开始检票。若曦的家人们也终于断断续续，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雪白透亮的大理石地面上，渐渐地，只剩了若曦一个人的影子。
　　微微地低了头，盯着那个稍显瘦弱的影子，我提起行李，慢慢地蹭了过去。
　　她今天穿的很简单也很有特点。一件没有任何图案的黑色短袖，一件故意做旧的破洞牛仔裤，一双帆布鞋。
　　她的外形本来就很硬朗，再加上这一身，在我看来，当真是别有风味。
　　虽然很早之前就和江离私定了终身，但我们毕竟不是天天黏在一起。在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里，我依然见识了不少女生，接触了不少女生，也以很多理由和很多女生保持了很多种关系。
　　不过遗憾的是，我从来没有深入地接触过颜若曦这种女生。
　　她和江离，和大多数女生都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江离是那种浑身散发着性感气息的小野猫，既危险又充满挑逗性。而她颜若曦则像一块反射着冰蓝色火焰的宝石，有些神秘，有些高傲，充满理性，冷冷的，硬硬的。
　　见了我，她的语气是不咸不淡的：“你来了？”
　　本来有很多话想说，但看她这样，我突然就没了说话的兴致，只是默默地看了看她，点了点头，顺手拿过了她的行李。
　　虽然是个女生，但她的行李也并不多，只有一个中号的拉杆箱。我拿着并不吃力，她居然也没说什么。
　　就这样，一前一后，我们走进站台，上了火车。
　　人不算太多，空间还算宽敞。我很自然地帮她把行李放到了架子上，她很不自然地说了声谢谢。
　　接下来便没有更多的交流，我有点尴尬，只好扭过头，望向窗外。
　　火车启动了。加快，更快……一片一片的房子，一片一片的田野，掠过，模糊，直到眩晕。
　　“看什么呢？”就在我几近灵魂出窍的时候，她忽然凑过来，问了一句。
　　“没什么，要走了。”我笑了笑，就像要掩饰什么，“随便看看。”
　　“才不是，”她靠近了我，碧绿的瞳孔以一种很诡异的角度反射着金色的阳光，看起来就像一只冷静的豹子，“你明明很伤感。你在想很多东西，你的思绪很杂乱无序。你想你正在离开，飞速地离开。你想离开你的过去，你想离开那些你再也不愿意记得的事。你想你正在前进，向着一个全新的地方前进。”
　　我有点惊讶地看着她。这个理性又冷硬的女子，似乎真的有种神秘的能力。至少，面对着她，我居然莫名地有种心虚的感觉。
　　“没什么，这都很正常，”像中世纪巫婆那样地评价完我之后，她又开始冷静地、居高临下地安慰起我，“随着离过去越来越远，谁都会想记住以前的。”
　　我松了口气，还是轻轻地笑，我很庆幸她终于还是没有把我看得太清楚。没错，确实谁都会那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车厢里那么多的人，我突然就感觉到彻底的自由，而同时，也正因着这种自由，孤单。
　　我们都在不断赶路，忘记了出路。
　　我闭上了眼睛，有一种穷途末路的悲伤。
　　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了山，那么多的山。作为一个平原生平原长的孩子，我很难有见到山的机会。但是现在，和若曦并肩坐着，那么多山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我的路上，伫立着，围着我，沉默地看着我。
　　不知为何，我觉得沉静，前所未有过的沉静。
　　一路上都没怎么交谈，不知不觉就到站了。拉着行李，走过通道，我和若曦有点迷茫地重新看见已经变得黑暗的天空。
　　这个城市的灯光很绚烂，它温暖潮湿，紧靠大海，第三产业向来很发达。
　　呼吸着泛着咸味的空气，我转头，问了若曦一句：“今晚住哪儿？”
　　“我在这里有个叔叔，本来是要住那里的。”若曦看也不看我，若有似无地回了一句。
　　“本来？”我有点迟钝地反应，“那现在呢？”
　　若曦随意地拢了拢低垂的刘海，抬起了头，一把拉住我，钻进了周围的小旅馆里。